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幾歲了？”

“六歲多一點，身體健全腦子也聰明，您看他長得多招人喜歡，性格也特彆好，這個年紀的小孩就沒有他這麼乖的，從來不尿床，還知道幫著阿姨打掃衛生。”

院長阿姨笑著衝那個在孩子群中特彆顯眼的男孩招招手：“時子安！”

那個男孩便看向這邊，跑過來，臉上帶著很可愛的笑：“叔叔好，阿姨好。”他特彆有禮貌地對著這一對夫婦叫道。

他真是十足的伶俐可愛，白白瘦瘦的，看起來完全不像是福利院的孩子，明明隻有六歲，卻讓人覺得他很有教養。

這對夫婦覺得滿意極了，從他們的表情和望著時子安的眼神就能明明白白的看出這點。

院長阿姨便叫他先去玩，轉頭跟這對夫婦商量後續的事宜。

這對夫婦家境富裕，膝下無子，性格也溫和，是非常好的家庭歸宿了。

時子安顯然也是他們這邊最好的一個孩子，那孩子十分的優秀——或許用優秀這個詞來形容一個六歲多點的孩子有些怪異，但時子安就是會給人這種感覺——年紀也剛好，是最適合被領養的年紀，重要的是身體健康手腳健全，長相也十分可愛，性格更是乖巧穩定，這在福利院是並不常見的。

時子安那孩子是五歲被送到這裡的，和他的雙胞胎弟弟一起。

從他到這邊的第一個月，就有家庭想要領養他。

現在他和弟弟都已經六歲多了，時子安還留在這裡。

院長她很喜歡很心疼這個小孩，所以極力跟這一對夫婦講述他好的地方。

這對夫婦也非常喜歡時子安，被院長說的有些意動。

時子安幫著阿姨收著小孩們的床單，就聽見有人叫自己去接待室。

那是幾乎確定要被領養出去的小孩才會去的地方。

他把抱著的床單交給旁邊的大孩子，然後低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這才朝接待室小跑去。

裡麵是院長和那對之前見過的夫婦。

“叔叔阿姨好。”時子安兩隻手打開門，聲音甜甜的道。

門把手跟他一樣高，小男孩仰著臉的模樣可愛極了。

“哎，好孩子，好孩子。”那對夫婦臉上立刻揚起了笑容。

“子安，”院長阿姨笑著招手，然後攬住他，“這對叔叔阿姨，想要帶你回家，當你的爸爸媽媽，你覺得好不好呀？”

時子安看了看眼含期待的這兩個人，輕聲問道：“那子寧呢，阿姨？”

房間裡陷入了幾秒的安靜。

“子寧是誰？”王太太有些好奇地問道。

“是子安的雙胞胎弟弟，身體有些不好，所以一直在醫院裡。”院長乾笑著答道。

這對夫妻的表情就變了變，他們用眼神交流了一下，然後王先生笑道：“子寧既然是子安的雙胞胎弟弟的話，應該也和子安一樣可愛，一定有好心人願意領養他的。”

這就是成年人之間委婉的拒絕了。

領養一個孩子和兩個孩子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概念，所要耗費的精力和做的準備是不一樣的，尤其是按照院長的說法，時子安的弟弟並不健康，一個體弱多病的孩子給家庭帶來的負擔就更加沉重了，雖然他們家庭還算富裕，但是也沒必要這樣跟自己過不去。

他們更想隻領養身體健康的時子安。

“我一定要跟子寧一起被領養。”時子安語氣堅決地說道。

這個年幼的男孩在這種時候，全身的氣質就變得出奇的堅硬，像是對著陌生人拱起了脊背的小獸。

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院長阿姨用一種抱歉的眼神看向這對夫婦，聲音和緩地說道：“王先生，王太太，子安和子寧是雙胞胎兄弟，感情很好的，您兩位也看到了……其實子寧也是特彆好的孩子，您二位要不然還是考慮一下……”

她能看得出來，這對夫婦，尤其是王太太非常的喜歡時子安，而他們的家庭也相當富有，時子寧的醫藥費倒是算不上什麼大事，隻要他們願意接受……

說動他們對於院長來說難於登天，但她讓時子安來當麵跟這對夫妻磨，說不定事就可以成了。

院長阿姨說得嘴都有些發乾，但王太太臉上的表情也還是很猶豫，並沒有表態，而時子安一直沉默著，像是一座小小的石雕。

在氣氛陷入凝固之前，院長阿姨扯起一個笑容，提議道：“要不然，我們先去看看子寧？”

她看得出來王太太是有些意動的，這對夫婦是她目前為止見過的條件最好，最有可能同時收養兩個孩子的，所以不願意輕易放棄。

王先生看了看妻子，有些無奈地道：“好吧。”

時子安的氣質就一下子軟化了下來，變成了仰著頭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著人的小貓小狗。

王太太的心都軟了。

在車上的時候，院長阿姨坐在了副駕駛，那對夫婦就帶著時子安坐在後排，王太太親昵地攬著時子安，拿了幾塊包裝精致的糖給他。

時子安乖乖地說了一聲：“謝謝阿姨。”然後接過來，剝開一顆放進嘴裡，剩下的裝進了兜裡。

王太太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腦袋。

時子安低著頭，很乖的樣子。

他的心情很好，因為他要好久才能去看一次子寧，六歲的小孩，院長和老師不可能放他單獨出門的，他又不能總麻煩他們帶他去。

到了醫院，院長阿姨跟夫妻兩個站在病房門口，讓時子安先進去看弟弟，在這對夫妻並沒有下定決心要收養時子寧的時候，他們之間還是不要直接見麵比較好。

時子安跑到病床邊，搬了個凳子踩上去，高興地拍了拍床的邊緣，喚道：“子寧，子寧。”

睡著了輸液的男孩醒了過來，有些茫然地睜開眼睛，然後驚喜地道：“哥哥？”

他坐了起來。

時子寧因為生病和不見光，整個小孩都是極其瘦弱蒼白的，時子安討人喜愛的旺盛生命力和健康的體魄，在這個瞬間與他顯出一種驚人的對比。

小孩子這副樣子總會讓人格外心疼。

“那孩子得的是什麼病？”王太太皺著眉問道。

“原發性骨髓纖維化。”院長阿姨有些艱難地答道。

這個長而拗口的病名讓夫妻兩個愣了愣，然後他們拿出了手機，仔細地搜索了一會兒。

不治之症，唯二的治愈病例是在第七軍區的總部醫院，但因為那醫院又怎麼是普通人能進得了的。

這種病中位生存期隻有五年，也就是說，哪怕耗費了大量的金錢和精力，時子寧也大概率活不過十歲。

王先生和王太太的表情就變了。

院長看著他們臉色的變換，心中頓時一片冰涼。

這就是時子安為什麼這麼討人喜歡，卻一直領養不出去的原因。

因為他堅持要跟時子寧一起被領養，而沒有人願意負擔這樣一個必將在短短數年內消逝的生命。

正在高高興興說著話的時子安和時子寧對房間外的事情一無所知。

“哥，你今天跟誰一起來的？”時子寧眼睛亮亮地問道。

“院長阿姨。”時子安低著頭，看著弟弟胳膊上青紫一片的針眼，答道。

“那院長阿姨呢，怎麼沒見她？”時子寧又問。

“不知道，可能是有事情吧。”時子安從自己的兜裡拿出來王太太給自己的糖，問道，“吃糖嗎？”

時子寧看了一眼糖的包裝，扯起了一個笑容：“這是領養人給的糖吧，看起來就很貴，福利院舍不得發這麼貴的糖的。”

“嗯。”時子安把這幾顆糖放到他的枕頭下麵，“是我吃剩的，順手帶來給你。”

他喜歡吃糖，所以他知道時子寧也喜歡。

“哥，他們又是想領養你的對不對？”時子寧低聲問道。

“沒有。”時子安語調不變地答道，“是好心人發的。”

他對於王先生和王太太會一起領養他和時子寧這件事不抱有期待，因為這並不是第一次了，哪怕這位阿姨尤其的喜歡自己，哪怕她會很溫柔的摸自己的臉和頭發。

如果摸一條流浪狗的頭，給它從沒見過的精致食物，然後在它想要跟著人一起走進溫暖的屋子裡的時候，在它麵前關上門，如此重複一年，那麼這條狗就不會再期待能夠進入那些看似敞開的門，哪怕屋裡的一切都那麼美好。

更何況時子安不是流浪狗，他是一個特彆聰明的小孩。

“你騙我沒用，哥，沒人會給一個不喜歡的孩子高檔糖果，給所有小孩發糖不會發這種的。”時子寧又笑了笑。

時子安沒再說話，隻是低頭給弟弟掖了掖被角。

“哥……”時子寧細瘦的手指抓住他的手腕，兩雙極為相似的黑色眼瞳對視著，“我不想治了。”

時子安盯著他，漆黑的眼睛裡什麼情緒都沒有。

時子寧抓著他手腕的力道很大，他極力地想扯起笑容，但是眼裡控製不住地泛起了淚光：“想要領養你的人就在外麵對不對，哥？”

“這一次領養又沒希望了對不對？”

“這麼久了，外麵沒有動靜，他們大概已經走了。”或者是院長怕和他們說話的聲音太大，走到了遠處。

但他知道，如果領養人真的願意領養兩個孩子的話，最起碼，最起碼會進來看一眼。

但是沒有人進來。

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時子安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沒什麼好說的，這一切他心知肚明。

大滴的淚從時子寧的眼眶裡掉落出來，他低下頭抽噎著：“每次都這樣、他們一看見我，就都走了……”

“我不想治了，哥，我死了就不用拖累你了。”

時子安伸手給他擦著眼淚，輕聲哄道：“沒有拖累，你是我弟弟，我們是唯一的家人，你死了我就沒有家了。”

“但是我死了你才能真正有個家。”時子寧低聲道。

時子安給他擦淚的手頓了頓，感覺心臟被這句話戳了個洞，冰冷的風從那個洞裡吹過去，他問道：“是誰給你說這種話？”

“所有人。”時子寧吸了吸鼻子，止住了眼淚。

時子安就沉默下來。

時子安早知道很多人覺得他太偏執，為了弟弟一次次浪費機會，他努力地討好院長和老師，才讓福利院頂著壓力持續供給時子寧醫藥費，每一個大人都想過，弟弟早點死了，讓時子安解脫了才好。

但時子安不能因此怨恨他們，因為他和弟弟全靠著院長、老師、護士還有那些好心人照顧活著。

他感覺很難受，很多的情緒堆積著，而他不能向任何人發泄。

時子安勉強出了口氣，結果就看見時子寧伸手拽掉了胳膊上的針，他的動作太粗魯，長長的血痕瞬間就蔓延出來。

“你乾什麼！”時子安立刻按住他的傷口，還好隻是針眼，隻是流血看起來嚇人。

時子寧默默地低著頭不說話，也不去按傷口。

按照他說的話，他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