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淶當初是因為父母離異被送回老家的，這些年一直和奶奶一起生活。就在高中開學前那個暑假，他媽媽來找他了，想接他走。

我不確定他們後來又在我看不見的時候協商了什麼，但魏淶決定去媽媽家裡住，而且他同時開始走讀了。

本來這是件好事，他可以多休息休息，回去多吃點飯也能補充營養。但就在某一天，我發現魏淶在躲著我。

魏淶從小到大躲過我很多次，幾乎每次都是因為被人欺負了不想讓我知道……

嗬，果然和魏淶一起來上高中是對的，沒有我，他可怎麼辦啊。

“魏淶。”我直接給他堵在了班門口。

魏淶一愣，下意識低頭躲開我的眼神……這傻孩子不會真以為戴個口罩就能遮住眼角的淤青了吧？

奶奶的，敢動他，還朝著臉動手，我非掀了那幫人的天靈蓋不可。

“你今天沒去查十二班。”

“今天不是我值班。”他低著頭回答，聲音悶悶的。

“……是你傻了，還是你當我傻了？”

“我……我今天不舒服，不想動。”

“不舒服？行，我陪你去醫務室，正好我也拿點藥。”

他下意識抬起頭“你要拿什麼藥？”

這下我完全看清了他眼角的傷“……給你治腦子的。”

周圍有不少人都在往這邊看，魏淶不知看到了什麼，眼中閃過一絲恐懼，拉著我去了走廊儘頭的角落裡。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正好和幾個男生對上眼。

哼，就這幾個雜碎是吧，敢動老娘的人，真是活得不耐煩了，看我怎麼收拾你們。

“這麼隱蔽，你是想進行什麼暗中交易怎麼的？”

他歎了口氣“快上課了，你快回去吧，我真沒事。”

“剛才不是說不舒服嗎，這會兒好了？”

“對啊，好了。你快回去吧，不用擔心。”

“你晚上幾點回家？”

“不許跟著我。”魏淶認真地看著我，眼裡少見地嚴肅“乖乖在學校裡待著，聽話。”

“……行。”

回到班裡，身為我同桌的許陸麒同學一下子從最後一排漂移回了自己位置上“怎麼樣聞姐，情況如何？”

“情況……和你的具體關係是？大哥，你未免太關心魏淶了吧。”

“哎呀，畢竟記過我那麼多回，怎麼著也算兄弟了，難道不該關心一下嗎？”

“確實……碰見找死的了。”

“什麼？！”

聲音之大，讓班裡安靜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過來。

宋延聽見動靜溜過來“什麼情況啊許少爺，這麼激動。”

“沒什麼，隻是聽見有找死的，有點驚訝而已。”

“找死的？”他立馬來了精神“是我想的那樣嗎？”

紀元瑞塞著一嘴的零食轉過頭“也是我想的那樣嗎？和我說說，我也想知道。”

具體情況……其實我也不知道，不過有一件事，確實需要和他們提一嘴。

“晚上有空嗎？和我出去辦點事。”

許陸麒馬上明白“放心吧聞姐，我有，什麼時候都行，隨時待命。”

“加一，我也是。”

“還有我。為我聞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張靜黎回過頭“能加我一個嗎？”

“並不能。”

“為什麼啊？我也想出去玩。”

“你確定這是玩？”

“差不多的事兒嘛。你都願意帶我對象了，就不能加我一個嗎？給你們放風也行啊。”

“但是我可愛的下鋪有更重要的任務啊。”我捏捏她的臉“你明白的對吧。”

她無奈地點點頭“明白。”

“行了，”紀元瑞拍拍張靜黎的肩膀“我們的身家性命可都掌握在你手裡了，彆讓我們失望啊。”

“知道啦，用不著你說。”

當天晚上，在魏淶回家的必經之路上，幾個穿著一中校服的學生正有說有笑地走向他們的目的地。顯然，他們曠課了。

如果單聽語氣的話，誰會想得到他們正在討論的是如何欺負彆人呢。

就在相同的地方，他們前一天狠狠教訓了那個他們看不順眼的男生，僅僅因為他在他們犯錯時記下了他們的名字，給他們扣了分。

幾個學生打鬨著走進胡同裡，完全沒注意到異樣。

在其中一個男生因為想撒尿往胡同深處走時，他才發現黑暗中似乎站著兩個人。

“誰在那！”

這話一出，另外幾人的注意力也集中了過來，都警惕地看著兩個人影。

我和許陸麒一步步走向他們，不知是不是因為氣場太強，他們居然有想跑的意思。不過……他們有可能跑得掉嗎？

幾人剛轉身就發現胡同口不知何時也多了幾個人，直接斷了他們的退路。

“你們想乾什麼！”

乾什麼？哼，明知故問。

這會兒知道慫了？欺負人的時候不是挺厲害的嗎。

魏淶脾氣軟，但他很有責任感，不管做什麼都儘職儘責，這導致他從小就經常因為剛正不阿被刺頭欺負。

他是好孩子，不會和人打架，可不代表我不會。從小到大，凡是被我打過的，沒有一個再敢找魏淶麻煩。

……丫的，本來以為高中不用再打架的。

不過還沒打一會兒，一陣有些急促的腳步聲就從外麵傳了過來。本來我是沒注意到的，但離胡同口最近的宋延聽到了，提醒了我們一嘴。

……這步伐，我確定那不是魏淶。

“你們在乾什麼！”一道強光照過來，正好從我眼前掃過，是林青靄。

我很多時候並不覺得跟人打架是錯的，畢竟是他們有錯在先。可我總覺得和人打架時的自己像隻陰溝裡的老鼠，但此時此刻的林青靄已經不僅僅是隻貓了，他背後全是各色的光芒，彙聚成一對耀眼的翅膀。林青靄，就帶著那對翅膀，和天使一樣落到了這幫老鼠麵前。

不過不太一樣的是，天使降臨時帶著悲憫，而林青靄周身則是快要凝成實質的憤怒。看來天使真的很不喜歡我們，是因為有違上帝的仁慈友善嗎？誰知道呢。

我眯著眼看過去，背光站著的林青靄隻有一個不清不楚的剪影，看不見神情，甚至看不清五官，但我依舊能感覺到他縈繞周身的憤怒和焦急。

“晚自習時間不在學校裡上課，跑出來打群架，都想被開除嗎！”

這次我們誰都沒和之前一樣開玩笑，現在並不是好時機。

林青靄氣急敗壞地跺了下腳“都給我回去！”

雖然不至於害怕，但林青靄發起火來原來這麼嚇人啊……

我眯著眼試圖看清他“……一定要現在嗎？”

我並不是很想現在就回去，這個點肯定會碰見魏淶。絕對不能讓那小子知道我又打架了，不然他會哭的。我不是心軟的人，但我是真看不得魏淶哭。

魏淶的眼睛好看，不一定應該裝滿什麼，但一定不該是眼淚，尤其是痛苦的眼淚。

其他人不在乎，都乖乖走了出去，我撇了撇嘴，也慢吞吞地跟上了。

林青靄看了我一眼，語氣不善“王聞汐同學，你是打算再加個夜不歸宿的通報嗎？”

“對不起……”

他一頓，輕輕歎了口氣，靠近我“我特地讓魏淶晚走了一會，他媽媽會親自去接他，他上車直接回家，不會經過這裡。”

心一下子就放下來了，整個人都放鬆了不少。

他的語氣恢複平和“現在可以回去了嗎？”

小雞啄米“可以了可以了，謝謝學長。”

雖然話是這麼說，但我其實並沒有走太快。當初的骨折還沒全好利落，剛才打架又讓人狠狠踹了一腳，雖然不至於又折一次，但該疼還是疼。

我走得慢，但林青靄沒有催我，隻是默默跟在我身後，不遠不近。

好不容易回到學校，已經打了下課鈴了，不少走讀生在往外走。

就在我準備回宿舍的時候，林青靄拉住了我“跟我來。”

“去哪？”

他並沒有回答，隻是拉著我往前走。看出我走不快，他特地放慢了腳步，但一路都沒回頭，也沒說話。

不知為何，我在這一刻突然有了林青靄比我大的實感。明明隻是個背影，但就是給人一種很穩重，很讓人放心的感覺……像他這麼穩重的人，一定討厭死我們這麼衝動的做法了吧。

其實我也不是很喜歡這種做法。那些欺軟怕硬的家夥是渣子，和他們打架隻會讓自己成為和他們不相上下的存在，我自然不樂意。但經驗告訴我，相比於求助老師家長，親自去教訓他們一直都是最有效的辦法。

林青靄一路把我拉到了醫務室，但校醫這時候已經休息了。

就在我坐在凳子上疑惑林青靄要乾嘛時，他拿著醫藥箱坐到了我麵前“胳膊伸出來。”

“胳膊？我胳膊沒事啊。”我疑惑地晃了晃胳膊，並沒有感覺到異樣。

他瞟了我一眼，拉著我的手腕，輕輕擼起了我左臂的袖子，一大片擦傷頓時暴露在了空氣中，其中幾道傷比較深，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劃的，還在往外滲血。

得，又添幾道疤。

他語氣裡藏著不易察覺的隱忍“你管這叫沒事？”

我忽略他的情緒，仔細回想“什麼時候劃的啊……”

“王聞汐。”林青靄抬眸盯著我“你就一點都感覺不到嗎？”

“哎呀，這就是點小傷，早習慣了，沒什麼感覺的。”拍拍他的肩膀“好啦，不用擔心，這點傷不算什麼，就是破了點皮，很快就能好了。”

林青靄沒有在意，隻是從藥箱裡拿出碘酒，準備幫我消毒。我試圖把手抽出來，但他的手緊了緊，眉頭也皺了起來“彆動。”

“就是點小傷，很快就好了，真不用這麼麻煩。”

“對你來說是麻煩，但對我來說，是必須。”

這麼仔細的消毒，之前隻會在兩種情況下出現，一是住院，醫院裡的護士給我消毒。二是在家裡，魏淶看不下去了，非要幫我處理。

在其他情況下，這樣的小傷我向來看都不看一眼，如果是稍微嚴重點的，那就拿姥爺的酒往上一澆，然後隨便一纏，就算是處理了。這大概也是我身上留這麼多疤的一大原因，根本不注意。

林青靄動作輕柔地消毒，每一下的力度都嚴格把控，生怕弄疼我……其實我想告訴他沒關係來著，骨折都不會讓我掉半滴眼淚，這點疼算什麼？

他小心翼翼抬頭看我“疼嗎？”

“當然不，我們林部長這麼溫柔，怎麼可能會疼。”

“……對不起。”

“為什麼？”

“抱歉剛才衝你發火，嚇到了吧。”

“嗯，確實有點嚇人。不過這有什麼值得道歉的？曠課，擅自離校，還打群架，本來就是我們的錯，你不發火才不正常呢……謝謝你保護魏淶。”

“他是我學弟，還是我手下的乾事，本來就是我該做的……我臨時交給魏淶一個任務，想讓他晚點走，然後就打算去告訴你，讓你彆衝動，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然後你就跑出去找我們了？”

“嗯，還好情況沒到更嚴重的地步。”看著我的傷，眼中湧上內疚“我應該早點趕到的。”

“已經夠早了部長大人，本來都沒打爽，再早更不爽了。”

“……我說的不是我這個。”

“那是什麼？”

林青靄沒回答，隻是把東西一一放回藥箱。

我彎腰看著他“青靄小朋友是想早點遇見姐姐嗎？好事啊，那樣我就有時間教你怎麼抓魚了。”

“……你喜歡魏淶嗎？”

我愣了一下“我喜歡魏淶？”

“總感覺……你對他好像很不一樣。他對你也是，你們的關係好像不像普通朋友那麼簡單。”

我和魏淶……確實不和普通朋友一樣。

但我們倆的關係到底算什麼，我們倆都答不上來。如果非要找個詞形容的話……家人？閨蜜？我們倆的關係始於朋友，但現在已經遠高於朋友了，不過絕對低於戀人，這是可以肯定的。

我喜歡魏淶嗎？不知道。

魏淶喜歡我嗎？也不知道。

但我知道魏淶是我最重要的人之一，我願意陪著他，儘我所能保護他。

鈴蘭花是世界上最純潔溫柔的花，它該生活在最溫暖的地方，被人精心嗬護，而不是和根狗尾巴草一樣被扔來扔去，被毫不在乎的人一腳又一腳踩進泥裡。

就像姥爺從陰溝裡把沒人要的我帶回家一樣，我從泥裡捧起了那朵善良的鈴蘭花。狗尾巴草在哪都能活，怎麼活都行，但鈴蘭花不一樣，他該活在陽光下。

魏淶是我一手養起來的花，他自己的月亮。

“可能……是兩個沒人要的小孩的惺惺相惜吧。我可以沒人要，但魏淶不行，他有我要。”

“你才不是沒人要呢。”他猛地抬起頭。

林青靄同學似乎對剛才那句話意見很大的樣子。

我點點頭“確實，我還有姥爺呢……我弟弟也挺喜歡我的，雖然我並不是很想打擾他的生活。”

“還有我。”脫口而出。

“什麼？”

林青靄自己也是一愣，有點尷尬地錯開了視線，正好讓我看見他紅透了的耳朵。

我湊近他“林部長剛才說什麼？”

“沒什麼……”

“部長大人，撒謊可不是個好習慣啊。我聽力可好了，不會聽錯的。”

“我說……還有我。”紅暈逐漸上臉。

我故意想逗逗他“什麼？我沒聽清誒，林部長那麼會演講，口齒清晰應該是基本功吧。”

“我說還有我要你。”林青靄的聲音一下子就變了，表情都堅定了不少。

……倒是也沒想到他能這麼認真。

“你才不是沒人要。王聞汐是個很好很好的女孩，你有很多很多朋友，他們都在支持你，他們都要你。而且，就算他們都放棄你，最後也有我在，不管發生什麼，我都要你。”

十七歲，多好的年紀，少年眼中儘是這個時期該有的真摯與赤誠。明明沒有任何肉麻又直接的詞語，但就是比世間所有精心雕琢的情話都要動聽。

少年赤誠的目光，比八月生的鳶尾花還珍貴。

“為什麼？”我歪頭看著他。

“因為……”林青靄話到嘴邊，猶豫了一下又咽了回去“你教了我那麼多東西，我還沒好好謝謝你呢。”

點點頭“好。”

林青靄喜歡上我是什麼時候的事？我不知道，也許他自己也說不上來，但很顯然這時候就已經有苗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