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敢一戰(1 / 1)

沈佩寧是在天快亮時聽到了聲響。

昨夜她迷迷糊糊伏在桌上睡了過去,因此對門邊的聲音總比睡在床上時更靈敏。在聽得“吱呀”一聲響動後,她當即便甩了下頭清醒過來,果真就發現了剛剛進門的媯越州。

她還是穿著昨夜出門時的一襲玄衣,衣裳上還留著些夜風的寒氣,似乎順著脖頸淺淺攀上臉頰,給她不動聲色的眉眼間平添了幾許淡漠與懶散。

幾乎就在沈佩寧將視線放在她身上的那一瞬間,媯越州便已轉眸向她看來,緊接著麵上的神態便被幾分訝異驅散。她輕笑道:“奇了,你竟不逃?”

沈佩寧氣噎。同她待在一塊兒的這段時日裡,萬般殺她不能,沈佩寧自然沒有絕過逃跑的念頭,隻是無一例外都失敗了。如今能偽裝來這素家莊已是天賜良機,不僅媯越州對她的管束鬆了些,玄機閣李堯風也到這莊裡。她生性謹慎,並不敢貿然牽扯旁人。所以昨日在能與媯越州分彆獨身赴宴之時,她本苦心等待要趁機與李堯風遞個消息,誰知卻引起了素非煙的興趣,惹來了一樁是非。也正因此,也叫她知道原來自己絕沒有擺脫媯越州的視線範圍,唯恐叫她看出心中所念,便不敢逗留匆匆回房。

而彼時媯越州踏出房門後,沈佩寧也曾心神不定、猶豫不決,隻是她最終想到:“這妖女陰險狡詐,此番難保不是故意誘我,好叫她順藤摸瓜探出明坤劍。我若貿然出去那才中了圈套!”隻是想通之時天已大晚,再加上仍然心中不安,朦朦朧朧間便叫她兜頭在桌上趴下了。

沈佩寧篤定,媯越州綁她必是為了明坤神劍,並推測當日她手下留情從而叫她有機會攜了神劍逃走是並不知神劍真身的緣故,也正因此姓媯的才會特地找來將她自玄機閣綁走。同媯越州在一起的這些時日裡,她心有萬分戒備當然閉口不言,可攔不住江湖中的隱約風聲叫媯越州不懈探知。此番外出,想來便是媯越州意在明坤,這才挾她前來辨認真偽。果然在素家莊第一日,便有神劍作聘的消息傳出,可知她所料不錯。

不過這明坤神劍竟成了素家莊納婿的聘禮,撇去她因一腔困惑憋悶之意不談,隻看得她獻劍的李堯風也出現在此且並無異議,便知此事並不簡單。興許……是他同素莊主有了甚麼謀劃交易!放出那風聲保不準正是為這妖女設下了圈套!這樣最好,這樣才好!

這些我必定半點也不叫她知曉!

思及此,沈佩寧方心緒暫平,隻是冷冷瞪媯越州一眼,不欲講話。天色還早,她轉過身便欲去床上再睡上一個回籠覺。

偏那廂媯越州卻再度出聲了,那語氣十分可惡:“如今已是五更天,正是練劍的大好時辰。你這個年紀,怎麼睡得著的?”

沈佩寧腳步停頓,“唰”的一下拔出劍來便回首朝她刺去——

“好劍!”

擂台上,劍光一閃,人影交錯,膠著間隻聽得“鐺鐺鐺”數聲兵器相擊之響,隨後在台中央較量的兩人竟同時飛入空中,不多時便有一人率先墜落在地,激起一陣塵土飛揚。

“咳,趙少俠技高一籌,在下自愧不如!”那落敗者自地上站起,雖是灰頭土臉,眾目睽睽之下也不得不坦蕩認輸。他對麵便是方才將他擊落的趙靖汝,此刻便也頷首抱拳,那眉宇間的得意之色卻不去遮掩,遙遙望向擂台外流丹閣樓之上。

那樓上之人自然便是跟在父親身側的素非煙。除她們父女二人,還有數位陪同子孫之輩前來的武林人士旁觀,偶爾亦做些點評。台上趙靖汝之父點蒼派掌門趙歸吟也在其列,眼見男兒表現不俗,一向威嚴肅然的臉上便微微顯露出幾分笑意。不過他倒記得八麵圓通,便向一側辜段開口道:“犬子少年氣盛,台上比武本就為爭個輸贏,不當之處,還望辜大俠海涵了。”

原來另一個落敗者乃是辜段這遊俠的侄子,他對此結果倒沒甚麼不忿,但辜段最愛麵子,見趙歸吟這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便心中不喜,當即冷哼一聲不作理會。趙歸吟討了個沒趣,麵上倒看不出來甚麼,隻是淡然將視線轉向他處,卻見那素小姐不知何時竟不見了身影,素莊主倒是八方不動、神態淡然。

其實素非煙並未離去,而是到了在閣樓下的另一層,正由小瑛陪著,倚欄靠坐。她的神色略有困乏,剛剛便打過了一個哈欠。

“小姐,您這是怎麼了?昨夜沒睡好嗎?”小瑛有些擔憂。

素非煙按了按眼下的隱約青痕,輕聲笑道:“昨夜……我碰巧見了一隻好俊的鳥,從天上飛下來,古書裡說‘鯤鵬’,想來竟是真的。那翅膀多麼漂亮,我本想直接捉來,可惜失敗了。嗯……也不失敗。”

小瑛稀奇地瞧著她麵上笑意,怔了下才道:“咦,甚麼鳥?很大的麼?昨夜我去李閣主那裡要琴譜回來,小姐就已經睡了。我可沒見著呢!”

素非煙笑道:“那麼是我做夢了。”說著她便站了起來,又柔聲道:“咱們該過去了,在這邊透透氣,我已好多了。今晚……我便給你講講這個夢罷。”

小瑛原本對前句的敷衍尚有不滿,聽到最後時便連聲應下了,興衝衝又陪她回到方才觀戰的地方。這裡的人數隻多不少,好在素非煙不必從外側進入,她走的是閣樓內獨辟的一道扶梯,不一會兒便又到了素莊主身後側的位置,那裡桌上還置放著未曾飲用的茶水。

素非煙麵上仍不見一絲不耐,隨波逐流朝下看去。那空曠場地上共設了五個擂台,旁的四個還有拳腳功夫、刀光劍影,隻是趙靖汝所在的那個並無人來挑戰,隻他一人傲然獨立著。

素非煙的視線劃過他,轉而在擂台下人頭攢動的觀戰者中逡巡。果不其然,終於叫她尋出了甚麼,唇邊便淺淺露出一個笑。

下方,趙靖汝遙望見見到心上人終於出現,當然喜不自勝,正欲再傲然表現一番,卻見她緊接著已將目光移開。他便也皺眉向下望去,竟見素非煙仿佛正對那人群中的一個小子微笑。定睛一看,那小子赫然便是昨晚那個窮酸晦氣的走運之人!

沈佩寧原本正隱在人群中觀戰。她雖心有她謀,但念及媯越州不知身在何處暗中監視便也暫時歇了念頭,又因今晨例行打架不贏而心中憋悶,遂也同眾人一般將視線隻放在了擂台之上,看那武功較量、勝負之間,一來二去竟也入了神。也正在她似有所悟時,卻突然感到身上一道針紮似的視線,緊接著便是不壓怒意的高聲叫喊:

“兀那小子!咱們昨夜未分勝負,今日可敢與我一戰?!”

沈佩寧茫然向左右看了看,等不得不確認那擂台上趙靖汝殺氣騰騰正對自己時,一時間露出了見鬼似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