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1 / 1)

她連忙看向丹映,用目光向她求助。

誰想丹映絲毫不慌,慢條斯理道:“孫仁不敬皇後,迫害侍書大人,主子已撤了他主管太監的職,不必叫他公公。”

宮女恍然點頭,“原是這閹人犯了大罪,難怪要在咱們宮門前跪著。”

丹映又道:“既然人熱暈過去了,你就去井中取桶冷水來,給他降降溫。”

宮女答應著去了,丹映就攜了武文秀的手,走到宮門前。

兩人站在屋簷下的陰影中,往陽光下一看,隻見孫仁暈倒在地上,麵色潮紅,身體小幅度的痙攣著,任那小太監怎麼叫喊,都沒能醒過來。

很快,宮女就抬了桶冰涼的井水來,照著孫仁腦袋潑上去,嘩啦一聲,孫仁渾身一顫,立刻睜開了眼睛。

他看見武文秀,當即膝行上前,哭著向她道歉,言辭之懇切,任誰聽了,都要動容。

可丹映卻不為所動,冷眼看他,“孫仁,有人檢舉你殘害太監宮女,還巧立炭敬、冰敬等名目勒索錢財,實在是罪孽深重,今日秉承皇後懿旨,將你交由武侍書處置。”

她看向武文秀,”還請侍書示下。”

武文秀有些意外,原來丹映對孫仁的罪行調查得清清楚楚,難怪她敢說要查抄這人的家私。

既然如此,她也不必再有顧慮了。

看著孫仁痛哭流涕的樣子,武文秀隻覺得可笑,思索片刻後,她沉聲開口,“孫仁,你罪大惡極,本該判處死罪,隻是我顧念皇後仁慈,免你一死。”

孫仁聽到這話,暗暗鬆了口氣,果然女人就是心軟,他一服軟認錯就輕易原諒他了,真是婦人之仁啊。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隻要他還活著,遲早有報仇的那一天,武文秀,你且等著吧!

武文秀接著道:“罰,廷杖二十,貪汙得來的財產,全部查沒。”

丹映微微一笑,抬起手,“都聽到了嗎?將孫仁拖下去行刑,不要汙了咱們宮前的地。清查財物的事,就讓玉照帶人去辦吧。”

一旁的宮女看了眼她手上動作,恭聲應是,拍了拍手,就有四個太監上前,架起孫仁和他乾兒子的胳膊,迅速拖走。

孫仁嗚嗚大哭起來,蹬著腿嚎叫道:“武姑娘,武大人……奴才知錯了……你饒了我吧!”

武文秀看著他,臉上露出矜持的笑容,心中感覺到一絲隱秘的歡愉,這就是行使權利的感覺嗎?他人生死全在她一念之間,真好啊。

等了一會,遠處傳來淒厲的慘叫,一聲比一聲無力,最終歸於寂靜。

太監過來回話,“還請侍書大人恕罪,奴才們手重,二十廷杖還沒打完,孫仁就沒氣了。”

武文秀一驚,還未開口,就被丹映按住了,隻聽她幽幽歎了一聲,“哎,這也不怪你們,隻怪他命輕,扛不住,將人厚葬了吧。”

烈日依然懸在碧藍色的天空上,火燒大地,可武文秀卻隻覺一抹涼氣,從腳底躥了上來。

沒有人吩咐,這些太監怎麼敢把孫仁打死呢?一定是丹映用她察覺不到的方式,給他們下了死杖的命令。

想到這,武文秀臉上的笑容淡了。

不過丹映此舉對她並無壞處,她也不想計較。

至少現在,她們是一條船上的人,無論是誰下令打死孫仁,都沒有區彆。

既然處置完了孫仁,武文秀便告辭離開了。

她沿著牆根快步往隸奴所走回去,一開始,步態還很端正,等到周圍看不見行走的宮人,嘴角便壓不住了,大笑著,向前飛奔起來。

到了住處,推開門,就興奮大喊起來,“阿娘,阿娘,皇後召見我了!”

屋裡,聽到聲音的武亦嫻立刻將刺繡的針線棚架往竹籃裡一扔,再把竹籃往床底下一塞。

才放好,武文秀就進了屋,“阿娘,快看,這是皇後賞我的黃金令牌,她還封了我侍書令的官,咱們馬上就可以回都城了!”

武亦嫻這時才聽清她說的什麼,看著女兒神采飛揚的樣子,心中既歡喜又驕傲,眼角沁出淚珠,迭聲道:“好好,太好了!我就知道,我女兒才學過人,遲早能得到貴人賞識。”

武文秀將這一天的事給武亦嫻講了,武亦嫻聽到她手受了傷,擔心的不行,連忙翻出傷藥來,給她上藥包紮。

武文秀看她布滿皺紋的臉上滿是愁苦,心中也是一酸,但想到明日她就帶阿娘離開這裡,此後苦儘甘來,又變得歡喜起來。

這一晚,母女倆擠在狹窄的床上睡下,嘴角都噙著笑意,一夜無夢。

————

翌日,丹映同一個長相英氣的青衣宮女來找武文秀。

武亦嫻避出去,留她們三個在屋裡說話。

武文秀關上房門,轉回身,就見丹映笑盈盈地看著她,“文秀姐姐,我和玉照都很欽慕你的才華,你若是不嫌棄,咱們三個就結拜為姐妹好不好?”

說著,她取出一枚碧青色的玉環,“這枚玉叫雲天碧,我和玉照各有一枚,這第三枚送給你,就當是咱們義結金蘭的信物。”

武文秀心中微訝,腦海裡瞬間轉過無數念頭,她們是真心欽慕她,還是為了利益拉攏她呢?

身為卑賤的罪奴,她見識過太多的惡意,哪怕清楚丹映並不是這樣的人,也忍不住多想。

一番思索糾結後,委婉拒絕,“姐姐深情厚誼,我感激不已,隻是這玉環實在珍貴,我不能收。”

丹映微蹙眉尖,臉上寫滿失落,重重歎了口氣,“我知道了,姐姐如今做了侍書,日後前途不可限量,哪裡是我這個小小宮女可以高攀的,是我逾矩了。”

武文秀急忙辯解,“我沒有這樣想。”

丹映輕哼一聲,“那你為什麼不收?說來說去,還不是瞧不起我們。”

“……好吧,我收下就是。”武文秀敗在丹映的巧嘴下,再無力爭辯,隻好從了,接過玉環佩戴在腰間。

隻是,她沒注意到的是,在她低頭整理配飾的瞬間,丹映立刻扭頭朝玉照得意地笑起來,清亮的眼眸中閃過一抹狡黠的光芒。

等武文秀抬起頭,丹映神情已恢複如常,難窺端倪。

隨後,三人各自敘了年齡,發現丹映年紀最長,武文秀次之,玉照最末。

丹映拉過武文秀的手,笑盈盈道:“那私下裡,我便叫你二妹了。對了,二妹,我來找你還有件事,就是孫仁那閹人——玉照。”

玉照取出一張清單,“這是我昨日去孫仁住處,清查出來的財物,都開列在上麵了。”

武文秀接過來一看,隻覺得咋舌,居然足足有六萬五千兩白銀,“隸奴所又沒什麼油水,他從哪裡搜刮來這麼多錢?”

“他想著法壓榨你們,連每年給宮人發放的夏衣,都給昧下了,這個數不算多,”丹映說著,聲音陡然低了下去,“二妹,皇後讓你做主處置孫仁,你說這查收的錢,該報多少上去才好?”

武文秀心中一凜,原來是在這裡等著她。

可她已經收了玉,又欠著丹映人情,這時候想獨善其身也晚了。

她垂下眼簾,輕聲道:“這事我也不懂,大姐你做主就是。”

丹映便笑了。

她另抄了份清單,六萬多兩的銀子,大手一揮,就變成了五萬兩,而多出的一萬五千兩,則三人平分,每人各拿五千。

為了堵住底下人的嘴,丹映又從她那一份中拿了五百兩出來,擬分給宮裡其她姐妹,玉照也是。

武文秀想到這些錢都是孫仁從隸奴所的宮人們身上壓榨來的,另拿了一千兩出來,分給隸奴所的宮人,這才安心些。

一切處理妥當,武文秀便同丹映一起,去皇後宮中回話。

好在池皇後的心思都在回去都城一事上,並未對她們生疑,隻是吩咐丹映在行宮安排下人手,將事情處理好再走,不要留下尾巴。

從皇後宮中出來,武文秀背上衣裳都濕透了,心有餘悸道:“希望日後再也不要有這樣的差事。”

丹映聽了隻是笑,“好二妹,這種肥差多的是人想做,你倒好,還往外推。你當真以為主子不知道我們做的手腳,她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隻要事情辦妥當了,這些都不算什麼,怕的是什麼呢——”

說到這,她頓了一下,在武文秀疑惑的目光中,湊到她耳邊,意味深長道:“不怕你貪,隻怕你沒用。”

武文秀慌忙退開,抬手輕捏了下發熱的耳垂,低眉思索,這就是丹映的處世之道嗎?

努力成為對皇後有用的人,這樣,就算有貪財的缺點,也不會成為棄子。

沒有人是完美的,當她站上那個她想站的位置,哪怕隻是一點小錯誤,也有可能被群起而攻之。

對於女人,尤其是像她這樣罪奴出身的女人,人們總能找到理由來詆毀她。

所以,與其終日如履薄冰,擔心被人抓到把柄而力求事事完美,倒不如大膽些,坦然麵對自己的野望,將自身的優勢發揮到極致。

否則,就算她毫無錯處,也會因為失去作用而被無情拋棄。

“好啦,快些回去收拾吧,明天一早咱們就回去都城了。”丹映直起身,拍著她肩膀笑道。

武文秀這才回過神,都城……那個熱鬨繁華的城市,那個讓她魂牽夢縈的地方,終於可以回去了嗎?

她抬頭,目光投向遙遠的北方。

蔚藍天空下,黑色雌鷹久久地盤旋,正在耐心等待著一擊必殺的時機。

————

次日一早,諸事齊備,池婙帶著趙明月趙純還有王公大臣們,離開了南陽行宮,皇帝屍首則由皇家侍衛護送著,一起回去都城。

趙明月和春迎秋實坐在馬車裡,她這兩日沒有睡好,眼睛下方多了層青黑。

皇帝的死亡讓她驚惶不安,而池皇後真的謀害了阿爹的猜測,更是讓她恐懼不已。

還有池婙那句“你不會不幫阿娘的,是吧”近乎脅迫的話,促使她意識到情況已經改變了,她必須要做出選擇。

是選擇名正言順的太子,還是實權在握的皇後?

當她開始思考這個問題時,池婙那柔和卻清冷的笑容就浮現在她眼前,揮之不去。

這人給她的感覺既冷淡,又溫暖。

當她們騎著馬並肩奔馳在獵場上時,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暢快和肆意。

要是……要是池婙真是她母親就好了……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趙明月登時驚住了,連自己都無法相信。

那可是以惡毒狠戾著稱的池皇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