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是方田心目中的“一畝方田”。

毛姆曾經說過，培養閱讀的習慣能夠為你築造一座避難所，讓你逃脫幾乎人世間的所有悲哀。

方田對此深有體會。

下雨的秋天，一層秋雨一層涼。

宿舍樓和嵐川橋之間多了一個長方形的玻璃房，專門用作電話亭，裡麵分隔成一個個小格子，每個格子，一個座椅、一部電話，供學生們打電話。

200、300電話卡是非常暢銷的，還有一種IP電話卡的資費更便宜點，長途是一分鐘3毛錢，方田隔兩三天就打電話回家，把學校裡發生的，事無巨細地跟爸爸彙報。一般等到快要說結束語的時候，媽媽才會跑到電話旁邊，對著話筒，簡單地喊上一句“注意安全！”

方田照樣要補上一句“你們在家要搞好團結！再見！”爸爸在電話那一頭，朗聲笑了，叫方田不要擔心，但媽媽這回並沒有像往常一樣，補上“再見、再見！”。

敏感的孩子常常能感受到非常細微的變化，方田從中就體會到氣氛有點低氣壓，可能他們在家又鬨矛盾了！

家裡其他沒什麼可擔心的，唯一讓方田操心的就是爸媽經常會吵架，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更年期的緣故，媽媽的性格變得多疑起來，爸爸有時候和家裡的親戚、戰友外出吃飯，吃完飯，有時候會打一會麻將，爸爸性格老實，牌藝不精，常常輸，媽媽就很生氣！

基本上，估摸著他們吃過晚飯的時間了，就開始不停地打電話，先還說上幾句，“及時回家”“不要太晚”，後麵就開始隻響鈴，但不說話——爸爸不勝其煩，脾氣上來，直接就把電話拿起來，讓她打不進來，而且故意打得更晚了……

最後的結果，就是，回了家就開始吵架。這樣的情景自方田上初中時就不定期地、反複上演……

每次吵架的高潮必然是，爸爸大吼一句“夠了沒有！明天就去民政局！”而媽媽則是紅著眼眶，跑過來拉著方田的胳膊問“你要跟爸爸，還是跟媽媽？”每到這時，方田都會恐慌無措，心都在顫抖，迷茫、氣憤又無助。隻能一遍又一遍對著自己說：以後，我一定不會像媽媽這樣！

假使未來的另一半不聽話在外麵瘋玩，那乾脆開始就不要結婚算了。

方田不自覺地歎了口氣，心事重重地從電話亭裡出來，伸手推開玻璃門，聽到門外傳來一聲悶哼……方田嚇了一跳！

一個男孩捂著鼻子，彎下腰，一陣風雨裹挾而來。

兩個人都沒留意，方田隻顧著想不知道爸媽在家是不是又吵架了，男孩沒帶傘，在外麵急匆匆地闖進來，碰撞就在所難免。

方田又內疚又害怕，忙不迭聲地詢問：同學，對不起！對不起！有沒有撞傷？

男孩這時才抬起頭來，咧著嘴笑著說：啊，方田，是你哦！沒事，我是鐵打的鼻子！就是有點酸，像喝了醋一樣……

方田借著玻璃房的光，才發現撞到的人是同班同學覃九章，心下稍慰。

不過，抬頭看到男孩鼻頭紅紅的，有點兒滑稽，不由地想起來“紅鼻子哥哥、藍鼻子弟弟”來，想笑，拚命忍住了：你進來打電話？

覃九章點點頭，隨即拉開門，示意讓方田先出來，自己再進。看著方田出來還在回頭，覃九章笑著說：真的沒事，要有內傷的話，我明天再找你帶我去醫院，反正你又跑不掉！

方田想了想，還真是。轉身往宿舍樓走去。

煩惱依舊。

也不知道彆人家的父母相處融洽的秘訣是什麼。

記得高中階段學業繁忙，方田開始住校，一周回家一趟，如果他們倆一起說說笑笑地來學校接她回家，那說明家裡一切正常，處於和諧當中；倘若過來是一個人，或者兩個人都來了，但氣氛微妙，互相冷著臉，甚至說個話，還需要方田來當傳話筒，那說明又開始了一輪戰爭……

方田爸爸是在35歲時才從西藏邊防轉業回到家鄉，那時候方田7歲，就是說，他和媽媽從相識到回家鄉的9年裡，他一直駐守邊關。結婚有家庭後，每兩年有次探親假，一次一個月左右時間，那時候拉薩——成都有飛機，大概100來位乘客，就這100來位乘客還要等好些天才能湊齊，一飛機乘客湊齊了，才出航班。有時候要在成都的軍人招待所住上好幾天，最長的一次是遇上了暴風雪天氣，等了近12天（爸爸回去銷假時還要附上相關單位開具的證明），才等夠了一航班的乘客，飛機才起飛。

媽媽在鎮上的中學當老師，教語文，工作還挺忙的，還有兩個妹妹也跟在身邊讀中學，方田1歲就被留在外婆家，外婆那時候還算年輕，未滿50歲，已經帶過五個女兒，育兒經驗還是挺豐富的，帶著方田，遊刃有餘地種種菜、喂喂雞，特彆農忙的時候，媽媽就把方田接回學校。方田從小還是自娛自樂的時候多，鄰家也有哥哥姐姐，也常過來帶她玩。小孩子在鄉村的田野裡瘋跑、瘋玩，很快就長大了。

因為長時間沒見到爸爸，方田經常就忘記他了，每次爸爸探親到家，方田都不認識他，很排斥，以為是陌生人，他進了家門，方田就躲到小花壇後麵，隔一會兒，悄悄看他走沒走。一直要等過了好幾天，漸漸熟悉，才慢慢接納，但是，沒過多久，他又要回部隊了，下回再回來時，方田又不認識爸爸了……當然了，這樣混亂的記憶都是在方田三周歲前，等到方田記事了，媽媽又經常拿爸爸的照片給她增強記憶，這時候，方田就記住了，雖然後麵爸爸再探親回家時，方田剛開始會羞澀地躲到房裡，不敢出來，但被爸爸手裡的新奇小玩具吸引到了，還是樂顛顛地跑出來，和爸爸玩了……

探親的時間也就三個星期，因為來回路途太過遙遠。

方田媽媽有時會做些鹵牛肉，給爸爸當旅途中的乾糧。鹵牛肉很香，並不能常吃，隻有過年的時節才有，四歲的方田聞到香味，就會眼巴巴看著，爸爸就笑著偷偷切一小塊，給她，教她用手撕著牛肉乾慢慢吃，這樣吃得長，味道嚼得足，不過，這要躲著媽媽，讓媽媽看見了，她就不讓方田吃了，說要留著給爸爸帶路上吃。

那時候爸媽的感情很好，不住在一起，沒有矛盾，長時間的思念靠著一封封信件寄情，記得當時媽媽最喜歡聽的歌是《望星空》，幾乎每晚都放，還自己哼唱，這首歌應該很契合她的心境！

《望星空》

夜蒙蒙望星空我在尋找一顆星

它是那麼明亮它是那麼深情

那是我早已熟悉的眼睛

我望見了你呀你可望見了我

天遙地遠息息相通

即使你顧不上看我一眼看上我一眼

我也理解你呀此刻的心情

夜深沉難入夢我在凝望那顆星

它是那麼燦爛它是那麼晶瑩

那是我敬慕的一顆心靈

我思念著你呀你可思念著我

海誓山盟彼此忠誠

即使你化作流星毅然離去

你也永遠閃耀在我的心中在我的心中

隨著方田的成長，很快就到了該上學的年紀了，爸爸服役的時間也長達18年了，可以申請轉業了。批複很快就下了，爸爸趕在方田上學前的一周就回到家鄉。

媽媽那時候正在初中部任教，小學部早早就提前報上名，爸爸在回來的途中給方田買了新書包和一些文具，帶了回來。

剛回來的頭兩年，日子過得還算和諧。隻是，隨著爸爸在單位的工作越來越得心應手後，他在家裡的時間也就越來越少。工作就是這樣，待在單位的時間越長，麵臨的事情就會越來越多……

總是會有雜七雜八的事情，等著要解決。鎮上的人，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有，什麼包裹沒收到啦，信件沒收到啦，也不先去問問自己單位的傳達室，也不去村部先問問，直接跑到這邊的營業窗口，大聲嚷嚷著沒收到包裹信件，而對方早早就寄過來了。

投遞員遇到這樣的情形，騎上自行車就跑了，因為每天的報紙、信件和包裹還需要天天送出的，那剩下來的這些投訴就全部留在窗口，讓彆人去解決……

爸爸就不厭其煩地聽著他們的訴求，耐心地記錄下來，再一一查找、記錄，然後再回複大家。人多事雜，甚至好多些事情應該也不算在方田爸爸頭上，但他覺得自己有義務去追尋這些無著落郵件的下落，所以，常常就主動或被動地攬下不少活……

這樣一來，空閒的時間就更少了，家務活是指望不上了，但工資也並沒有因此而上漲，媽媽越想越氣，摩擦、口角就在所難免。

方田常常在想，其實，媽媽在學校也是個認真負責的老師，有孩子學習上存有疑問的時候，即使是到了放學的時間，但學生沒弄明白，沒走，媽媽也是儘力答疑解惑的，等學生走了，她才匆匆回家，到了家，還要趕快做飯、忙家務活……

以往的日子裡，他們倆一個在西藏駐守邊疆，一個在家鄉的小鎮上教書育人，信件來回不斷，常常一封信還沒落地，另一封追隨而來，他們是有著深厚的感情基礎的，可為什麼爸爸轉業回來後，相處的關係卻大不如從前了呢？

是因為長時間、近距離的久處生厭，還是大家都變了心呢？但是，細微觀察來看，雙方也並沒有在外有相處的對象啊。

人心，確實是最讓人捉摸不透的。關係，也確實是難以維持的。

覃九章回到宿舍，室友黎紹剛看到他紅紅的鼻頭，問怎麼了？覃九章看他手裡正拿著一本漫畫《康斯坦丁》，攤開的那一頁，正好是路西法大戰該隱，於是，戲謔道：今天我啊，被路西法砸到鼻子了！

黎紹剛驚異萬分：路西法？熾天使！那威力大，難怪你鼻子都被燒紅了！

覃九章：哈哈哈！可不是麼！

想起當時方田那副緊張無策的樣子，覃九章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