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煬山妖變一事過去半月,盛初魚才堪堪處理完後續事務。
老實說,雖然她心中早有所察覺,但親眼看到那串長長的受害者名單,以及他們後續尚未實施的那些計劃時還是覺得很荒唐。
無仇,無恨,僅僅為了一己私欲,便能做出勾結惡妖,泯滅人倫的禍舉,初魚頭一次在感到疲累的同時,對自己捉妖救人的秉持產生了動搖。
月移中天,燭影搖晃。
一筆一畫寫好的緝妖文書就擺在麵前,可盛初魚卻連翻開再看一眼的力氣都沒有。很可笑,之前她最煩寫這些東西了,甚覺浪費時間,往往匆匆趕完幾行了事。
但這次不一樣,一想到她親手寫出來的這份東西便是對那幾百條性命最後的交代,並且在宣布結案後,等著它的結果也不過就是扔在天師府庫房積灰時,隻恨不得將所有細節一五一十全寫上去,再印它個百千份貼滿大街小巷,讓人們知道在如今被隨意粉飾的太平下,仍發生過這樣的事。
順便,還想讓那些受害者的家人看到,再接他們的屍骨回家,也好過就那樣被隨意坑埋在荒山野嶺,徒勞腐朽。
可惜盛初魚不能。
從打定主意要插手此事起,三次,她足足被各路人馬警告了三次,強撐著把幕後黑手逮到已是極限,其餘的便是想再多管閒事也辦不到了,她那塊隻象征最低位階天師身份的小木牌,給不了她違命不遵的權力。
白宸歡來時便看到披散頭發的少女一手握著銀簪,一手撐著下巴在發呆,連他來了都不知道。悄悄過去蒙上她的眼睛也沒什麼反應,隻是有氣無力地捏住了他的手。
初魚回頭沮喪道:“小白,我好累……”語氣中滿是低迷,漂亮的眼睛也有點紅。
還從來沒見過這麼無精打彩的她,白宸歡心裡一咯噔,連忙安慰道:“沒事沒事,我做了安眠香,這就去給你點上好不好?”
“不是這個……”盛初魚站起身拉著他坐在椅子上,自己則又像平常一樣掛在了他的身上,悶聲悶氣地說:“是心累,我心有鬱結,百思不得其解啊。”
聽她用老氣橫秋的聲音講話,白宸歡覺得好笑的同時又止不住地心疼,隻得柔聲道:“說出來我幫你解呀,十幾歲的姑娘,心裡憋著事兒會掉頭發的。”
盛初魚沒立刻回答,惡狠狠地從嘴裡擠出了幾個字:“我要尾巴!”
白宸歡聽她這麼說心下一鬆,還好還好,記得起要尾巴就說明不是什麼大問題,於是乖乖變出七條尾巴全塞進了女孩懷裡。
初魚心滿意足摟著尾巴摸了幾把,白色的狐毛立馬沾了滿袖:“……還說我呢,你不也掉毛,又拿自己試藥了?”
白宸歡尷尬笑笑道:“嘗了兩條新到的毒蠍,勁兒有點兒大,緩兩天就好……”初魚也習慣了,淺淺瞪了他一眼之後就沒再追問,小聲歎了口氣。
尾巴被捏得癢酥酥的,白宸歡乾脆把耳朵也放了出來,又把初魚往自己的方向摟了摟,抱得更緊了些,才等著她開口。
良久,女孩理好話頭猶豫著問道:“小白,你說,那個家夥說的是不是有幾分道理,像我這樣沒有天分的捉妖師,無論多努力都是白費力氣?”
“不圖名利,不求回報,終究有一天會被迷茫吞噬,摔死在這條黑黑的獨木橋上嗎?”
“我所堅持的道義,我真正理解它了嗎?還是說,我隻是被自己的執念欺騙了,隻是…在貪圖往日大天師們己經回不來的虛浮榮光?”
尖銳的問題,一個比一個沉重,但白宸歡聽了卻輕輕笑了起來:“小魚,你要的答案並不在我這裡,還記得那些執敬堂的人甚至那對老夫妻都在勸你不要再查下去,就此收手時,你回了他們什麼嗎?”
“不甘心!”
兩道聲音,異口同聲。
“我不甘心半途而廢,不甘心好人隕命惡人無報,不甘心所謂的約定俗成同流合汙,不甘心那些前人心血術法道式就這麼被鎖著化為抔土再不見天日,我就是……不甘心……”
盛初魚沒有半點猶豫地講出了自己之前就說過的話,隻是到後麵卻有點哽咽了。
抹去女孩眼角的淚,白宸歡捏捏她的臉頰:“有些事不必深究,想了就做,困思隻會自陷泥潭,你隻管向前,我會陪著你的。”
初魚抽抽鼻子:“說得好聽,你也是妖,要是有一天我不得不與你兵戎相見時你又要怎麼辦?”
“不會有那一天的,放心。”白宸歡自信道:“且不說白宸宮於千年前便亮明了立場,我的實力你總不能不相信吧,在小魚沒有靠自己打敗我之前,我是不會輸給任何人的。”
“人外有人,妖外有妖,話說這麼滿,你忘了自己五百年前是怎麼被抓的啦?”
“……那個時候我還是狐狸崽嘛,況且你家那位老祖宗實在凶得很,隻輸他半著已經很不錯了。再說,我要是沒輸,怎麼遇見你啊?”白宸歡蹭蹭女孩,忍不住撒起嬌來。
被這嘴貧狐狸一哄初魚的心情其實已好了大半,她怎會不懂這些道理呢,隻是仍需要彆人來肯定一下,修煉一途,最困難的從來就不是外界的挫折與非議,而是戰勝自己的心。
但嘴上還是繼續頹唐道:“不行,要不我還是請辭吧,這勞什子天師當得也太憋屈了!”
初魚說罷便要將那半掌見方的小木牌丟出窗外,白宸歡趕緊握住她的手道:“彆!彆!我的祖宗,這可不興扔啊,雖說那一幫子老東西我看了也心煩,但天師的身份總歸能幫你省去不少麻煩,丟掉之後再想拿回來可就難了,留著不虧的。”
著急忙慌的,倒是把初魚逗笑了,女孩輕哼一聲道:“唉,說的也是,哪怕不為彆的,心疼我的報名費也不能就這樣丟嘍。”
見她又仔細把東西收了起來就知道這小姑娘又開玩笑呢,無奈搖搖頭,白宸歡也起了壞心眼狀似不經意道:“這不就對了,而且,你不是還要給我攢娉禮嗎?請辭之後可就薅不了天師府的羊毛啦。”
盛初魚臉紅紅道:“你你你!你說什麼啊,什麼聘禮我怎麼不知道!”
“沒什麼,隻是前些日子無意間發現了一本冊子,上麵寫著這些,還以為是你的,既然你不知道,就當我沒說過吧。”
女孩擼尾巴的手有一絲僵硬。
“真不知道?”某隻欠打的狐狸又問了一句。
盛初魚惱羞成怒用力捂住了白宸歡的嘴:“滾蛋,我要睡覺了!”
白宸歡呸呸兩聲吐出自己的毛,笑得那叫一個燦爛道:“先去洗個澡吧,這樣更舒服些,我除了安眠香還帶了清花露,茉莉月季香草,想要哪個味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