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崖感受到所有人尷尬的注視，清了清嗓子。

他習慣在緊張氛圍下抖機靈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其實還是很合理的，畢竟沒有什麼就更想要什麼。”他這麼找補了一番，雖然好像更一言難儘了，但至少獲得了一個人似笑非笑的回應。

“不，你說的很對。”威廉收起黃銅左輪手槍，摘下帽子行了一禮：“我確實命不久矣。而加拉菲….”他的目光放在牆上濺射的腦漿上。紅白黃的各類粘稠液體像是某種糖漿，形成一幅相當後現代藝術的畫麵。

“顯然，加拉菲的壽命進入負數了。”

威廉聳聳肩，手裡還抓著他的禮帽：“看來醫藥公司確實有點邪門，我們應該換一個目標的，曼妮絲。”他一邊說一邊看向身後的另一位來客。

“親愛的，你的命不久矣和加拉菲醫藥也沒什麼關係。”名叫曼妮絲的女人說，她穿著一身皮質大衣，戴著帽沿極寬的太陽帽。看上去仿佛在度假。

——沒見過。

白崖眯起眼睛，這兩位他從未見過。

“容我大膽地猜測一下，你是我的仰慕者？”

“我以為你會喜歡這樣的出場。”威廉轉過頭，笑得像是剛畢業的大學生一般純澈。他的話意思也很明顯：

奇襲高議會，殺了原先的領導人，霸道占位。仿佛高議會作為白石城的頂點毫無威懾力。這一係列行動白崖聽著肯定特彆耳熟，因為他兩年前就是這麼乾的。

但威廉沒有回答問題。

白崖依舊不知道他是誰，從哪裡來，又要到哪裡去。哦…這句話也很耳熟，因為他剛剛才在心裡如此形容過第四天災。

並且這個突然殺出的家夥暴露出一件信息——他知道兩年前白崖的行動。

一瞬間，白崖的警惕性拉到了最高。這人是玩家？管理員？

沒等他出聲再次試探，威廉就把槍指了過來。

那是一把在白石城中已經很少見的黃銅左輪，至少白崖從未生產過，也從未在遊戲裡設計過這樣的武器——太不符合遊戲背景，容易讓玩家出戲。

這家夥的一切都顯得不倫不類，這真的不是真人嗎？

然而白崖現在無法發表任何意見。

不論在哪裡道理都是一樣的，當有人拿槍指著你，那麼他接下來就算說地球是平的，你都得鼓掌叫好。

而當一個瘋子捏著的是核彈發射按鈕，那麼下一屆的諾貝爾物理學獎已經內定。

也許這其中會有堅定自己信仰的人寧願同歸於儘。但至少在這個小小的會議室裡，所有人都豎起耳朵仔細聽好了威廉接下來要說的話。

“既然所有人都對新任的加拉菲醫藥代表人沒有意見….”威廉悠然地說：“我投讚同票，歡迎新任議長。”

“……..”

靜默。

白崖把這句話放腦子裡轉了三圈才敢肯定對方的意思：威廉作為醫藥代表人，讚同自己成為議長。

...不是，為什麼？？

乍然聽到這種發瘋的言論，白崖第一反應不是慶幸，而是憤怒。

他什麼時候淪落到需要一個敵友不分的人用這種方法對自己示好？更彆說這根本不算示好！

他原本就穩操勝券！

雖然所有人都沒有做出回應，但威廉還是如同受到最熱烈的鼓掌一樣輕輕彎了彎腰。

“那麼這次提議兩棄權、兩票讚同。順利通過～”

做完這些，他快步走到白崖麵前。後者頓了頓，沒有躲開。

威廉抓住白崖的手，上上下下來回握了握。以誇張的戲劇性語調說：“我想在仰慕者的狹隘定義上，我也確實屬於您的仰慕者。”

“榮幸榮幸….你的腦回路是像青蛙一樣跳躍的嗎？"這次白崖很快就意識到他在回答之前自己問出的‘大膽猜測’。

“個人不太喜歡青蛙這種生物。我想瀑布會更加合適。”威廉忽然停下了握手的動作，用力抓緊白崖的手後往自己的方向猛拉！

白崖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幾乎要撲到威廉身上。還好在這種情況出現之前險險刹住了腳步。

隨後他就感覺一股熱氣噴在耳邊，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威廉在耳邊小聲說：“我很感興趣，您為什麼突然辭去克林公司的負責人職位。”

“…….”白崖穩了穩呼吸：“我早就退休了。”

“但外來客出現的兩天前，您正式辭去了這個職位。哦，抱歉。出於個人原因，我對時間比較敏感。作為開創白石城發展熱潮的人，您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吧。比如，躲避什麼人？”

——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

這下白崖的雞皮疙瘩是真的起來了。這廝到底是誰？！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不管這廝知不知道玩家和BOSS的真相。隻要他手握這個秘密…隻需要在玩家探索的路上輕輕一推….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將付諸東流。

“哦，我親愛的仰慕者。”白崖忽然綻放出極為燦爛的微笑，一把抱住了威廉！

左輪在他的右邊暗袋！

那瞬間，白崖想依靠這種方法施力，壓住手槍的同時扭斷這廝的脖子。

但也在他出現這個想法的同時，他感覺後頸一陣涼意…是威廉的手指。為什麼會是涼的？

白崖腦筋轉的飛快。隻能是一種小型義肢。可能是自爆式，或者可以彈出刀刃。

他一抬眼，看見還站在電梯旁似笑非笑的女人，曼妮絲。

她肯定也有槍。

白崖深吸了一口氣，不行，不能急於一時。他擅長的從來不是隨性發揮。

這陣不怎麼隱形，且極為詭異的交鋒隨著威廉友好地退後一步而結束了。

威廉意味深長地看著白崖，一步步地退到電梯門口。在電梯即將到達前彬彬有禮地說：“那麼聽從議長的提議，會議結束。朋友們下次再見。”

…..

荒誕的出場、荒誕的離場。

威廉就像一陣冰雹一樣猝不及防。

布裡斯托爾從剛才沉默到現在，誰知道他唯一沒有機械化的腦子裡又在轉些什麼鬼想法。

“你可以起來了，加拉菲。”布裡斯托爾伸腳踢了踢地上的屍體。

沒有反應。

白崖抿了抿嘴，“讓開。”

走到加拉菲前麵後，白崖蹲下來，仔細查看了屍體腦門上的槍口。那顆子彈在後腦勺的部位轟出了一個碗口大的洞。牆上的液體也確實是腦漿沒錯。

經過判斷，白崖說出了跟布裡斯托爾一樣的話：“老東西，你可以起來了。”

還是沒有反應。

這不應該。

雖然白崖永遠都將加拉菲看作活著的笑話，尤其是把自己改造的半死不活這方麵。但作為四巨頭之一的代表人，加拉菲不應該如此簡單去死。

如果真的要殺他，白崖隻有把加拉菲炸成納米級的碎片才會放心——哦，這就是為什麼他會去黑加拉菲的輪椅，炸得比較均勻。

但事實告訴在場所有人，加拉菲就是死了。成為一具單純的脂肪和蛋白質混合物。

白崖再次想到了那把黃銅左輪….威廉和他的黃銅左輪。隻有這兩樣東西，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好吧，這就是死透了。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白崖聳聳肩，“布裡斯托爾，你要給他收屍嗎？”

“不必。”布裡斯托爾淡淡地跨過那具屍體：“也不要再提你造的謠。”

剛準備再說‘輪椅詭異功能’，順便嘲諷這倆人關係的白崖悻然閉嘴。

其實白崖自己黑了加拉菲的輪椅，布裡斯托爾作為一個科技宅能做到也毫不奇怪。白崖隻是很賤地拿這件事來打破會議節奏而已。

剛剛從威廉帶來的壓力中緩過來，白崖急需開些不適宜的玩笑來解壓心情。

“好吧好吧....加拉菲也勉強算是魂歸故土了，醫藥的人等會就會上來處理的。唔，死在這估計很符合自戀狂的心願。托爾你認為呢？”

“哦。”

“你可真不會聊天。”

….

坐在回去的三輪上，白崖深深地呼吸著。

白石城的空氣味道隻有幾種：定製化的清新劑、酒吧拐角的嘔吐物混雜著尿液、堵塞的像是鼻子裡塞了兩團棉花。

加拉菲死了，威廉還活著。

儘管這次的目的達成了，白崖成為了高議會議長，也確實掌握了巡查隊的管理權。但威廉的出現讓他的腦海中不得平靜。

這廝知道自己躲避玩家的計劃是為了掩蓋身份，知道開張小賣部的目的。甚至可能很快就能推測出玩家的目的其一是殺掉全服唯一的最終BOSS。

威廉太像玩家了，也太像管理員了。可他偏偏不可能是。

隻要威廉打碎白崖作為彩蛋NPC的形象，向玩家提出實質證據證明白崖就是克林公司往年的掌控人….茫茫多的玩家總有些英才輩出。

而一旦幕後黑手的身份暴露，白崖就將終日活在被追殺的痛苦下。追殺他的人不會死，不會停。直到他的死亡像是恩賜般降臨。

——必須得想個辦法。

白崖‘唔’了一聲，從思考中脫身出來。這才發現克爾頓的臉色很不好看。

“你怎麼了？”

“沒事，老板。”

“你像個生日沒得到禮物的小孩。”白崖吐槽：“說，到底怎麼了？”

克爾頓的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青。他深深呼吸幾次，最終細若蚊蠅地吐出一句話。

“您能，您能也抱抱我嗎？”

白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