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辛金打工的地方是一家坐落在緩坡上向陽的農家樂。老板人挺好,包員工三餐,隻需要自己找地方住就好了。
他當然不舍得住多好的地方,四下打聽了許久,到處比對價格,才終於找到一個老舊小區。房子小,但自帶家具,隻要簡單買點日用品就能生活。
他最近徹底放棄自己本職工作後,在後院裡整天喂雞趕鵝的忙得不亦樂乎,這種工作確實累,但好在充實,且每月都有確切的金額入賬。
要是遇上生意好的時候,老板心情也跟著變好,參考著那日的流水利潤還會在員工群發些紅包。
眼下快到年底,預約年夜飯的電話一個接一個。風辛金在登記本上認真地一行行記下人數、到店時間,和要預定的菜品。
大廚姓陳,顛鍋乃是一絕,抄著那個祖傳大勺,急火叮當幾分鐘就是一道好菜,菜色鮮亮,味道也香辣爽口,因此得了個美稱,“陳大勺”。
還沒到飯點,陳大勺指揮著零工打下手,把蔬菜和肉都處理好了,一盤盤的碼在架子上,隻等顧客來了下單,他再開工。
此時看辛金接完了電話,陳大勺便憨厚笑著從廚房鑽出來,還沾著水的手就拍到了他的後背上,食指和中指並起來放在嘴邊,吸了口氣道:“小風啊,走,去後頭放放風。”
風辛金被拍得一個趔趄,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又聽著對方嘟囔,“這麼瘦,怎麼就喂不胖呢?”
他樂嗬嗬跟著起身,也揶揄道:“大勺哥,你早晚也把煙戒了吧,省的嫂子知道了又要生氣。”
陳大勺嘿嘿一笑,攬著他往外走,一麵輕車熟路地從他兜裡往外掏香煙和打火機,“嗨呀沒事,放你這,她再突擊檢查也發現不了!”
飯廳後麵種著塊菜地,再往後才是養家禽的地方,老板說中間隔了點綠色植物,也好淨化一下空氣,好讓客人聞不到奇怪的味道。
陳大勺那邊“哢嚓”一聲點燃了煙,麵上無比享受地開始吞雲吐霧。風辛金倒是沒那個不良嗜好,拿著喂食的小瓢,給圈養著的雞鴨鵝添些飼料。
他又在飲水槽裡倒了山泉水,轉頭看著陳大勺,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樣。
後者剛好抽完一支煙,頗有些疑惑地看了回去,問道:“咋了。”
風辛金又是再三猶豫,不知該不該說,就在這個當口,聽見迎賓的那個大嗓門的男孩嗷地一聲,“歡迎光臨”。
他便搖了搖頭,“沒事,走。收拾收拾開工去了。”
及到飯廳的時候,那個男的果然又在。大冷天的,他穿得西裝革履的,外麵一看就是定製的樣式差不多的大衣脫掉,裡麵是也完全沒重過樣的襯衫馬甲和領帶三件套,就連頭發也打理得精致。
說來也是奇怪,他們這家農家樂並不高檔,座位都是那種紅色的塑料板凳。而那個人的衣著,錢包,錢包,戴著的金絲眼鏡,就連他這個人本身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我很貴”的氣息,為什麼要執著於來這種地方吃飯呢?
雖然菜品也確實好吃,他來了兩個月了,雖然大勺還是老說他太過於瘦弱,但相較於之前已經是胖了不少了。
那個金絲眼鏡男已經輕車熟路地坐去了靠窗的位置,把又一件沒有展示過的大衣優雅脫去放在了旁邊的塑料凳上,露出精致的三件套來,開始緩慢地解袖扣。
風辛金不知道為什麼,有些怵得慌,但店內目前就他一個前堂服務員,隻好拿著已經快被那個眼鏡男點遍了的菜單走上前去。
***
從農家樂回風辛金租住的那個小區的路上,沒有路燈,所以總是漆黑一片。
但今天好像尤為黑暗,好像墨汁滲染了黑夜,將原本的暗色又蒙上一層陰翳似的,連呼吸的時候都覺得摻上了厚重的水汽。
風辛金拽著自己的包走得飛快,就快到小區門口時,忽然聽到背後傳來一種奇怪的聲音,咕嘰咕嘰地。他背後冒著冷汗,屏著呼吸緩緩回頭。
這回頭一看更是驚出了一身冷汗,後麵一個黑漆漆的高大身影直愣愣地佇立在路邊,給他嚇得心幾乎要從胸腔裡跳出來。隻是再仔細瞧去,微風吹動,那隻是些枯枝敗葉層疊堆在一起,乍一看像是個人形罷了。
但風辛金不敢再耽擱,拿出了這輩子都沒有過的爆發力拔腿就跑,幾乎是吊著一口氣一直爬到了樓上,顫抖著的手幾乎不能把鑰匙捅進門鎖裡。
等好不容易進了家門,又是手忙腳亂地鎖門鎖窗,還不放心地在門口堆了些重物,完全沒有考慮到大門是往外開的事實。
風辛金摁住猛跳的胸口,去床底下拖自己的行李箱,摸出一塊紅布縫成的簡易布兜,顫抖著手拆開,倒出裡麵三枚銅錢來。
他合著手掌,將三枚銅錢攏與掌心,口中呢喃著,將銅錢拋落在地,一枚朝上,是為陽爻。
他顫抖著手指再次撿起,如此又是反複五次。
以往常常以錢幣法起卦,卦象如何風辛金早就了然於心,因此並不需要用紙筆去記,待到最後一爻落定,卦象則成定局,他隻看了一眼,就閉上了眼睛。
下下簽,是大凶。
幾乎是同時,門外傳來了篤篤的叩門聲。
***
珠玉黑著臉聽著不知重複了多少遍的冰冷播報音,“您好,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伴隨著嘟嘟的忙音,聽得她心煩意亂。
薑玠皺著眉頭在開車。
自從他的胳膊好了,就沒再讓珠玉這個輕微路怒症再當過司機。反正兩人也是重整行李再次出門,索性換了薑玠自己的車,空間大了許多不說,性能也比珠玉的車硬一些。畢竟要提前做準備,如果要去一些險惡地勢,還是得用抗造的。
他提醒道:“在哪裡打工跟你說過嗎?聯係一下?”
珠玉已經在地圖上查了,風辛金確實跟她提過,但一搜農家樂附近彈出好長的一個列表,具體是哪家,她還真不知道。
不知道不要緊,反正現在好幾家還顯示正在營業中,珠玉強壓著怒氣,挨個打了過去,在第六家的時候,終於得到了風辛金的消息。
薑玠餘光撇見珠玉左手正神經質地輪番壓著手指的關節,手腕上也依舊纏著膏藥,她聲音也沉著,聽著電話那頭絮絮叨叨說個沒完,忽然確認了一下,“哦,地址是嗎?”
薑玠抬手在中控屏上點開了地圖導航,隨即聽著珠玉跟電話那頭複述確認的地址,很快就輸了進去,顯示目的地還有二十三分鐘。
他打了個手勢,珠玉便向電話那頭道了謝,隨即掛斷,滿臉憤憤道:“老板說他是早班,幾個小時前就已經下班了,還發消息請了後麵幾天的假。”
老板也在抱怨,說什麼這都到了年底了,本來就人手不足,他還偏偏挑這個時候請假,隻是剛才想打電話問的時候,也全然沒打通就是了。
薑玠聽著她語氣裡的不耐煩,隻覺得這個人氣得跟個氣球似的,已經快要到了爆炸的邊緣了,且還在那裡折磨著自己的指關節。
他記得座前抽屜裡好像有個握力器,單手伸進去摸了摸,果然在。
“壓力大用這個發泄一下,彆整成關節炎了。”
珠玉“嘖”了他一下,但還是後知後覺地停了手,接過握力器咬著牙捏了起來。
薑玠提了速,等到了小區之後,還比預計的時間早了個幾分鐘。
不過小區雖然老舊,但安全意識還不錯。他們按著農家樂老板提供的地址,找到了那棟樓,隻是單元門口,一扇刷著綠色漆的柵欄鐵門死死鎖著。
珠玉蹲在地上,從頭上摸了兩個細細的發夾就要撬鎖。
薑玠拉了她一下,“這裡有監控。”
珠玉甩著胳膊掙開,頭也不抬地回道:“監你個頭的控,哪有人命要緊。”
薑玠也沒再繼續勸阻,隻是側了側身,微妙地擋在了珠玉和監控攝像頭的中間。好在她的速度很快,發夾伸進去搗鼓了沒一會,就聽得咯噔一聲,早就該上油的鐵門應聲而開。
珠玉大跨步就是往上跑,幾步竄到三樓東戶門前,才發現大門並沒有鎖死,留了一指寬的縫隙。
薑玠也跟了上來,將珠玉擋在身後,攥著門把手輕輕把門拉開了。
珠玉在後麵急的不行,小聲催促道:“怎麼樣,看見什麼了?在嗎,他在嗎?”
薑玠緩緩搖頭,側身給珠玉留出空間來,道:“你自己看吧。”
風辛金的住所淩亂不堪,他那少了一個輪子的行李箱大敞著口子開在地上,裡麵的東西亂七八糟扔得到處都是,床褥也明顯被掀開看了,床單團成一團被胡亂扔在地上。
風辛金的東西被翻得一團糟,唯獨人不見了。
房間內是異常的死寂,薑玠在沉默中率先開了口,“你覺沒覺得,自從咱倆遇到之後,不是在找人,就是在去找人的路上?”
珠玉衝他豎了個中指,沒好氣地說:“是,咱倆命格不對付,遇一塊兒準沒好事。您吖是我貴人,得了吧。”
薑玠也不惱,抱著胳膊想了一會,又問道:“你既然會算,也算到了他會出事,為什麼我們還是會晚了一步?”
珠玉挑眉,反問道:“你在質疑我?”
“那倒沒有。”薑玠擺手,又繼續道,“我隻是在想,你之前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吧,那麼這次的變數是什麼?對手?有沒有可能,對方也是同道中人?”
他不說還好,一提珠玉明顯更生氣了,臉色沉得幾乎能擰出水來。
薑玠看著她的神色,猜出了大半,試探著開口問道:“你知道是誰?”
珠玉冷哼一聲,“大概知道了。”
這時她的手機突然叮咚一聲響,顯示收到了新消息。她點開,發信人正是風辛金,附帶了一個地址。
信息內容是:阿玉,來此一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