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九盯著通道門看了半晌,才不敢置信地笑了一聲:“他鎖門?他這是把我們鎖上,怕我們出去殺他?”
“可能是吧。”
“鎖門好,大家都鎖上,互不乾擾。我們就呆在這地下生活區,等著銀盟軍來接我們就好了。”紀九放鬆地長籲一口氣,一邊笑著打量那門,一邊對機器人伸出了手。
手掌裡遲遲沒有放上東西,他又提醒:“吳思琪,早飯。”
“沒了。”機器人道。
“給我拿一支營養劑。”
“營養劑沒了。”機器人拍拍前胸儲物箱,“昨天晚上,你喝掉了最後一支營養劑。”
紀九慢慢轉頭看向機器人。
“我喝最後兩支的時候,你怎麼不給一點提示?如果我知道營養劑快沒了,就會省著喝!”
機器人委屈道:“我提示了的呀。”
“你怎麼提示的?”
“我說我在整理廚房。”
“……那叫提示嗎?”
“很明顯的提示。如果營養劑充足,我怎麼會整理廚房?”
紀九手持一把鑽槍,鑽頭嗡嗡著前伸,想嵌入門扇和牆壁之間的細小縫隙。
片刻後,他關掉鑽槍,對機器人道:“門縫太窄,還是不行。”
他們已經折騰了一小時,換了各式各樣的工具,卻隻是在門縫處劃拉出數道擦痕。
紀九狠狠一拳砸上門扇,發出轟一聲響。他握住自己發疼的手,咬著牙道:“那怪物是想把我困死在這裡。”
“現在怎麼辦?”機器人問。
紀九仰頭看著上空,片刻後起身:“算了,我去找找這裡麵有沒有什麼吃的。”
他倆將所有房間都翻了一遍,還真就找到了幾包袋裝食物。但拆開袋子後,發現與其說這是食物,不如說是化石更恰當。
紀九坐在房門口的台階上,雙手握拳抵住下巴,雙眉緊蹙。機器人沉默地站在旁邊,不時看他一眼。
“吳思琪,現在擺在我麵前的隻有兩條路。一是直接把門炸開,出去和他鬥,二是就在這裡呆著,沒準堅持上幾天,軍隊就來接我了。”紀九一下下抬頭,下巴輕輕撞在拳頭上,“你覺得哪條路更好?”
“門炸開,鋼鬣獸會衝進來。餓上幾天,我可以,你不行。”機器人沉思片刻,“你真的不喜歡最後的礦場嗎?沒有比這個當葬禮背景樂更合適的了。”
紀九沒有做聲,半晌後拍了下自己的腿,突然站起身,大步走向了宿舍房間。
再出來時,他依舊穿著那件浴袍,胸膛半敞,露出一小片光潤的肌膚,那道已愈合的傷口呈現出粉色,但肩上卻扛了架迫擊炮。
“走,轟開門,殺出去。”紀九提步朝著通道口走,“反正都要打一場,彆等我餓到連扛炮的力氣都沒有了,那時候就隻能等死。”
紀九站在空地上,炮筒口斜斜向上,對準了通道門。
“我在門縫處沒有聽到鋼鬣獸的聲音,證明那個怪胎沒有走遠。這道門一破,我們第一時間就要衝到怪胎身旁,借著他擋住鋼鬣獸。”紀九道。
機器人應聲:“明白。”
“同時要最快速度把他弄死,把屍體拖回地下,搶修通道門。”
機器人將金屬鏟橫在胸前:“知道。”
紀九再往後退了幾步,深深吸了口氣,手指扣下了扳機。
一枚炮彈出膛,通道門碎片四濺,地下空間發出震耳的回響,空地上重疊堆放的儀器被震得轟然倒塌。
紀九衝入煙塵中,迅速鑽出地麵,扛著炮筒原地轉了一圈。
通道口一周並沒有鋼鬣獸,隻看見左邊煙塵裡有一道人影,靜靜地坐在那裡。
煙塵散去,序列者就坐在左邊一塊大石上,兩條長腿放鬆地伸著,頭發一絲不亂,領帶端正,神情冷淡地看著紀九。
紀九保持著肩扛炮筒的姿勢沒有動,隻瞥了眼站得遠遠的鋼鬣獸,又從準星裡看向序列者,問道:“如果我把你炸成碎片了,你能不能恢複?”
序列者微微側頭,像是在認真地思索這個問題,然後嚴謹地回道:“我沒有試過,從理論上來說能恢複,隻不過需要稍長的時間。”不待紀九繼續問,他又道,“但因為身體太不完整,所以也沒法替你擋住鋼鬣獸的衝擊了。”
“啊!!!!”
機器人架著滑板車從紀九身旁衝了出去,橫握著金屬鏟,大叫著衝向序列者。
紀九一把抓住它,低聲道:“沒禮貌!”又朝序列者露出一個明朗的笑,“早啊,阿寶。”
他心裡清楚,如果用迫擊炮將對方炸成碎片,就震懾不了那一圈虎視眈眈的獸群,自己也要喪生在鋼鬣獸的口中。
全屍。
得弄到全屍。
紀九還扛著迫擊炮,但態度親切,就像清晨在自家後院,和隔著一道籬笆的鄰居打了個招呼。
“這H58雖然晚上冷了點,荒涼了點,但白天很熱啊,這是快三十度了吧?空氣裡的負離子含量也很高,證明遠處還是有森林和濕地的。”
紀九放下迫擊炮,俯身拍掉浴袍下擺上的灰土,走向了序列者。
他腳步放得很慢,臉上掛著笑,但每一步都是試探,一隻手不動聲色地摸向腰後匕首。
序列者沒有什麼反應,隻用一雙漆黑幽深的眼瞳看著紀九,卻在兩人距離五六米時突然開口:“我和你做個交易。”
紀九愣了下,腳步暫緩。
“什麼交易?”
“一樁可以讓我不殺你的交易。”序列者道。
紀九這次真的笑了起來:“你不殺我?”
“對,我不殺你。”
“確定嗎?”
序列者緩緩點頭:“確定。”
序列者的語氣和神情都太平靜,哪怕坐在那裡不能動,身上都散發著一種高階力量的自信和壓力。
“你應該已經猜到了,我身體出了點問題,所以你現在才能站在這裡和我對話,還獲得了和我進行交易的機會。”序列者說得有些慢,像是在斟酌措辭,“就像你所看見的,我現在連起身的能力都沒有,但要對付你的話,不難。”
紀九沒有說話,用舌頭頂了下腮幫。
他知道麵前這人不好對付,但到底還是被這話裡的輕視給激出了氣性,索性拔出匕首,在手上轉了兩圈,目光裡透出冷意。
序列者卻連餘光也沒分給那把匕首,隻緊盯著紀九。
“你現在是可以殺我,借用我的屍體修好通道門。”序列者頓了頓,意味深長道,“但你始終沒法徹底殺死我,而我要殺你的話,隻需要一次機會就夠了。”
“我確實不能24小時不眠不休盯著你的屍體,也不能保證在你蘇醒後第一時間就殺掉你。但那總比你活著,隨時會給我做各種各樣的陷阱更安全。”
“如果我們達成交易,我不會再給你設任何陷阱,也不會殺你。”序列者道。
紀九冷笑一聲:“不信。”
“你隻能信我,不然你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序列者的目光停留在紀九臉上,像是會洞察人心一般,“你嘴上說銀盟軍幾天就能找到你,但你心裡清楚,這是不可能的事。如果你沒有用通訊器和他們取得聯係,那他們要在茫茫太空裡找到你,這個過程會非常漫長,也許是永遠。”
機器人聽到這話,轉頭看了眼紀九。
這其實是紀九一直不想麵對的問題,他哄著機器人,也哄著自己。現在被序列者直接道明,又聽他提到了那被破壞的通訊器,頓時怒火上湧,重新握緊了匕首。
序列者卻又淡淡開口:“你殺我兩次,我毀你傳感器,這很公平。”
紀九那些怒氣頓時堵在了胸口,上不去,下不得。
序列者打量著他:“不過我有完好的傳感器部件,可以用來修複通訊器。”
紀九心頭一跳,喉嚨也有些發緊,卻不是太敢相信。
“你既然有傳感器,為什麼不自己修好通訊器和塔柯軍聯係?”他問道。
序列者回道:“這是我的私事,但我的確有完好的傳感器,就放在我的星艦裡。”
紀九目光閃動,腦內轉過數個念頭,也給機器人遞了個眼色,示意它趕緊去那架塔柯飛行器上找傳感器。
機器人領悟了他的暗示,卻開始大聲嚷嚷:“我會被鋼鬣獸咬壞的。”
被機器人直接喊出了意圖,紀九也隻能回道:“不會的。”
“上次我都被咬了。”機器人從自己儲物箱裡取出個小長條,“我的腿隻剩這個大腳趾了。”
“那和現在不一樣,你沒有激起它們的仇恨。”紀九讓自己忽略掉序列者的目光注視,硬著頭皮低聲解釋。
機器人卻一扭身,乾脆地道:“不去。”又側過頭,“你要陪我一起。”
兩人正說著,就聽序列者的低沉聲音突然插入:“傳感器放在密碼櫃裡,開箱密碼隻有我知道。如果我們達成交易後,我會讓你看過傳感器,你就清楚我沒有撒謊。”
紀九終於還是鬆開匕首,長長歎了口氣,有些煩躁地抹了把頭發。
“你想和我交易什麼?停戰是吧?可以。”他道。
序列者見紀九能對當前情勢迅速做出判斷,理智地進入正題,便滿意地點了下頭:“不光停戰,這一個月內,我要你每天給我捕殺十隻鋼鬣獸。”
“什麼?捕殺十隻鋼鬣獸?”紀九有些懷疑自己聽錯了。
“對,每天十隻,一個月。”
“你要殺它們做什麼?”
序列者沒有回答,隻用目光表示那是我的事。
“沒有其他條件了?”紀九追問。
“是的。”
“好吧,我接受這樁交易。”紀九說完後又嗤笑一聲,“昨天我就說咱倆停戰,你非要和我不死不休,結果……”
結果非要再死上一次才罷休。
“昨晚我仔細想過了,我倆都落到這地步,能不能離開荒星都難說,還殺來殺去做什麼?以前我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我,素味平生的兩個人,何苦要打得死去活來?不如我們就和諧相處,共度眼下難關。”序列者神情坦然地將紀九昨天的話複述了一遍。
和生死相搏的仇敵達成了停戰協議,紀九神情複雜地摸著自己下巴,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序列者等了片刻,微微皺了下眉:“還站著做什麼?”
見紀九不解,序列者目光移到他身後。他跟著轉頭,看見了那群窺伺在側卻不敢靠近的鋼鬣獸。
紀九愣了下:“這就開始了?”
“你覺得呢?”
既然雙方的交易關係已經成立,紀九也不拖延,直接將匕首橫咬在嘴裡,撩起過長的浴袍下擺掖在腰間。
序列者看著他的動作,再次不易察覺地皺了下眉。
“阿怪啊,我有個問題,這些鋼鬣獸明明害怕你,為什麼又不逃?”紀九口齒不清地問。
序列者並不介意他對自己的稱呼,回道:“因為它們既怕我,又想殺我。”
紀九拿下嘴裡的匕首,笑著問:“你在說我?”
序列者不置可否,視線在他卷起的浴袍下方停了半秒,又轉頭看向一旁。
紀九握著匕首,邁動兩條修長光滑的腿,穿著夾趾拖,大步走向了鋼鬣獸群,機器人也趕緊跟上。
隨著紀九靠近,鋼鬣獸群起了一陣興奮的騷動,眼睛閃著暴力嗜血的綠光,涎水順著長牙往下滴。
機器人默默打開播放器,一縷嗚咽簫聲在荒原上響起,哀哀戚戚。
“吳思琪,怎麼又是最後的礦場?”
“我覺得這首曲子很適配。”機器人幽幽道,“畢竟我們的子彈都打光了,它們又那麼多。”
“子彈打光了沒有關係,對付幾隻野獸,匕首和鐵鏟已經足夠。”
“要是的確殺不過呢?”機器人看著那密密麻麻的獸群,滑板車前進的速度減緩。
紀九轉頭看了眼序列者,對機器人低聲道:“要是的確殺不過,那我們就毀約,回頭殺他。”
“好!”機器人重新振作,並換了一首節奏激烈的電子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