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玄是不知為何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
裴銘是驚訝長風玄怎會得知他曾被蜜蜂蜇過,況且還是那般隱秘的位置。這件事隻有自己和裴籬知道,連爹、娘親都沒告知。
記得那日裴籬想學名門閨秀插花消遣,便邁著小短腿去後花園摘花。
裴銘到她房裡,沒找到人,問了仆人才知道她去了後花園。
等他在後花園尋到裴籬時,她已經渾身汗濕,臉蛋紅撲撲的,急急喘氣兒,裴銘是好氣又好笑,語氣不善道:“小鬼,你短胳膊短腿兒的,花都摘不到,還想插花呢。”
裴籬氣呼呼回他:“你才短胳膊短腿兒呢!我摘好多花啦,你瞅瞅。”邊說邊將身側的籃子挪過來給裴銘看,裴銘看著那籃子花,花瓣都被摧殘得宛如霜打的茄子般蔫巴,不由失笑道:“你用這玩意兒插花?旁人看到都會眼瞎吧!”
裴籬氣得快哭了,吼他:“你才眼瞎,你瞎!你走開,煩死了你……”
裴銘瞧見她眼眶都紅了,不禁心疼,抱著她哄道:“乖阿籬,是兄長不好,兄長幫你摘花賠罪,你想要哪朵摘哪朵,原諒兄長行不?”
裴籬頭埋在他懷中,抽了抽鼻子,聲音嗡嗡的:“嗯!不過……不過你下回彆再氣我了啊!”
裴銘輕笑道:“好,兄長答應你!”
裴銘幫裴籬摘了許多花,裴籬仍覺不夠,指著一朵高處的粉薔薇,巴巴央求道:“兄長,再摘一朵,最後一朵,我保證!”
裴銘沒好氣道:“這是第七朵‘最後一朵’了,裴籬,爹說過,言出必踐,你學到狗肚子裡去了?”
裴籬舉著三根圓潤短小的手指,像模像樣的發誓:“我裴籬發誓,這真的是最後一朵,?天地可昭,日月可鑒。”
裴銘手指頭都快戳到裴籬腦袋上了,恨恨道:“裴籬,我最後相信你一回,若是你不踐諾,日後我便不再信你啦!”
裴籬點頭如搗蒜。
意外就在此時發生,裴銘才攀上粉薔薇旁的一棵樹,不知怎的,屁股痛了一下,尚未反應過來發生何事,裴籬在下方驚呼:“兄長,你屁股被蜜蜂蜇了!”
從此裴銘便有了被蜜蜂蜇後的痛苦記憶,先是痛,以為忍過了痛就結束了,痛沒結束癢便迫不及待上場,撓癢都無法止住的癢,雅不雅觀什麼的,早已拋諸腦後了,最後腫起一個包,還好有袍子遮擋,否則……
此事在裴籬哭哭啼啼的起誓中落幕:“我……我裴籬……籬發誓……呃……絕不……不將此事……告知他人……”
裴銘直勾勾地看著長風玄,又像透過長風玄看著另一個人,連他自己都無法闡述這種感受。
柳岄則是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兩人。
裴銘將兩人帶至大樹旁的院牆外,囑咐兩人須等自己與四名守衛離開,確定四名護衛不會掉頭回來後,再進入院子。
長風玄內心的憂慮溢於言表:“你定要小心,切莫鋌而走險拖住他們給我們爭取時間,你不相信我,也要相信阿岄,在他在,我們這裡不會出事。”
裴銘點頭應了,柳岄嘴角止不住上揚,這是他今夜聽到的最動聽的話了。
裴銘悄聲繞到院牆的另一麵,故意製造聲響,四名守衛聽到後,果真魚貫追去,柳岄與長風玄背靠院牆,矮身等待。
過了約莫半刻,並未見有守衛回來,柳岄對著長風玄點點頭,兩人躍到樹上,一動不動地觀察著院內的情形。
茫茫霧海裡,一幢兩層小樓赫然背立,二樓漆黑一片,一樓後廊倒是透出昏黃燈光,自雕窗上的影子可知,裴四長老尚在伏案耕耘,他們無法繞到前院去,一旦驚動裴四長老,今夜的付出將功虧一簣,得從後院想法子,既能讓裴四長老主要離開,又得拖延一段時辰,若是翻查信件時被發現,可真得吃不了兜著走了。
兩人默默觀察,長風玄倏地靈光一現,湊近柳岄耳語片刻,話畢柳岄蹙眉深思了好一會,才緩緩點頭。
兩人悄無聲息從樹上落進院內,沿著院牆閃身到小樓牆角,矮身挪移到窗下,兩人對視一眼,同時點頭。
長風玄緩緩站直身子,闃然縱身攀住廊木,柳岄拋出匕首,她抄手接過,對著餘塞窗下方輕輕劃過,如切豆腐般輕鬆,長風玄暗暗羨慕,不知這匕首是否削鐵如泥,倘若能收歸己有……
長風玄甩甩頭,將這心思暫時拋開,嗯!隻是暫時!她咬住匕首,悄悄冥冥掀開餘塞窗,露出一條窄窄的縫,而後點點靜極思動的小卜的腦袋,努努嘴,小卜像是得了赦令,精神抖擻地從窗縫中鑽進去。
長風玄即刻鬆手,柳岄在下方一把摟接住她,兩人同時矮身背貼清水牆,柳岄拿下長風玄咬著的匕首,仔細端量她嘴唇,確認並無受傷,才將匕首收回鞘中。
小卜進了房內,看到一人背對著它端坐在書案前,它想都沒想落在那人頭上,裴四長老正心無旁騖寫信,沒成想頭上落了東西,抬手一拂,小卜撲棱棱飛走,裴四長老怎麼也想不通書房內何以出現了一隻鳥,他有些生氣,重重咳嗽幾聲,欲讓守衛進來驅趕,奈何外頭毫無動靜,他再次咳嗽,還是沒有任何回應。
他蹙了蹙眉,起身打開房門,想將小卜趕走,小卜在書房內轉了幾圈,直直杵在書案上,輕蔑地瞅了裴四長老一眼,叼起案上未寫完的信紙,見裴四長老瞬間變色,這才滿意地撲棱棱朝外飛去。
裴四長老早已察覺異常,守衛全都消失了,若是平日,但凡他有聲響,守衛必然前來請示,今日他打開房門卻沒看到一個守衛,最重要的是,那封未完成的信,絕不能落入他人之手,他下意識回頭看了眼,再無暇多想,追著小卜飛身掠去。
柳岄兩人聽著裴四長老漸行遠去的聲音,待再無聲息,長風玄便再次攀上廊木,打開餘塞窗,腰腹用力,猱身躍入書房內,柳岄見她入了書房,便攀住廊木,雙臂用力同時身形上旋,腹部用力收緊翻身上了二樓,沿著二樓外回廊走到小樓正門上方,俯下-身以回廊遮掩,觀察四周動靜。
書房內陳列簡樸,一張書案,一張椅子,看來此處平日裡不常接待旁人,否則應當多備桌椅待客,如此私密,必定藏有秘密。
左側是數排書架,長風玄暗暗腹誹,如此多的藏書,他當真看得完?右側擺了一架多寶槅子,上頭多是瓷玩,有瓷瓶、瓷壺、瓷杯,長風玄目光一淩,塤!是巧合,還是……
世上真有如此湊巧之事?他有內鬼嫌疑,聽塤曲露殺機,多寶槅子上又放了塤器,今日定要揪出他的狐狸尾巴!
長風玄回憶著適才裴四長老回頭看的那眼的掠影,盯著雕窗移動身形、轉動腦袋,待看到自己的影子與適才裴四長老的掠影相差無幾,才看向目光所及之處,那裡是……
多寶槅子!他看的到底是哪件瓷器?那一眼幾乎囊括了整個多寶槅子啊!總不能一件件查看吧,時辰緊急,長風玄腦中飛速運轉,幾乎下意識地走到瓷塤前頭,塤……就它吧!
長風玄先仔細端詳了下,還好書房雖不常接待外客,但平日掃灑大概沒落下,瓷器及多寶槅子都沒積灰塵,若是有積塵,倒不好下手了。
長風玄小心拿起瓷塤,一寸寸仔細觀察,從頭至尾,自內到外,不漏過絲毫細節,可……這就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瓷塤啊!梨形平底,漆黑無字,八個孔洞,與裴籬的陶塤極為相似,但它確確實實平平常常,她想岔了?難道裴四長老看的不是瓷塤?那他會看哪個呢?
長風玄遠離了些,看著多寶槅子上的物件,心中漸漸急躁,到底哪個對他有特殊意義?她似乎聽到時間一分一秒走動的“滴答”聲,每“滴答”一次,她心跳便快上一分,時間不多了!
她雙手相互絞纏,末了下定決心般,重新回到瓷塤前頭,側頭看著它,一動不動,腦子卻轉得飛快:到底問題出在哪裡?與裴籬相關的,多寶槅子上隻有塤,難道不是裴籬?她從一開始就想岔了,裴四長老對裴籬並無愧疚,所以他看的並非塤,可不該如此啊……
長風玄眸光一動,死死盯著塤,原來如此!正在此時,外頭傳來越牆聲響,長風玄整個人瞬間定住,心頭寒意蔓延……
話說裴銘正被身後四名守衛追得左支右拙,雖說四人武功均不敵裴銘,但若四人同時對陣裴銘,裴銘未必能全身而退。
四人先是墜在裴銘身後追捕,眼看著越落越後,四人立即改變策略,形成包抄之勢,裴銘注意到自己即將被困其中,腦中快速閃過方才逃跑的路線,思忖附近哪個地方能甩掉四人,正當他尋思之際,他肩頭被人用力一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