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行，”李納撥動著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數據。
“李納警官，”瓦西裡耶夫洪鐘般的嗓音裡帶上了命令式的威壓，“施密特公司負責人剛剛和我通話，表達了對項目前景的擔憂且有撤銷合約的傾向，我們必須馬上做些什麼打消他們的顧慮，根據國際刑事警察組織製定的ISPRA協議，你有義務幫助我國政府解決類似恐怖事件。”
“貿然行動隻會造成負麵效果，我建議應該更謹慎些……”
“施密特那邊在看著！”瓦西裡耶夫不耐煩地打斷她，抬眼看向抵抗者的投影，“如果你現在不能出手，那我們就先用自己的方式去解決，雖然因為中央水晶產生的磁場環境我們不能使用異能槍對磁場造成衝擊進而引發異能失控爆炸，但要令他們在短時間內失去行動能力，普通的器械也還是能做到的。”
李納冷靜地反問：“短時間內是多短？效率如何？是要像十六年前波蘭卡托維茲發電站一樣射擊抵抗者嗎？”
瓦西裡耶夫停頓了一下，隻是敷衍而匆促地說道：“我們不會重蹈卡托維茲的覆轍。”
樓下有人在報告已經布署完畢，瓦西裡耶夫不再多說，跺了跺腳走向部下下達接下來的命令。李納垂下眼簾，忽然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下，抬頭加快了數據分析的進程。
投影影像不斷變換著，羅薩被李納剛剛的笑嚇得汗毛倒豎，不敢打擾她，隻能壓低聲音問伊吉：“卡托維茲發電站射擊抵抗者事怎麼一回事？不是因為設備故障導致的爆炸嗎？”
伊吉因為她的天真翻了個白眼：“教科書是教科書，曆史是曆史。”
“我上學時就沒選修近現代史，知道有這回事就不錯了。”
“那我們的員工培訓手冊總寫了吧？”
“一個字都沒提，你才是沒認真翻過員工手冊吧！”
伊吉心虛得眼睛到處亂瞟。
“不是。”李納突然出聲解釋，“當年也有一批激進分子劫持中央水晶與波蘭當局談判，高層在調解無果的情況下，下達了開槍射殺的命令。”
先進的機械和AI係統的結合令射擊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精度，在完全避開中央水晶的前提下，每一枚子彈都精準擊中了目標，抵抗者眼睜睜看著身邊的同伴腦顱被炸開，血液和腦漿潑了他一頭一身，開沒來得及驚叫，子彈已貫穿了他的胸膛。
“那也……太……”羅薩想象了一下當時的場景，胃裡一陣翻騰。
“如果一下子全部被打死倒好了。”伊吉沉著臉說，“考慮到異能者和無異能的元人類相比更強健結實的體質，卡托維茲使用了大口徑子彈，但其中一個叫姆斯季斯拉夫·日洛托尼克的青年擁有C級的自愈能力，子彈轟掉了他的半邊身子，但在士兵過去檢查前他已經恢複了心跳，然後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把自製的異能槍，朝中央水晶來了一發……”
“那次爆炸給我們彼得羅夫娜局長留下了連謝德梅珊都治不好的終身殘疾，也令卡托維茲至今仍是一片焦土。不過很顯然，人類腦子的構造令我們擅長在安樂的環境裡忘卻那些不愉快的記憶。”李納說著，手上忽停，探身向監控室一層的技術人員喊，“請調出抵抗者的實時心率、呼吸頻次數據還有熱紅外圖像的投影。”
羅薩猶豫道：“還來得及嗎？您能不能試著說服瓦西裡耶夫將軍中止行動？”
“‘施密特在看著。’”李納輕輕搖了搖頭，“為了合作的順利進行，瓦西裡耶夫必須證明他有解決這些問題的能力，而且ISPRA派遣人員在這兒，他大概認為無論怎樣還有我可以給他兜底。”
這邊李納在忙碌著，軍隊也在緊鑼密鼓地施行計劃，大概是在什麼地方引起了抵抗者的警覺，抵抗者中一人向最前頭的桑鐸說了些什麼，桑鐸思索片刻，讓所有抵抗者靠近彼此，人群向開始中央水晶收縮。
勸降的聲音從未間斷，還在那滔滔不絕地講些家國大義，生命感恩，忽然話筒一陣嘯鳴，瓦西裡耶夫的聲音從揚聲器裡傳出：“我是埃德烈·瓦西裡耶夫，這個國家的將軍，我命令你們放棄抵抗，我會對你們寬大處理，否則你們所有人都會以威脅國家安全判處終身監禁。”
一直沉默以對的桑鐸終於抬起頭，用沙啞的聲音說：“撤銷和施密特的合約，國內限製AI對各個行業的滲透，以及提高底層民眾的福利待遇。”
“這些統統不可能。”
“那沒有什麼好談的了。”桑鐸又低下頭，垂眼看著手上破舊的腕表。
淩晨五點三十二分。
距離最後期限還有兩小時二十八分鐘。
“正在關閉廠房通風設備。”“各層窗戶已關閉。”“炮手已就位。”“底層逃生通道關閉。”“正在填裝彈藥。”“請各戰鬥單位人員佩戴好防毒麵具。”
“他們要用催淚瓦斯！”
羅薩跑下樓帶回三個防毒麵具，自己和伊吉戴上之後又幫李納套上，李納眼睛從始至終未離開數據，瞳孔隨著數據變化來回移動，偶爾無聲地眨一下眼皮。
“我不是在和你們談判，我是在命令你們。不要以為掌握了中央水晶就可以令整個國家屈服，你們沒有勝算。”
在瓦西裡耶夫向抵抗者喊話期間，行動倒計時正式開始：“十，九，八，七……”
“牧羊人的意誌不會被羊群左右。”
“六，五，四，三……”
“勝利會站在我這一邊，天佑保加利亞！”
“二，一！”
幾百枚□□從各個隱蔽的角落被投向底層，一部分在空中噴灑煙霧，向抵抗者兜頭罩去，一部分落在地麵一邊滾動一邊冒煙，兩廂夾擊，立即產生了效果，未佩戴防毒麵具的抵抗者根本抵擋不住強烈刺激性的氣體，隻能痛苦咳嗽著捂住口鼻和眼睛，想要躲時纏住他們的纜線把他們拽住，令他們尖叫著絆倒在一起。
“全員失去抵抗能力，麻醉槍和催眠瓦斯準備。”
“持械防暴部隊準備入場。”
“成功了？”
羅薩盯著投影有些雀躍，但沒等她說完，監控室突然亮起了紅色警報：“檢測到中央水晶內部高能反應，注意衝擊！注意衝擊！注意衝擊！”
“怎麼回事？”
“異能共振！”
“怎麼可能？”
技術人員亂作一團，李納瞥了一眼投影中光芒開始如暴風下的海浪般劇烈變化的中央水晶，手下的數據已劃至最後一頁。
中央水晶周圍原本透明的球狀磁場刹時間布滿了紅色閃電般的異能，隨即突然一個暴閃，從底層到穹頂的玻璃全部被衝擊波震裂，星星點點如同箭雨，裹挾著暴走的異能發瘋般地向廠房各層走廊和辦公區刺去。
羅薩抱著頭驚叫著躲避，被伊吉一把拽住，攔腰抱起她撲向李納腳邊。
她會保護他們，她說過的！
李納的視線剛掃過最後一行數據，所有投影皆儘消失。異能風暴已逼至近前，李納不緊不慢的摘下手套戴上戒指，向著無數鋒利的玻璃抬起手，戒指上的托帕石驀地綻放出絢爛的光芒。
地動山搖的一下，二樓平台的欄杆被異能風暴連根拔起，轟的一聲撞在牆上，羅薩崩潰地尖叫個不停，伊吉死死抱住她蜷縮在地上，指揮台劇烈震蕩著，但意想中的劇痛並未到來，伊吉勉力撐開一點眼皮，從眼縫中看見一個光罩自李納手心展開包裹住他們三人，狂亂的異能閃電沿著光罩遊走，但並不能傷害他們分毫，玻璃和狂風也被隔離在光罩之外，任憑外邊走石飛沙，光罩內的人自安然無恙。
那一瞬，伊吉深刻理解了一個傳聞：能入選ISPRA當警探員的人，無一不是立於世界之巔的異能者！
衝擊如海嘯般襲來，又如潮水般退去，除了李納三人所在之處，監控室內一片狼籍，所有設備毀壞殆儘，一層的技術人員受了不同程度的傷，有的還能站起來幫同事一把，有的隻能趴在玻璃和器械的碎屑中蠕動哀號。
廠房的穹頂被炸穿，瓦斯逸散，殘破的鋼架外露出一角徐徐轉動著的風力發電機，方圓幾裡的器械，異能驅動的、電力驅動的，儘數失靈，黑暗如碳粉般在希普卡堆積，唯一的光源來自晦明不定的中央水晶，而這光正變得越來越耀眼。
“第二次！”
“中央水晶撐不住的，要炸了！”
“電梯！”
“電梯動不了！”
“來不及了！”
李納衝下一樓，逆行擠開所有逃命的技術人員奔至隻剩了個框架的落地窗前，摘下防毒麵具看向底層那些因慌亂、痛苦和恐懼而扭曲了麵容的人群，向他們伸出手：“妲己。”
妲己“嗚哇”應和著，在李納的肩上拱起背，前肢蹲伏，雪白的毛炸起，漆黑的眼睛盯著下邊開始顫動起來的中央水晶。
所謂異能共振，是大量異能者因瞬時強烈的情緒共鳴，引發多段異能同頻造成的異能磁暴，再經由中央水晶放大，便會如剛才那般產生極具破壞性的衝擊波。
中央水晶對異能共振的承受是有限度的，為了避免事情到無法挽回的地步，絕不能讓共振再發生一次！
她朝虛空邁出一步。
“李納警官！”剛剛爬起來的羅薩尖叫著看著李納墜落下去。
這裡離底層可是有將近五十米！
桑鐸匍匐在地上咳嗽著，催淚瓦斯熏傷了他的眼睛，使他看一切東西都是血紅色的，中央水晶刺目的光芒更是令他痛苦萬分，周圍人在慘叫著逃離，但現在所有人身上的纜線都纏繞在了一起，一時半會解不開割不斷，有人跌跌撞撞地跑到緊閉的通道前哭喊著開門。
大地在震動，異能像陰雨天的黴菌一樣在地麵瘋長蔓延，攀上所有人的身體，令他們產生如觸電般的麻痛感。桑鐸想讓大家冷靜，可哭叫聲已經完全蓋過了他的聲音，他強忍著眼部的刺痛看向已溢滿白光的中央水晶，這應該就是他此生最後看到的場景了。
結束了……
“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