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惡人類的刀劍,又怎麼會把性命再次寄托到一個不知好壞的審神者身上呢。
加州清光身體驟然僵住,豔麗得宛如澆灌了鮮血的紅眼緊縮。
耳邊隻回蕩著審神者語調平淡的,仿佛發生在眼前的是世界上絕無僅有的無聊事一樣的話,打刀回憶起男人向自己刀劍上懟前的話語。
——讓我從這個腐朽的世界裡清醒過來。
即使微笑著,那股求死的意誌也過於認真而猛烈,這個男人並不是說笑,而是真的想要死去。
這樣的人,無法用死亡來威脅。
打刀盯著男人在大衣衣擺下若隱若現的後腳跟,一道一閃而過的白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什麼?
然而再凝神望去時,卻什麼也看不到了。
加州清光無聲跟隨在太宰身後,他腳步輕飄,不亞於一個幽靈,走在他前麵的男人比他更像是一個幽靈,一個靠著執念漂浮於世的惡靈。
這個本丸的內番做得並不積極,庭院裡的雜草都已經幾厘米高了,大廣間外的回廊邊的野草倒是看得出清理的痕跡。
“嘩——”
在太宰走到廊下時,大廣間的拉門朝兩邊拉開。
“唔呀,稀客呢。”
拉開門的一個穿白色改良版軍裝的青年,眼尾上挑的貓眼,說話的時候會不自覺露出小虎牙,奶白色的頭發讓他看上去很顯小。
源氏太刀,髭切。
那雙被淬了雜質的暗金色眼瞳和太宰對上,平靜水波下暗藏大型猛獸對獵物的殘忍與冷漠。
太宰視其對自已的惡意為無物,抬起頭,鳶色眼瞳中黏膩的惡意將斬鬼刀震在原地。
無所謂這些刀劍會因為他的到來而生出什麼心思,太宰隻想好好在這個本丸寫完這個世界的幻書,他將任命書在髭切眼前一晃而過。
俊秀麵容冷淡,太宰用輕飄飄,下一秒就會斷氣的語調,但強硬的氣場卻在無形之中顯露出來。
“時政任命的審神者,需要和大廣間裡的大家們認識一下。”
一路走來,沒有見到除加州清光以外的刀劍,路過的廚房和沿途看到的部屋也沒有人,太宰猜測他們都聚集在這裡。
商量著怎麼給他致命一擊。
髭切看向太宰的眼神探究,心中因審神者蒼白臉色和染血繃帶而起的輕視散去些許。
這個男人身上,有著如同惡鬼一般的凶戾氣質。
源氏太刀笑眯眯側身,做了個請進的手勢。
本丸大部分刀劍都齊聚在大廣間中,從孩童模樣到成熟青年,他們的外表再如何無害,本質上也是冰涼的鋼鐵造物。
刀劍們向途徑他們的審神者投去厭惡仇恨的目光,毫不掩飾向無辜之人傳達自己的不滿和攻擊意圖,但這個穿著黑色大衣的男人卻常年身居高位,這樣的視線他已經見過太多,比之更甚的黑暗也不是沒見過,於是太宰穿過他們,如同行走在無人之境,自然放鬆。
太宰順利坐到主位,墊子上還有餘熱未散去,在髭切打開門之前,這裡有人坐著。
這個位置被墊高了一點,太宰環視一周,將底下刀劍的臉一一與資料上對應。
差了兩個。
鶴丸國永和三日月宗近。
指尖點著案牘,自審神者進入之後,大廣間的空氣更加沉悶,明明窗戶是打開的,也能感受到風的氣流,但就是讓人覺得壓抑不自在。
這份壓抑,是那個黑發男人帶來的。
身形清瘦的男人有著一頭微微蜷曲的黑發,年輕的長相和從領口袖口出探出的繃帶讓他本人看起來沒有任何攻擊力,隻有一股病人才會有的虛弱。
然而他身上籠罩著一層似乎永遠也不會散去的陰翳,地獄的影子從他身後延伸展開,連太陽的光輝也會被無情吞噬。
敏銳的刀劍感知到他潛藏在虛弱外表下濃鬱的血氣,那是踩著無數屍骸站上王座才會被浸入骨血的氣勢。他們的神色不自覺帶上凝重,看向審神者的目光中也泛起忌憚。
可惜從誕生至今,作為刀劍的他們有幾百年的時光,但作為人類,他們尚且稚嫩,即使本能已經對危險做出預告,傲慢也會讓他們對太宰的外表輕看。
這也就導致太宰向他們宣布自己即將成為這個本丸的審神者時,橙發短刀從自己的兄弟們中站出來。
“哈?這怎麼可能!”
及腰長發,穿著打扮如同一個女孩子的短刀——亂藤四郎,如此說道。
那張可愛的臉上滿是譏誚,眼角眉梢都在說著自己的鄙夷,連語氣都帶著一股讓人難以招架的刻薄:
“我們是靠近溯行軍行徑路線的本丸,既然來就任審神者,無法進入戰場,那麼充沛的靈力又算得上什麼。”
“你看起來弱死了,連馬廄裡的小雲雀都打不過,怎麼會有自信駕馭我們,彆到時候上戰場就躲到我們背後吧。”
大廣間因為亂藤四郎的話起了些波瀾,太宰一眼掃過去,所有刀劍臉上的表情都大差不差,像是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太宰突然感到厭倦和無聊。
本以為跨世界能給這毫無樂趣的人生帶來一些彆樣體驗,沒想到比作首領還要讓人感到無趣。
雖被冠以神明之稱,但本質上還是從器物中誕生的精怪,不過因從人類靈力中誕生,多了層守護的含義,就敢真的以神明之姿作態了麼。
擁有人身後,也與尋常人類並無不同。
屬於刀劍付喪神的物語,似乎也沒有多麼大的誘惑讓他提筆寫下。
青年的眉眼不知為何忽然染上為不可見的惰意,翻湧在他身側的不安氣息也被馴服,變得馴順起來。
太宰將手伸進大衣口袋,指腹摸到了書本的硬質外殼。
隻要製作出足夠的幻書,那個世界就能被延續,而每一本幻書的製作隻有三個月的時間。
迷宮圖書館將他帶到這個世界,說明這個世界有足夠被書架收錄的故事,那麼即使不是付喪神,也會有其他值得書寫的事件。
“不論什麼故事,寫下來就好,書架會自行篩選。”妲麗安沉睡之前如是說。
嘛,反正會在這個世界待三個月,白天利用時空轉換器去彆的時代收集故事好了。
這麼一想,太宰的心情複又輕鬆了一點。
“我隻是一個掛名而已,日常出陣和內番你們自己安排。”
刀劍錯愕抬起臉。
“你會那麼好心?”披著青色羽織的長發打刀滿臉懷疑。
“當然是假的了。”亂藤四郎打斷道,“人類怎麼可能會這麼好心?”
他走到距離太宰幾米遠的空處站定,向擔心自己的兄弟們拋去一個安心的眼神,轉過頭,壓下心中與審神者對視時那股蛇纏小腿的陰冷,說道:
“即然要當掛名,那麼就把刀帳交出來。”
記錄本丸所有事物,以及每振刀劍行蹤,掌握刀劍性命的刀賬。這才是整個本丸真正貴重的東西。
這個要求不亞於將審神者的臉扔到地上踩。
進入大廣間後就默默無言與同伴坐在一起的加州清光猛然抬頭。
權當旁觀者的一期一振也慌了:“亂!”
粟田口吉光一生唯一鍛造的太刀,清貴的皇室禦物,此時大踏步而來,表情緊繃。
一期一振站到亂藤四郎身邊,他按住橙發短刀的頭頂,眼神示意對方不要再說話,隨後目光鎮定地對上位的太宰道歉。
“抱歉,審神者大人,亂的性子就有些衝動,教訓了很多次也改不過來,並不是故意衝撞,還望大人見諒,我會懲罰亂的。”
不愧是皇室禦物,一句話說得滴水不漏,要是普通審神者在這裡,恐怕會連連擺手,就這麼揭過去了。
初次見麵就被下屬蹦躂到臉上的首領,是不會有威信的,所以太宰不想就這麼草草了事。
作為粟田口領頭羊的一期一振也隻是表麵恭敬。
橙發短刀自從一期一振站到身邊就再也沒有說過話,手指揪著青年的衣角,頭顱微微垂下,與先前活躍的樣子天差地彆。
太宰似有所查,略略移動目光,視野邊緣將粟田口那群小短刀收入眼中。
這個本丸曾經發生過惡意碎刀事件,粟田口除去新鍛刀,隻有兩振刀劍是從顯形就存活到現在的。
白色卷發的短刀怯生生藏在兄弟們身後,一隻病懨懨的小老虎伏在他肩膀上,警覺地甩著尾巴。
暗金色眼睛,是太宰在庭院裡看到的那個人。
觸及到太宰的目光,對方全身都肉眼可見抖了一下,小老虎也緊張地仰起頭小聲嗷嗚。
不再去看那些粟田口短刀對五虎退的安慰,太宰有一搭沒一搭把桌子敲響。
“我確實是提不動刀。”太宰微笑說,“龐大的靈力你們似乎也不在意。”
安靜的房間裡有片刻騷動,不知被誰安撫住了。
太宰的視線越過眾多刀劍男士,越過敞開的拉門,越過對麵的部屋,探向山坡上那顆巨大的萬葉櫻枯木。
他輕緩訴說一個事實:“既然那麼唾棄人類,連人類的靈力都不願接受,那麼時之政府每月供給給你們的靈力又算什麼呢?”
“不會理所當然覺得那是你們該得的吧?對於前主的怨恨,毫無負擔心情的發泄給一個無辜人,所謂神明,也不過如此。”
“喂!”
“接受人類的供奉,連自身形體的維持都是依靠人類的你們,有什麼資格去摒棄靈力呢?”
躲在暗中的狐之助看著刀劍們難看的臉色,瑟瑟發抖。
眼看效果達到,太宰好心情的說:“啊,本丸裡是有近侍的吧,明天就按照你們平時那樣來好了。”
話音剛落,太宰看到站在自己不遠處的橙發短刀僵住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