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後，臨睡覺前溫筠又打了個噴嚏。

“囡囡，泡包板藍根。”外婆往溫筠身上披了個小毛毯。

“不了，外婆。”溫筠說完，把被子往身上拉了拉，輕輕閉上了眼睛。

似乎做了一個夢，她在夢裡有一個完整的家。

她還見到了爸爸媽媽。

夢裡爸爸是戴著眼鏡的程序員，媽媽留著柔順的黑長直發，外婆也住在家裡。

她應該是剛剛病好的樣子，媽媽給她燉了雞湯，爸爸在給她找藥吃，外婆則把她摟在懷裡輕輕拍著。

這個夢好幸福……

淩晨迷迷糊糊睡醒的時候，溫筠隻感覺渾身難受，酸痛不已。

她半眯著睜開眼睛，意識實在有些不太清醒，想要張口說話，嗓子卻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似的，難受極了。

“外婆。”

溫筠輕聲喚了一聲。

這聲音實在太小太輕，平時睡眠極淺的外婆這次竟也沒有什麼反應。

溫筠一隻手撐著床，勉強又艱難地半坐起身子，又衝著門外喚了一聲。

“外婆。”

這聲音比剛才大了些，門外似乎也有了動靜。

外婆顯然也是剛睡醒的樣子，身上披著一件外套，頭發還有些亂糟糟的。

“怎麼了怎麼了？”

“我睡著覺呢，總感覺有人在叫我似的。”

外婆邊說著邊往溫筠身邊走，接著打了個哈欠。

溫筠虛弱地靠在小床的欄杆上，睜開眼睛看著外婆，眼淚也隨之流了下來。

她說：“外婆，我好難受。”

外婆一聽就著急了，臉上剛睡醒的疲憊瞬間消失，十分焦急地坐到溫筠床邊，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這一摸，外婆被嚇了一跳，溫筠額頭上的溫度很高，甚至有些發燙。

“哎呦！囡囡，頭怎麼這麼燙？”外婆的聲音透著慌亂。

溫筠意識不太清楚了，但外婆著急的聲音還是讓她心裡不自覺地揪緊了，於是勉強擠出一個微笑：“我沒事……給我找點感冒藥就好了……”

外婆從床頭櫃翻出體溫計給溫筠夾上，又把她拉進自己懷裡，試圖用自己的下巴貼一貼懷裡小姑娘的額頭。

溫筠在外婆懷裡喃喃著：“外婆，我沒事，沒事的……”

估計是燒糊塗了，外婆看體溫計的時候差點被嚇壞了，都快燒到四十度了，溫筠還在說沒事。

外婆趕緊把溫筠拉起來，用床邊的小毛毯把她裹了裹。

“不怕，不怕……外婆帶你去醫院。”

“我們去醫院。”

她一邊說著，一邊半坐在床上，試圖把小姑娘整個身體背到自己身上。

經過一陣努力，溫筠總算是趴在了外婆背上。

她聞到外婆後腦勺頭發上的染發膏味，心裡一陣酸楚。

“我沒事外婆……我吃點藥……吃點藥就好了……”

溫筠的聲音斷斷續續、輕飄飄的，意識似乎還停留在剛睡醒的小床上。

外婆憋足了勁，總算是把溫筠背了起來。

“好了好了囡囡，難受就彆說話了，我們去醫院……到醫院就好了。”外婆說話時有些氣喘籲籲。

外婆是個又瘦又矮的老太太，看起來似乎沒什麼力氣。

不過，就是這樣一個瘦弱的老太太，居然真的把溫筠穩穩地背到了青石巷口的慈心堂。

走到慈心堂門口的時候，外婆幾乎全身都被汗水濕透了。

她扣著門上的門環，屋內許久都沒有回應。

外婆清晰地感覺到身後溫筠的氣息越來越微弱，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差點就要跪在大門檻上。

外婆和溫筠祖孫倆幾乎要癱倒在那扇門上，她太著急了，要是自己的外孫女出了什麼事，她真的活不下去了。

“開開門！”

外婆繼續用力扣動著門環。

門內終於傳來了腳步聲，外婆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門開的瞬間她差點跪了下去。

“求求您救救我家囡囡……”

估計是太著急了，她甚至沒發覺開門的是周鬱池。

周鬱池剛推開門，還帶著一絲倦意，老太太一下子撲到他的腿邊。

他被嚇了一跳：“阿婆，你這是做什麼？”

周鬱池一邊說著，一邊彎下身子伸手去攙扶老太太。

溫筠外婆這才抬起淚眼模糊的臉，看清了麵前人的模樣。

她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你爺爺呢，孩子？”

即便已經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靜些，但傳到周鬱池耳邊時，依然控製不住地顫抖著。

“阿婆，先起來，彆著急。”周鬱池將溫筠從外婆背上抱下來，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周鬱池看了看懷裡的女孩，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女孩的額頭，瞬間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阿婆，我爺爺不在家。”

他這話剛出口，老太太臉上又立刻露出十分擔憂的神情。

於是他又緊接著說道：“您也彆著急，我送你們去縣城醫院。”

“應該就是發燒了，您千萬彆太擔心。”

老太太急得眼淚不停地流，伸出一隻手，用袖子在臉上擦了擦。

“我家囡囡有心臟病……平常人感冒發燒可能沒什麼……但這……”

老太太說著，甚至有些語無倫次了。

周鬱池看著靠在懷裡的溫筠，她麵色潮紅，可嘴唇卻沒有一點血色。

他垂下的眸子，此時輕輕顫動了一下。

“彆著急了，阿婆，肯定沒什麼大問題，我先背著溫筠去縣城醫院，您隨後慢慢過來。”

周鬱池說完，微微蹲下身子，腰背下沉，老太太趕忙過來扶了一把，少年雙手向後伸去，輕輕握住溫筠的手腕，慢慢將她拉到自己的後背。

老太太站在一旁，把溫筠扶穩。

周鬱池順勢起身，很輕鬆地摟住她的腿，肩膀往上聳了聳，調整到讓身後的人舒服的位置。

“阿婆，我先背她走了。”

周鬱池說道。

老太太點了點頭，這個時候也沒有車，估計最好的辦法就是這樣了。

她擦了擦臉上的淚水：“謝謝你了，孩子……”

周鬱池無所謂地搖了搖頭，這有什麼呢？

他轉過身，背著女孩快步走了。

外婆在後麵跟著，剛開始還能跟上，幫忙照看一下溫筠的情況，不過沒多久就被拉開了距離。

風不停地吹著，

周鬱池不自覺地輕輕偏過頭，查看身後女孩的狀況。

溫筠呼吸很輕很弱，意識方麵說不清楚是什麼感受。

她似乎在做夢，可難受的感覺卻越發強烈，不受控製地輕輕顫抖了一下，眼淚又不自覺地流了下來。

“好……好難受。”

周鬱池偏過頭，感受到背後女孩的眼淚輕輕落在自己的T恤上，又慢慢滲透進自己的皮膚。

耳邊能清晰地聽到她的呼吸聲，周鬱池皺了皺眉頭，睫毛微微顫抖了一下。

“馬上就到了，到醫院就好了。”

周鬱池輕聲安撫著身後的女孩，聲音放低放柔了許多。

要是聽過他平時跟人打交道的語氣，肯定會被嚇一跳，甚至會懷疑這不是同一個人。

溫筠眉頭緊皺，搭在臉上的頭發也被眼淚浸濕了。

“媽媽……”

“媽媽……”

身後一直有微弱的聲音這樣叫著，周鬱池不自覺地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你的心跳好寂寞……”

女孩氣若遊絲的聲音傳進他的耳朵，周鬱池心口猛地顫抖了一下。

為什麼會這樣，這種感覺好特彆……

他不僅加快了腳步，還不自覺地開始感受兩個人心跳的頻率。

一路上隻有微弱的光照著，四周太安靜、太寂寥了……

周鬱池感受著她的心跳，似乎從某一瞬間開始，漸漸地，漸漸地，兩人的心跳頻率越來越接近，最後竟變得一樣了。

“溫筠。”

周鬱池輕輕呼喚著。

溫筠在意識裡接收到了這個信息，但似乎沒有多餘的力氣回應他，隻好輕輕抖動了一下手指。

說來也奇怪，那麼輕微的動作，自己怎麼就感受到了呢。

“我是周鬱池。”

溫筠努力半睜著眼睛：“周……”

周鬱池沒再說話，也沒有給出任何回應，隻是又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溫筠微弱的呼吸在他耳邊輕輕顫動，這時的風似乎格外刺骨，從身上吹到皮膚，再到眼睛裡，周鬱池感覺自己的眼角似乎也微微濕潤了。

“彆睡……”周鬱池輕聲叫著溫筠。

溫筠輕輕哼唧著，喃喃地回應他。

從青石巷到縣城的醫院，原本足足快要一個半小時的路程，硬是被周鬱池縮短到了四十分鐘左右。

周鬱池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溫筠被急診的醫生推進了搶救室。

一路上，他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身後人的心跳慢慢變得微弱，這讓他自己的心也跟著揪緊、下沉。

搶救室的紅燈亮著，這一刻他才真正開始感到害怕。

一種突如其來的恐懼感湧上心頭。

這扇亮著紅燈的門背後，似乎真的隔著一條生命的界限。

周鬱池額頭輕輕靠在這扇門上，手指順勢搭在搶救室的門上。

這扇門好涼……好涼……

冰涼的觸感從指尖緩緩爬上他的心臟，乃至大腦。

他的心臟隨即也感受到了這股說不出的寒意，不由得微微顫抖起來。

這時，他忽然好害怕。

他在心裡默默祈禱，希望門內的女孩不要有任何意外。

周鬱池雙手虔誠地做出一個祈禱的手勢。

搶救室的燈終於滅了，裡麵走出一個戴著口罩的年輕男醫生。

周鬱池有些急切地問道：“怎麼樣？”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嘴唇也不由自主地顫了顫。

醫生歎了一口氣，輕輕摘下口罩。

“也是還好來得及時，再晚到個十分鐘，情況都不知道會有多糟糕。”

醫生說再晚來一些，就可能引發心力衰竭、心源性休克了。

周鬱池心裡鬆了一口氣，他覺得這或許和自己剛剛的祈禱有點關係。

爺爺家裡常年供奉著神仙，他從小時候的不屑一顧，居然也被潛移默化地影響了，遇見這種大事，居然會先不自覺地祈求神仙保佑。

這真的對嗎？

周鬱池在心裡這樣問自己。

溫筠被推著擔架床送進了觀察室。

她外婆還沒到，隻能由他先在這裡守著了。

病房裡安靜得隻能聽到心跳檢測儀的滴滴聲，病床上躺著的女孩麵色蒼白，臉上戴著氧氣麵罩。

冷白色的燈光讓整個病房顯得更加孤寂。

周鬱池靜靜地看著她的心跳檢測儀，直到自己的心跳似乎也快要和病床上女孩的心跳同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