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時分,一輪淒清明月微光下的東京灣陡然響起幾發激烈的槍聲,子彈彈射出槍口瞬間爆發出的壓力爆炸出幾朵閃耀的火光。
在長時間處於港口黑手黨絕對統治下的橫濱,連白日都如同黑夜般灰暗,更遑論本就處於黑夜籠罩,這種壓抑隻多不少。
這幾朵火花如同瞬息擦過天邊的流星,即使眨眼便消失不見,也足夠引人注目。
“最近橫濱好像又熱鬨起來了。”
“國外的小雜蟲罷了。”沙啞的煙嗓低低在昏暗中響起,厚重沉悶的窗簾隻在巨大落地窗留下二十厘米的未遮掩處,燈塔的遠光穿過這條窄隙撒進房間,微弱的光亮照亮了說話之人橘調的發色。
那雙鈷藍色雙眼如狼,在光落處熠熠生輝,隨後如同日蝕來臨,終歸如黑色。
港口黑手黨最高戰力,現任首領的貼身保護者,中原中也。
帶著半掌黑手套的手指將暗紅色窗簾拉開一點,上百米高空俯瞰,由熱武器擦出的火花更加密集的呈現在他眼中。
“中也,太亮了。”
房間另一側沉沉黑暗裡傳來一道有氣無力的聲音。
“哢噠。”
一捧冷白燈光亮起。
被照亮的角落率先出現的是散亂的文件,長寬都較普通辦公桌大上不少的深檀色實木桌一側堆放著差不多一臂高的文件夾,幾支黑底金帶的鋼筆歪斜著躺在上麵。
不管多少次看到桌子上那些文件,令人心塞的巨大工作量帶來的窒息就衝擊著人的精神閾值。
趴在桌子上的青年有一頭黑色短發,發尾自然蜷曲,臉蛋稱得上漂亮,一圈白色繃帶遮住他一隻眼睛,唯一露出的鳶眼中也隻有死氣沉沉。
從袖口支出的手腕尺骨突出,五根手指如同隻附著薄薄的青白皮膚,沒有絲毫血色。他過於不健康了。
太宰治伸手從旁邊的文件山上取出一個裝滿機密資料的文件夾,粘稠的紅圍巾在桌麵投下一片陰影。
看著對方眼底因為睡眠不足而無法消弭的青黑,中原中也深吸一口氣,覺得心堵。
最高乾部快步上前,在太宰治在白紙上落筆的瞬間奪走對方身前的文件,中原中也虛虛瞟了眼文件,是關於近來橫濱出現的國外不知名組織的報告。
“這種文件交給乾部來處理就可以了!”青年咂了下嘴,不耐發地抓了抓自己的橘色頭發,他的太陽穴突突跳個不停,心臟也跳個不停,砰砰砰,像是有什麼無法掌控的事情滑著索道一路想著千米高的山巔下墜。
他將這種不安歸功於太宰治終於要氣死他的各種行為,就像現在,明明是大權在握活該養尊處優的首領,卻活得還不如行將就木的老人,枕著一隻手,側臉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什麼滑稽搞笑的小醜劇,偶爾一閃而過的深思卻帶著憐憫。
這個認知讓中原中也惱火,但作為首領的貼身護衛,他還是強忍下這種衝動,將喉嚨裡的一串長氣壓下去,語氣生硬:“這種小嘍囉還用不著港口黑手黨的首領親自動手,交給乾部就可以了。”
他再次重複每天入夜就必然會對太宰治說的話,抬起手腕看了下表,“現在,已經淩晨一點了,你需要一個充足的睡眠以保證明天的工作順利進行。”
以往無往不利的借口這時候失去效果。
太宰治沒有聽他的話,向遠離自己的文件挑出一隻手,揚眉看向中原中也,語調懶散,也沒什麼生氣,句末語氣加重:“中也,把文件給我哦?我才是首領。”
這是當然的。
可是中原中也僵硬地盯著那隻伸到自己麵前的手,沒有纏緊的白色繃帶鬆鬆垮垮藏在大衣袖口裡。
太瘦了,他不自覺背後發涼。
太宰治成為港口黑手黨的首領四年,這四年裡,他這位曾經的搭檔將組織勢力擴大到整個關東地區,統治區域內,無任何組織敢向Port mafia伸出試探的爪牙。
組織這樣強大的姿態,是依靠首領辦公室那讓人聞了就暈頭轉向的濃鬱咖啡味帶來的。
頂著從太宰的微笑裡透出來的無聲壓力,中原中也再次將手裡的文件挪遠幾分,鈷藍色雙眼探究地看向太宰治,他上千個日夜都在冥思苦想的那個問題。
你那天究竟發現了什麼?
直覺強如中原中也,在太宰治成為首領三年後,終於在咀嚼過無數次的回憶裡找到太宰治出現細微變化的那一天。
“喂,你”
“中也。”從港口黑手黨強大重力使的表情上覺出點不妙的太宰治臉上顯出冷意的笑,他打斷中原中也即將說出口的話,命令道,“把文件給我。”
“轟——”
響徹天際的爆炸聲衝散室內凝固的空氣,中原中也瞳孔一縮,窗外的火光照亮他半張麵龐。
“爆炸?怎麼會......”
現在是Port mafia走貨船的時間,在橫濱,這是眾多組織都知曉的暗規,就算是異能特務科也不會在這個時間點不知死活來打擾。
“就算是外國組織,也太猖狂了。”中原中也眯眼,身體散發出危險的氣息。
他的手心這時驟然一空——太宰治趁他看向窗外時起身,將他手裡的文件拿走。
翻看著文件,太宰語調不急不緩,音色優雅,他翹腿坐在名貴的手工椅上,身後的書櫃投下巨大的陰影,如同中世紀動工數萬人修建完畢的奢華城堡的主人,身前的桌麵擺上一副蠶絲瑪瑙製棋盤,修長手指每移動一枚棋子,就有無數財寶進入他的庫房。
“那個組織......”紙頁翻動響起嘩嘩聲,太宰治一目十行快速掠過那些無所謂的冗長字眼,捕捉到有用的信息。
“中也,明天你去出差吧。去歐洲,除掉那個組織的總部。”
隨隨便便進入他人地界,並且狂妄說出要除掉一個組織的總部,這在四年前是中原中也不敢想的,畢竟在那些外國人眼裡,橫濱隻是一個鄉下地方的小村子。
而現在,他們有這個資格。
但是,“你怎麼突然要我去出差?”
中原中也眯眼,目光鋒利如刀。
被他投以矚目的太宰治慢條斯理合上文件,唇畔掛著虛無的笑,他抬起頭,“啊呀啊呀,忠誠的小狗狗居然這麼舍不得主人麼?如果我沒記錯,中也,你應該很想殺了我吧。”
為被我殺掉的,你所獻上忠誠的森先生報仇。
中原中也目光驟深,他自然知道太宰治說的是什麼意思,但他並沒有被激怒,反而露出一抹沒有絲毫溫度的冷笑。
“當然,我天一亮就坐飛機出國,至於你,你最好彆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裡弄出些幺蛾子,畢竟整個□□除了我,恐怕沒人能這麼寸步不離的守著你,也沒有我這個實力從密集的暗殺裡保護你。”
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太宰治的笑容終於帶上些許暖意,他拿起遙控器,將窗簾全部合攏。
不知道為什麼,中原中也覺得太宰治現在的心情莫名變好,他狐疑地盯視幾眼,對方臉上依然是那副麵具似的表情,遂將其歸結為錯覺。
第二天一早,中原中也拿著歐洲分部提供的那個組織的情報坐上飛機,白色機身從橫濱機場起飛,巨大機翼滑過□□大樓上空。
一名乾部站在通往首領辦公室的走廊中,看著窗外天空上投下的飛機陰影,捧住一個小盒子的雙手手心浸出細細的汗,忽然,他想到什麼,麵上浮現出一層驚慌,連忙從口袋裡掏出手帕,將手心的汗擦拭乾淨。
終日守在首領身邊的中原乾部出差了。這個消息不到一小時就飛遍整個□□,幾乎每個通過中原乾部與首領遞交文件的下屬都在不安。
籠罩在橫濱上空的黑色影子,港口黑手黨的現任首領,沒有中原中也的緩衝,他們終於是要親自麵對了麼。
這位乾部咽了咽唾沫,眼前鋪著華麗手工地毯,直達辦公室大門的走廊,仿佛變成傳說中的邪惡法師喀爾刻誘惑人吃下的有毒食物一般可怖。
“不把那個盒子給我麼?”
不知何時,年輕的首領站在他身前,白色繃帶結結實實蒙住他的左眼,僅剩下的右眼竟意外帶上些許溫度。
下屬心臟猛地一跳,彎腰抬手兩個動作同時進行,繃緊的肌肉拉扯後腰傳來一陣鈍痛,但他不敢起身,甚至不敢表露出絲毫痛苦,他保持著這個姿勢,直到感到手掌一輕。
他看到一片黑色衣角從自己身邊滑過,如同一陣無法留下的風。
太宰治按開電梯,乾淨的電梯內壁倒映著他蒼白的臉,他的身體如同一支憑空佇立在荒原上的乾枯樹枝,僅剩的生機支撐他走向自己選擇的末路。
耳麥接通組織防禦部隊的內線,他下達了錯誤的命令。
隨後他拆開手上的盒子,潔白的絨布裡躺著一把古樸華麗的鑰匙。
傳說中收藏著無數擁有神奇力量的幻書,由書中魔女看護的書架——丹特麗安的書架。
這把鑰匙是唯一能打開通往那個書架空間的門的工具。
而那個組織正是為此而來。
太宰摘掉白手套,乾燥微涼的指腹摩挲著這把鑰匙凹凸不平的表麵。
青年長長的睫毛顫動,他看到電梯光滑內壁中,屬於自己的倒影的身側,出現一本自動翻頁的無字書。
傳說中寫上文字就能其化作真實的“書”。
擁有神奇力量的“幻書”......
“嘛,都已經現在這種時候了,這些發現也都沒什麼用處了......”
青年的呢喃被電梯上升的嗡嗡聲覆蓋,直到一聲綿長的“叮——”電梯門隨之打開,天台的風順著兩階樓梯灌進電梯裡,吹翻他的劉海。
他裸露在外的眼球被吹得乾澀發脹,但太宰隻是目光怔然地看著沒有防護網的天台外,一望無垠的天空,還有那些堆在一起的龐大雲層,幾隻從海邊飛來的白海鷗在天際滑過優美的弧線,他恍惚聽到海浪的聲音。
這場旅行,已經抵達終點了。
織田作,你就要逃離命運了。
在一小時後。
在敦和芥川到來之後。
他心中湧起前所未有的喜悅。
青年迎著天台上的大風堅定地踏出步子,一步接著一步,仿佛前方即將降下升上天堂的金色階梯般,內心近乎狂喜的上前。
他觸及到水泥上因為潮濕而長滿的冰冷的青苔,這微不足道的生命的細弱根莖將堅硬的水泥表麵拱散,顆粒狀的沙子散落在其間。
指尖再往外移動幾厘米,就是與地麵相差了三百多米高的巨大落差,正常人隻要堪堪瞧上一眼就會後腦發脹,求生欲會瞬間迸發,驅使著身體往後,以遠離這會剝奪生命的危險。
太宰治同樣有這種感覺,但是他後背挺得筆直,紋絲不動的身體無聲抵抗生物的本能。
大半個橫濱映入眼簾,高高低低的商場與居民樓錯落無序排列,主乾道橫插在中間,無數大大小小的分叉從主乾上分列入不知名的地方,這座海濱城市看上去像是一盤被打亂的棋盤。
青年麵對著天台唯一的門,坐在濕冷的青苔上,背後的冷風不斷從敞開的大衣各處透進身體,他的身體此時冰涼一片。
如果中也看到了,一定又會露出那種嫌麻煩的表情吧。太宰治不甚在意的想到。
他放空腦袋,百無聊賴地撥弄自己戴在脖子上的紅圍巾,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從大樓內部的某個地方轟然響起什麼倒塌的聲音,這時,太宰才慢條斯理整理了衣服,麵帶微笑看著沒有動靜的鐵門。
幾分鐘後,門打開了,兩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衝出來。
太宰站起身。
遠處貨船抽錨前行,衝天汽笛驚飛在岸邊石柱電線上的鷗鳥。
“......該告訴你們的,我都已經全部告訴你們了。”太宰治微笑著,在兩個少年呆愣的注視下,他的身體向後倒下,越過邊緣。
最後從中島敦和芥川龍之介眼前消失的,是那條代表黑暗世界至高無上權力的紅色圍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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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啦水聲響起,太宰停住腳步,他臉色蒼白得如同死去已久,毫無動靜的心臟也確確實實告訴他,他已經死去的事實。
“嗬嗬,這是冥河的水麼?”
這個空間龐大且神秘,地麵鋪滿了乾淨清透的水,每走一步都會帶動不絕的水聲響徹整個空間。
“這裡是迷宮圖書館,傳說中收藏了九十萬零六百六十六冊幻書的‘丹特麗安的書架’”
水聲倏然消失,太宰停在原地,在他前方十幾米的距離,黑發少女端坐在紅綢椅上,繁雜的寬裙擺堆疊在凳腳處,少女手捧一本大開本的硬殼厚書,那雙鮮豔的紅眼在看到太宰後露出一絲親切的笑意。
少女合上書,雙手疊放在腹部,一舉一動都充滿淑女的優雅,但她的臉上沒什麼表情。
“我是書中魔女,妲麗安。日安,這位先生,或者說,我親愛的繼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