柏凝月冷不丁回神,微蹙起眉望去,對上眼神的那一瞬,她明顯感覺自己呼吸一滯。
麵前這人,一頭黑色的碎發因為淋了雨的緣故墜上了許多水珠,許是因為不想被打濕的頭發遮擋了視線,被他儘數捋向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一雙極為瀲灩勾人的桃花眼。
牧宥憐正彎著腰低頭看她,見女孩盯著他愣神,眸光染上柔和的笑意,“想什麼呢?小可憐。”
這人…可真好看,她想。
但一個人再好看,也斷不能跟個癡漢一樣盯著人家吧。
柏凝月意識到什麼,飛快地低下頭移開了視線,“沒、沒什麼,謝謝…”
自己長這麼大從來沒這麼狼狽過,偏生還讓人瞧了徹底,心裡多少有些憋屈。
牧宥憐見她彆扭,也就收了手。
“下次離那些攤車遠些,他們每次跑路都很容易撞到人。”他溫聲提醒,聲音清冽好聽。
小姑娘似乎沒料到他還會同她搭話,又愣又呆地點了點頭,他沒忍住彎了彎唇。
看起來笨笨的。
牧宥憐收斂了笑,轉而走向便利店的收銀區,禮貌開口:“不好意思,我們想在這避一下雨,您這邊有熱牛奶嗎?沒有的話其他熱飲也可以,一份就行。”
“有的,需要現熱一下,稍等。”店員也緩過神來,連忙答應,轉身去熱了牛奶。
點頭道謝,牧宥憐轉身走進了貨架區,不一會兒提著兩個未拆封的毛巾走了出來,“一起結。”
“好的,牛奶已經熱好了。”
“謝謝。”
似乎察覺到有一股視線一直盯著自己,他一扭頭就和坐在角落縮得像個刺蝟似的姑娘對上了眼。
“……”
兩兩相望,唯餘尷尬。
她縮得更厲害了。
牧宥憐不動聲色地垂下眼,眸色深深。
隨手將熱好的牛奶帶了過去,放在了女孩麵前。
“喝吧,小可憐。”他看著她。
“……”
柏凝月垂著頭悶悶的,沒有搭話。她想說自己不叫小可憐,雖然此情此景她看起來的確很狼狽。
“還有這個。”他把毛巾遞過去,“擦一下吧。”
“……”
小姑娘還是不吭聲,但眼前的人明顯沒有惡意,她也不好再無視,於是伸手接了過去,點了點頭表達謝意。
她不理他,他也不急。
誰讓這小姑娘現在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換誰見了也不放心。
柏凝月確實身上涼得厲害,手都僵了不少,索性也不再矯情,端起眼前的牛奶杯,一小口一小口地抿了起來。
她觀察過了,周邊是市中心的商業街,處處都有監控,店裡有店員,她這麼大個人,這人應該不好拐她。
再說畢竟人家拉著她來躲雨,又給她買熱牛奶又給她遞毛巾,怎麼說也不像壞人。
但如果真是壞人的話…
“叩叩…”修長的指尖叩響了桌麵,也成功打斷了柏凝月的思緒。
她迅速抬起頭看向他,仿佛他的行為驗證了她的猜想,眼裡帶著十足的戒備。
牧宥憐,“……”
這眼神好像下一秒他就要搶過她的牛奶杯往裡下十成十的迷藥然後給她灌下去。
瞧出她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牧宥憐覺得既好笑又無奈,“我是好人,你放心。”
頓了頓,或許是想增加一些可信度,他又說,“啟盛中學知道嗎?我在這上學,是學生,真不是壞人。”
聞言,柏凝月抬頭掃了他一眼,對方身上的衣服乾淨利落。純白的短袖襯衫搭配了黑色寬鬆的工裝長褲,胸前的領帶被鬆開了不少,衣服上的一側繡了“QISHENG”的字樣。
她又低頭看了眼身上的外套,也繡有同樣的記號,這才反應過來他的確穿的是校服。
學生?那應該大不了她幾歲,威脅性不大。
她這般想著,捏著牛奶杯的手都鬆了許多。
見女孩放鬆了神態,他這才試探性地輕聲問道:“…偷跑出來的?”
“……”這人怕不是柯南附體?
察覺她瞬變的神色,他揚起唇好笑道:“不難猜。”
牧宥憐其實是很想問問她為什麼要偷跑出來,但話到了嘴邊又意識到這麼問有些不妥,於是找了個借口,“你…餓不餓?想吃點什麼嗎?”
小姑娘剛放鬆的神情突然又擰起眉,頗為怪異的看他。
牧宥憐無奈,“…我不拐你。”
這也怪不得柏凝月,從前身邊跟著家裡安排的人,動不動就愛這樣子,時間久了她也有些草木皆兵。
聽出對方的語氣有些氣餒,她長睫微顫,含著歉意,“…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男生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眉,“沒事,不用在意。”
但他的話似乎並未讓她的狀態輕鬆幾分,女孩低垂著頭,一聲不吭。
一時間,氣氛有些凝滯。
牧宥憐端詳著女孩的狀態,掩去眼中的探究,語氣柔和了很多,“你…是不是過得很不開心?”
小姑娘目光微微一滯,原本還維持的笑意也淡了許多。一絲難以覺察的憂色在她的眼底匆匆閃過,稍縱即逝,似乎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在此之前並沒有人問過她這樣的問題,她自己也很少在意。
開心嗎?同家人在一起時自然是開心的,大家都很愛她,她是家裡最最受寵的女孩。
不開心嗎?似乎也是有的。
否則她不會這樣突然一個人跑到外麵來。
除去在家的時間,無論是上學、外出、還是參加各種宴會,柏凝月其實很少真心笑過,因為沒有人願意與她走的太近。
A市的上流圈子就那麼大,但凡在公開場合有過接觸的人都知道自己的身份,她偶爾躲在角落裡偷閒時也會聽到些閒言碎語,無非就是“這可是個金疙瘩,離她遠點”“但凡出一點差錯柏氏都是要拚命的”“惹不起難道還躲不起嗎”“這麼寶貝還帶出來乾嘛”等等。
她自己也很清楚,也想過跟父母溝通,但是每每望向母親的眼睛,柏凝月就突然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久而久之,她發覺自己與其他人之間仿佛無形中豎起了一堵牆。
小姑娘沉思了一會兒,仿佛自我安慰般,“開心的。”
開心的吧,至少她的親人把她保護得很好。
牧宥憐有些意外她會回答,遲疑地問:“那你為什麼看起來像丟了魂兒似的,淋了雨都不躲?”
“……不是不躲,是沒反應過來。”她頓了頓,難得多說了幾句話:“我今天剛到這裡,不知道會下雨。”
可憐巴巴的。
牧宥憐凝視她半晌,忽然冒出一句:“雨總會停的。”
“嗯?”柏凝月捧著熱騰騰的牛奶杯一口一口抿著,雙手感受著杯中的溫度,汲取著溫暖,突然聽他這麼說,有些不明所以。
他笑了一聲,沒再繼續解釋。
但柏凝月並不笨,她知道眼前這人是在安慰自己,所以她還是看著他的眼睛道了謝,“謝謝。”
她就是有點不明白,一個陌生人為什麼對自己這麼好。
牧宥憐抬手摸了摸鼻尖,“不用謝。”
此時的天空像被割開了一道縫,說是瓢潑大雨也不為過,雨點落地的動靜好似敲響了幾十個不鏽鋼瓢盆一般嘀嗒亂奏,怎麼看都不像是能出門的樣子。
兩個人一時無話,好在雨聲很嘈雜,氣氛並沒有那麼僵硬,反倒讓人莫名有些安心。
牧宥憐微低著頭,一隻手把玩著手機,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手機偶爾會震動幾下,時不時接收新的消息。他掃了幾眼,又伸手在屏幕上戳戳點點,應該是在回複消息。
十分鐘前,周煦給他發了一條:你丫的跑哪去了,我淋著雨等你快十分鐘了!!
牧宥憐那會兒就看到了,但沒回。
這廂有了空,回的也簡單:困便利店了。
對麵倒是秒回,看起來氣得不輕:你腦子有病?便利店不賣傘???
牧宥憐自然知道可以拿傘走人。
但......
他斂眸回想了一下。
其實沒下雨那會兒,牧宥憐遠遠地就注意到她了,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但多少是有些意外的。
小姑娘一路走得慢慢悠悠,穿著一件米黃色的泡泡袖棉質長裙,腰間點綴了一抹白色的蝴蝶結緞帶,勾勒出纖細的腰身。陽光落在她的發頂,跳落在發絲的邊緣處勾勒暈染出漸變的光暈,栗色的長卷發如瀑般垂落而下搭在肩部,兩側的碎發軟而柔順,襯的那張精致而小巧的側臉白的晃眼,一雙杏眸水靈靈的,歪著腦袋到處瞧,乖巧極了。
用一句話概括就是:漂亮的跟個洋娃娃似的,惹眼得很,想注意不到都難。
後來突然下起雨,他前腳剛拐進附近的便利店,一抬眼就看到這人站在不遠處,雨落得很急,但人就是沒動。
牧宥憐也不知怎的,身體動的比腦子快,直接衝進雨裡給人拉了回來。
跑近了才發覺她情緒不對。
女孩獨自一人站在角落,直勾勾地盯著一處被三兩人圍滿的攤位,直到落了雨其他人都散開了她也沒反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形單影隻的,顯得落寞又無助。
那一下牧宥憐感覺自己好像被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纏上了。
所以他帶著她躲進便利店後也沒忍心直接把人丟下。
時間分秒流逝,雨勢也開始變小,淅淅瀝瀝的聲響漸漸消失。
“走吧,帶你去吃好吃的。”他微微歪頭,眼神看向麵前的女孩,伸手叩了叩快被她盯穿的桌麵。
聞言,柏凝月狐疑地抬頭看他,那表情分明在說: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花錢帶我吃飯對你有什麼好處?是何居心?
牧宥憐,“……”
男生雙手插兜斜靠在牆柱上,愣了半晌。其實他也不太明白為什麼能從一個表情裡讀出那麼多訊息,給他都看愣了。
小姑娘警惕得很,不好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