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1 / 1)

紀九閉上眼,待到適應光線後慢慢睜開,眼前出現一個偌大的空間。

中間是片空地,堆放著亂七八糟的儀器設備,儘頭處還立著一架灰撲撲的籃網。左右分彆有兩排平房,應該是礦工宿舍和工作區。

高空中的換氣設備發出嗡嗡響聲,巨大的扇葉開始轉動,新鮮空氣吹走了陳舊黴腐的味道。

“把鎮宅寶放這兒,我們去工作區看看。”紀九提步走向空地左邊的工作區,“那裡肯定有星際聯絡器,希望還能使用。”

機器人跟上,紀九走出幾步後又道:“這裡太安靜了,來點音樂。”

“你想聽什麼?”機器人打開了揚聲器。

紀九衝它打了個響指:“最後的礦場。”

哀哀戚戚的音樂聲在空間內響起,紀九將工作區那排房間門一一推開,進入了其中一間房。

這間房的右牆邊擱著一台通訊設備,蒙著厚厚一層灰。紀九伸手按下開關,儀器沒有任何反應。

機器人道:“這種星際通訊設備在很多年前就已經淘汰,內部鏽蝕應該很嚴重。”

紀九皺起眉:“修這個和修我們飛行器上的通訊器,哪個更簡單?”

機器人探出鋸線,片刻後道:“都不簡單。”

“非要選一個呢?”

“這個吧。我檢查過我們的通訊器,零件已經碎了,這個的零件很完整。但是我隻會檢查,不會修理。”

紀九想了想:“那明天我再來修它,今天太累了,我想早點休息。”

他雖然現在就想修好通訊器,但受過傷,又在冰天雪地裡走了那麼久,看似精神狀態還不錯,其實身體已經有些撐不住。

紀九離開屋子,卻沒有立即去宿舍區,而是來到了推車旁。

序列者的屍體就躺在推車裡,頭臉上覆著一層細密的水珠。紀九已經不驚訝他看著就似睡著了般,卻有些驚訝經過這一路折騰,那身軍裝依舊筆挺。

胸口紮入的金屬條之前已被紀九拔掉,那處隻有個不明顯的破洞,胸前一片也沒有沾染上血痕。

“塔柯軍的待遇還是不錯的,軍裝都用最好的材料,防水防汙,既柔軟又有筋骨。”紀九看著自己身上板結發硬的上衣,語氣有些酸。

“要把他推進屋子裡去嗎?”機器人問。

“那倒不用。”紀九想了想,“屍體放這兒不會臭吧?這生活區溫度挺高。”

“我們可以把他推到地麵上去,就像放進冰櫃裡。”機器人出主意。

“太麻煩了,不想動。”紀九擺擺手,“就擱這吧,一晚上不會臭的。這生活區裡肯定有廚房,明天白天我給他找個冰櫃。”

紀九隨便選了一間宿舍,潦草地撣掉沙發上的塵土,脫掉外套便躺了下去。

“紀九,每間宿舍的櫃子裡都有密封好的被子,我看了下,全都是好的……紀九,喝一支營養劑。”

紀九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也不想抬手,機器人將被子搭在他身上,又將營養劑湊到他嘴邊喂了下去。

“紀九,你應該喝藥了。”

紀九張嘴,喝下了藥片和熱水。

“嘶……你在做什麼?”紀九手臂刺痛,終於睜開了眼。

“給你打了抗生素和強心針。”機器人舉著明晃晃的空針管。

紀九歎氣:“我不會死,不要再給我注射強心針了。”

“可是就剩下這一針,不注射掉很浪費。”

“浪費就浪費吧,你再紮強心針的話,我就快被你紮死了。”

“既然快死了,那就更要紮強心針了呀。”機器人振振有詞。

若是平常,紀九會和它開兩句玩笑,但現在隻想安靜睡覺。機器人收拾好一應物品後,見他閉上眼,便也關上了燈。

紀九迷迷糊糊就要睡著,機器人卻在牆角製造出砰砰動靜。他忍無可忍地問:“吳思琪,你在做什麼?”

“我要給自己充電,但是電源插座有些高,我夠不著。”

“你充一次電管半年,上周才給充滿,現在充什麼電?”

機器人沉默兩秒:“可是我喜歡電量的標誌很滿。”

紀九隻得道:“床頭有個矮插座,你去那兒充。”

機器人終於充上了電,屋內也安靜下來。但沒過上半分鐘,黑暗裡又響起紀九的聲音。

“吳思琪。”

“說。”

“你去看看鎮宅寶。”紀九頓了頓,“你注意過沒有?他看上去沒有半點死人樣,我總是有些不放心,懷疑他要詐屍。”

“好。”機器人立即準備去門口。

“等等。”紀九費力地撐起身,“還是我去,你那滑板車有聲音,會打草驚屍。”

紀九極緩極輕地拉開了房門,換氣扇的嗡嗡聲傳了進來,顯得這處空間格外安靜。

他慢慢探出頭,看見那輛推車還停在空地邊緣,從這個角度,也能看見車板上那具一動不動的屍體。

“詐屍了嗎?”機器人在身後很小聲地問。

“沒有。”紀九重新關門:“睡吧。”

房門合攏,發出砰一聲響,整個生活區重新陷入安靜。

空間頂部的換氣裝置不停運轉,巨大的扇葉在地麵上投下晃動的影子。

影子很有節奏地掠過推車和平躺著的序列者屍體,也讓那張英俊冰冷的臉龐很有節奏的忽明忽暗。

序列者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嘴唇自然閉合,但一雙眼睛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睜開,幽深黑瞳直視著上空。

安靜中,那垂搭在身側的手指突然動了動,手肘跟著曲起,再撐起身,慢慢從車板上坐起。

他轉動脖子,頸骨發出輕微的哢哢聲。再伸手摸了下頸部,摸到那條已經凝成痂的血痕,保持這個姿勢停頓了兩秒,接著抬腿下地。

序列者打量著這個大廳,視線落在住宿區的某扇房門上,眼裡閃過一道森冷的光。他思索了兩秒,還是轉過身,走向了通往地麵的那條長斜坡。

他腳步拖曳遲緩,每走出幾步便會撐著身旁牆壁休息。用了好幾分鐘才走到通道口,拿起靠牆的一根鐵棍,打開了通道門。

門開的瞬間,凜冽寒風卷著雪片湧入,通道牆壁發出一陣窸窣聲響,爬上了一層冰霜。

序列者站在通道外的厚沉積雪上。燈光從背後勾勒出他的高大身形,單手握棍,雙腿微微分開,雖然虛弱,卻背部挺直,站得很穩。

那群鋼鬣獸原本分散在通道口一周,現在都彙聚在了一起,卻隻衝著他咆哮低吼,凶狠中帶著忌憚。

序列者朝離得最近的一隻鋼鬣獸走去,鐵棍拖在雪地上,拉出一道長長的深轍。那隻鋼鬣獸前一秒還躍躍欲試地撲出,後一秒便嗚鳴一聲轉身開逃。

序列者像是想要捕殺一隻鋼鬣獸,但隻要他前進,獸群便後退。他停步,獸群也跟著停下,始終和他保持著一段距離。

幾次過後,序列者神情看不出什麼異常,但胸脯有些急促地起伏。他休息片刻後,沒有再繼續嘗試捕殺鋼鬣獸,而是重新走向地下生活區。

序列者站在大廳空地上,看著住宿區的某扇房門。他的臉背著光,在那挺拔鼻梁的陰影裡,嘴唇形成一個冷酷的弧度。

他走向那堆亂七八糟的儀器,撿起一根細如蠶絲的金屬線,再拆掉一個輪盤裝置,取出裡麵的散熱片。

散熱片尺餘長,邊緣薄,像是一把鋒利的刀。

紀九今晚睡了場好覺,第二天醒來,隻覺身體和精神都好了不少。待機器人檢查過傷口又換了藥,便叼著一支營養劑走出了房間。

他先去看了序列者屍體,站在推車旁,將營養劑的細管嘬得吱吱響。

屍體看上去和昨晚沒有什麼不同,板正地躺著,一隻手擱在身側,一隻手搭在小腹上。皮膚顏色也沒有改變,眼睛和嘴唇自然閉合,頸間橫著一道又厚又寬的血痂。

紀九湊近了些,在屍體上方抽動著鼻子嗅聞,一直聞到了屍體耳旁。在確定沒有什麼異味後,才滿意地站直身,朝屍體舉了舉營養劑:“阿寶,早。”

紀九去到通道口,將頭頂的門板往旁推開了一條縫,耀眼的恒星光芒射入縫中。

現在才早上七點,但H58行星的地麵氣溫已回升到了20多度。地上的積雪已經消失,雖然被雪水浸過的泥土顏色稍深,但那水氣也在快速消散中。

紀九想要探出頭看看周圍,便聽見了鋼鬣獸的吼叫,又砰地拉合上了通道門。

他準備先洗個澡,再修理聯絡器,爭取早一點和軍部取得聯係。但剛走入空地,機器人就從宿舍裡衝了出來,已經被塵土糊得看不出原本的銀白底色。

“這個任務太難了。我剛擦乾淨桌子,去整理床鋪,桌麵上又積滿了灰。”機器人氣急敗壞地衝著他喊。

紀九歎了口氣:“你不知道抹灰要用水的嗎?就這樣乾擦,那肯定不行的。”

“我又不是家政機器人,這些資料都沒有儲存。而且我隻帶來了你的飲用水,如果有其他用水需求,就要回艦上去取。”機器人很是不滿。

紀九左右打量,看見籃板旁邊有排水槽,上麵伸著七八根水龍頭。H58並不乾旱,這地方又一直空置著,沒有遭受破壞,想來抽水係統也應該完好。

水槽前方堆著一些儀器設備,隻在中間留下了一條小道。紀九在儀器間穿行,邊走邊在心裡琢磨。

……我的士兵肯定在找我,但沒人會想到H58,王子異要聰明點,他也許能想到我到了其他星域……得趕緊聯係上紀北宴,免得他著急……

紀九就要走出這條小道,餘光突然瞥到身前有什麼閃了下,像是極細的蜘蛛絲,在某個角度裡閃了下銀光。

接著胸口微微一滯,撞上了一條繃緊的線。

紀九立即停步,在數次戰鬥中練就出的本能,讓他感覺到似有危險逼近,便毫不猶豫地俯下身。

他剛剛蹲下,頭頂便有什麼東西呼嘯而過,帶起一股冰涼的風。他迅速抬頭起身,看見一塊金屬片在半空中蕩遠,然後又蕩了回來。

紀九在它再次接近時,一把抓住了它上方的銀絲,將金屬片拿在手裡。

他認出這是一種散熱片,邊緣處很是鋒利,輕輕摸了下,指腹頓時出現了一條血口。

散熱片中部有個小環,柔韌的銀碳絲纏在上麵。紀九研究了一小會兒,覺得是散熱片一直放在高處,自己撞上了銀碳絲,便將它給扯了下來。

若不是反應快,差一點就被腰斬。紀九有些後怕地摸了摸自己後背,將那根還掛在空中的銀碳絲扯掉,連著散熱片一起扔進旁邊的儀器堆。

“你站在那裡做什麼?”機器人站在宿舍區大聲問。

這會兒功夫,它已經給自己腦袋上搭了一塊布料,像一頂三角巾帽子,下巴上係了個結。

“沒什麼,發發呆。”紀九回道。

“你不去找水嗎?你不知道抹灰要用水的嗎?如果我就這樣乾擦,那肯定沒法完成任務。”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紀九邊走邊低聲嘀咕,“當初就不該將它的情感情緒值調到百分百。真是的,比紀北宴還要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