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不想喝,你幫我喝了,我不告訴她……”
蘭犀循循善誘,阿來仍舊是不為所動,端著一碗豬蹄湯,淡淡的看著她。
以往阿來都是有求必應,這次卻不管用了,不管蘭犀怎麼好說歹說,軟磨硬泡,他始終都是一句:
“喝湯對你有好處。”
蘭犀氣不打一出來,翻了個身,背對著他躺下裝睡。
阿來:“……”
“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是啊,我現在頭也疼腿也疼,哪哪都疼……”蘭犀沒好氣的說。
“……頭怎麼會疼?”
“怎麼不會!我一聽到豬蹄湯這三個字就頭暈,想吐。”
阿來不說話了。
蘭犀忽然被自己的無理取鬨震驚了,感覺自己就像被徐二兩附身,就差躺地上撒潑打滾了。
這是怎麼了?
一定是阿來老是對她有求必應,百般縱容,讓她產生了慣性……
這樣下去不行,太可怕了。
都怪阿來。
阿來輕輕歎了口氣,端起了碗,剛喝了一口。
蘭犀立刻翻身坐起,一把從阿來手中搶過那碗豬蹄湯,一口氣喝了個乾乾淨淨。
阿來愣住了,兩人大眼瞪小眼,半晌,他憋出一句:“好喝嗎?”
蘭犀沒嘗出味,咂咂嘴,後知後覺有點尷尬。
“……還行”
趙光明隔三差五的就來看看她,見她消瘦了不少,直呼心疼,眼珠子卻在那碗泛著油光的豬蹄湯上流連。
蘭犀心說你當時一腳把我踹下去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
隻見阿來坐在床邊,用勺子盛了一勺湯,吹了吹,放到了蘭犀嘴邊:
“有點燙,小心。”
蘭犀實在是不想喝,餘光瞧了眼趙光明。
“師父,要不你替我喝了吧?”
“那多不好意思?這可是雲娘特意親手給你燉的……”
“我已經喝了兩個月了,都快喝吐了……”
趙光明見推脫不過,便勉為其難接過那碗湯。
不多時一碗湯就見了底。
他咂咂嘴,“還不錯,要是不放蔥花就更好了。”
阿來站起身來,一言不發的走了出去。
年關將至,趙光明突然消失了,馮春解釋說是一些江湖瑣事。
趙光明不在的時候,蘭犀也不去寨子裡瞎逛了,一有時間就抱著他給她的幾本武學秘籍琢磨研究,拉著阿來陪她練劍。
剛開始的時候,阿來還從容不迫,處處放水,隨著蘭犀進步越來越快,逼得他不得不打起精神,認真對待。
即便如此,蘭犀還是最多隻能在他手下撐過半個時辰,就敗下陣來。
“喂,你究竟是什麼人?”
蘭犀筋疲力儘躺在地上,樹蔭遮擋了一部分光,阿來居高臨下站在對麵,被熾熱的陽光鑲了個邊,看不清樣子。
她想起馮春曾說趙光明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劍道高手。
那阿來呢?
這幾個月來,她在阿來這裡屢屢碰壁,愈發覺得麵前這人實在恐怖,比起趙光明來也不遑多讓……
他是怎麼失憶的?被誰所傷?
但是無論她怎麼問,他始終都是搖頭,說:“我不知道。”
“……你就不能說點彆的嗎”
“我想不到。”
蘭犀支起身子,對著端坐在旁邊認真擦劍的阿來道:“比如,你家裡幾口人?最喜歡爹還是喜歡娘?喜歡過哪個女孩?最討厭的人是誰……”
“再比如,你叫什麼名字?”
隻見阿來想了片刻,忽然悶哼一聲,一隻手抵住太陽穴,臉色眼看著就白了。
蘭犀嚇了一跳,“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頭痛”
這兩個字像是從牙縫裡蹦出來的。
看著他承受劇痛的樣子,一陣內疚湧上心頭,蘭犀連忙拍著他的肩膀,輕聲道:“頭痛就不要再想了,我再也不問了,彆再想了……”
那之後她就再沒提過這件事,但阿來的頭痛卻因此埋下了病根,時不時就要犯上一次。
請寨子裡的老郎中來看了幾次,也不見好。
看著他躺在床上,麵如金紙,蘭犀心裡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疼嗎?”
他攥著她的衣袖,搖搖頭,輕聲道:“不是很疼。”
***
年關將至,雲娘預備給整個寨子的人做一頓豐盛的年夜飯。
眾人忙活了整整一天,終於在夜色籠罩大地時,吃上了熱乎的年夜飯。
寨子上下掛滿了大紅燈籠,桌子圍著篝火擺成一圈。
酒過三巡,眾人都有些醉意了。
雲娘把一圈人都喝趴下了,抱著樹吐個沒完。
蘭犀有些醉意,不過好在還能直立行走,她攙扶著喬雁,阿來背著雲娘,沿著燈籠指明的方向慢慢往回走。
月明星稀,這條路又長又靜。
誰也沒有說話。
蘭犀扶著喬雁走在前麵,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腦子裡一片混沌。
雲娘嘴裡還在念叨著:“還……有誰……”
忽然,一聲巨大的爆竹聲從不遠處傳來,蘭犀嚇了一跳,腳底一滑,眼看著就要摔。
一隻手從後麵穩穩的托住了她。
煙花接二連三的在半空中炸開,如夢似幻。
蘭犀看著煙花,半心半意的冒出一個念頭,要不就不去南邊了?!留在這山裡生活也挺好的。
夜深露重,暖意持續不斷的從腰間那隻手上傳來,一直到回到院子,才漸漸鬆開。
二月初三那天,趙光明回來了,帶回來一把劍,和一身的傷。
蘭犀走到他臥房外的時候,正好聽見裡麵傳來趙光明虛弱的聲音:“嘶……疼……輕點”
接著是一道稍微粗獷一點的男聲:“我都沒用力……”
門半掩著,蘭犀一隻腳已經邁了進去,又生生停住了。
此時她是敲門也不是,伸腿也不是,整個人凝固在了門口,僵成了一塊木頭。
趙光明的聲音再次傳來,“是蘭犀吧,進來吧。”
蘭犀沒想到師父居然這麼不見外,咬了咬牙,心一橫,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她穿過屏風,小心翼翼的往裡麵看去。
隻見趙光明上半身光著,麵朝下趴在床上,馮春坐在一邊,穿戴的整整齊齊,正在給他上藥。
見此情景,蘭犀長舒了一口氣。
“師父,你怎麼了?”
趙光明假裝輕鬆,擠出一個笑,“跟幾個小賊過了兩招,輕敵了……誒誒誒,輕點輕點”
他背上可謂是滿目瘡痍,除了一道形狀可怖的刀疤,還有各種新傷舊傷形成的疤痕。
右肩被衣服蓋住的地方,隱約好像紋了朵蓮花。
馮春將藥酒倒在傷處,疼得趙光明齜牙咧嘴,他手下用力,將藥酒揉開。
趙光明倒吸一口涼氣。
“人家大夫說了,這金創藥須得大力揉開,藥效才能儘快發揮作用,你這傷才能好得快,你就乖乖忍住吧,一會就好了,啊。”
趙光明奄奄一息,道:“蘭犀啊,桌子上有把劍,是為師送你的拜師禮物,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蘭犀轉過身,桌子上果然放著一把劍,用一塊黑布裹了起來。
她解開黑布,裡麵赫然躺著一把造型古樸的長劍,玄色劍鞘流轉著冷冽的光芒,劍柄上每一道紋路都透露出滄桑古意。
她拔出長劍,劍身發出一陣清冽的金屬嗡鳴。
連她這種完全不懂劍的人也看出了這是把好劍。
“這聲音……這把劍莫非出自陳仇之手?”馮春看著蘭犀手中的劍,有些震驚。
“陳仇?”
“陳仇乃是天下第一的鑄劍師,一生隻鑄了三把劍,前朝覆滅之後,他發下毒誓今後再不鑄劍,然後就不知所蹤了。”
說到這裡,馮春頗有些唏噓。
“那三把劍呢?”蘭犀問。
“那三把劍一把在皇宮裡,一把在薛梵的將軍府中,還有一把流落民間,這麼多年來一直沒有被找到,有人傳言說是陳仇死後跟著他一塊下葬了。”
馮春一臉狐疑的看向趙光明,“你從哪裡搞來的?莫不是去刨人家大師的墳了吧?”
趙光明神秘莫測的笑了笑,道:“你猜?”
“這柄劍的確是陳仇大師的手筆,名叫破山,比起一般的劍重是重了點,好在耐用,傳祖宗十八代都沒問題。”他慣用那種不著調的語氣說。
蘭犀將那把劍看了又看,鄭重其事的收進鞘中,對趙光明說:“多謝師父,我定不會辜負你對我的期望。”
趙光明滿意頷首。
蘭犀出了寨主堂,陽光明媚,不遠處的樹下,一群孩童正在圍著阿來打鬨。
他們拿著木劍圍攻阿來一人,阿來手無寸鐵,隻憑著身法騰挪躲閃,竟連衣角都沒有被碰到分毫。
這一幕被隔著一扇窗的趙光明儘收眼底,他神情浮上一抹異色。
回去的路上,蘭犀挎著劍走在前麵,隨手從路邊的樹上摘下一顆野果,放進嘴裡嘗了嘗,酸的要命。
她又摘下一顆遞給阿來。
“甜的,你嘗嘗。”
阿來不疑有他,塞進了嘴裡,片刻,露出一個扭曲的表情。
蘭犀笑了,順手奪過阿來手裡的柳條,放在手裡把玩。
那柳條在她白皙的手裡彎曲成一個圓,不多時,一個歪歪扭扭,毛毛躁躁的草環就基本成型了。
阿來剛想讚她手巧。
蘭犀就順手把那草環扣在了阿來的頭上,緊接著又是一陣肆意放鬆的笑。
她身後是明媚的春光,梨樹謝了,桃樹正等著開。
阿來有點走神了,站在原地好一會兒,直到蘭犀的聲音從道路前方不遠處傳來。
“喂,你傻站在那兒乾嘛……走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日照的緣故,他的臉有些發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