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毒(1 / 1)

景和四十一年

北洲與阿爾泰山交界處,在絕山依穀的一處平原上,駐紮著一大批軍隊,以中心大帳為基準錯落駐紮在周圍,看似毫無章法的分布卻暗藏玄機,可攻可守。

天際露出了魚肚白,遠處重連疊嶂的群山在白雪的點綴下似繁星,霧凇百裡,被積雪厚厚覆蓋的納木錯湖麵結出冰淩,宛如人間仙境。

一隊身材魁梧,訓練有序的軍士巡視著周圍。

而在一處邊緣小帳內,在床鋪上蜷縮著一個豐姿端秀、美麗絕倫的少女,此刻她正緊閉雙眼,死死咬著早已泛白的唇,仿佛夢見了什麼可怕的場景。

——“華兒,快走,快走啊!凜軍馬上就要進來了。”

一道沉穩爾雅、蒼老威嚴的老者聲音在大殿內回蕩,聲音卻掩不住焦急與彆離的悲痛。

青璃國大殿門外殘陽如血,城池破敗滿目荊榛。哀鴻遍野,刀劍相擊的刺耳聲,仿若死亡的拜貼。

“不,我不走,我要跟父皇在一起,即便是死,也——”少女的話還沒說完,隻聽見一道清脆的掌聲。

少女呆愣地摸著犯疼的臉頰,回過神來的她頓覺心痛不已,鼻子一圈,眼淚不受控製般噴湧而出。

往日嬌俏清麗的容顏,此刻滿是淚痕。

她不可置信般瞪著淚眼看著一向寵愛她的父皇。

青璃皇眼睛濡濕,心底微歎,眼中是濃濃的心疼。

他微微顫抖的手撫掉少女臉上的淚痕,滿是憐愛的眼眸蘊藏不舍,他溫聲說著:“華兒,之後切不可像之前那般嬌蠻任性,也不要滿懷仇恨怨懟失了本心,父皇希望你以後可以平安幸福的度過餘生。”心底有千言萬語,可當前的局勢由不得他耽誤分毫。

很快,他抬起眼,啞聲對著女子身旁的黑衣男子鄭重囑托:“單風,今後華兒就交給你了,一定要替我護好她。”

黑衣男子重重點了點頭,用生命起誓會保護好公主。

少女緩緩搖著頭,父皇的凜絕,殿外的廝殺,一切是那麼不同尋常,讓她彷惶無助又絕望。

“父皇,華兒不要走,求你讓我跟你一起麵對。父皇。。。。。。”她顫聲祈求,緊盯著父皇的麵孔,希望能有一絲一毫的動容,讓她留下來。

然而他卻隻是轉身緩緩坐在龍椅上,慈愛的看著少女,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要把少女的麵容烙印在腦海裡。

“吾家有女嬌且憨,質傲輕霜盛星華。

唯願孩兒如雲舒,無災無難了一生。”

他如是說著,神態安靜從容,眼眸如同冬日暖陽,眼角的皺紋透出一種慈祥的守護。

少女被男子強製拽走,任憑她涕泗縱橫的哭喊著:“父皇——父皇——!”

躺在床鋪的少女雙眸緊閉,神情悲愴,絕美空靈的容顏此刻卻是淚光瑩瑩。

片刻,她緩緩睜開眼,神色逐漸清明,麵無表情的用手背將淚水拭去,撐著手坐了起來,淡色的琥珀色眼眸望向遠方。

她本是青璃國公主——赫連姝華,青璃皇與皇後伉儷情深,兩人婚後育得一女,不幸皇後重病去世,青璃皇未再納妃,把所有的寵愛都給了自己的獨女。

青璃地處邊陲,與世無爭,卻在三年前被晉王遲璟帶兵滅了國。

當年大兵壓境,屍橫遍野。黃沙卷起燒焦的旗幟,無數條鮮活的生命被殘忍殺害,可謂是慘絕人寰。

經此青璃一戰,提起遲璟此人,無不讓人不寒而栗。

而僥幸逃走的赫連姝華與單風,之後便從此隱姓埋名。

哭過鬨過,也想過一死了之的赫連姝華,被從小青梅竹馬的單風,悉心嗬護,溫柔勸解。

終於從崩潰絕望的情緒中走出。

但殺父滅國的仇,她發誓定要遲璟血債血償。

三月前,她終於說服了單風,埋伏在遲璟回帳的必經之路,化身病弱無依的孤女沈容煙,成功被晉軍救下帶回大帳。

思緒回歸,她苦笑著搖了搖頭。

父皇,我還是辜負了你的期盼。

她長舒一口氣,整頓好儀容,出了帳。

沒走幾步,便看到身披鐵甲,身上沾染不少血跡的袁毅像陣疾風狂奔而來,粗獷堅毅的臉上滿是懊喪與擔憂。

她麵露疑問,溫婉的聲音夾雜著關切:“袁將軍,可是發生什麼事?”

三年前西北蠻族——烏恒族,突然崛起,而其族人更是生性彪悍、善於騎射,不論男女,皆是勇猛善戰,實力不容小覷。

烏恒王狼子野心,早已對位於中州最好地界的凜國覬覦已久,近年來不斷尋釁滋事,雖挑起的鬨劇皆是小打小鬨,可耐不住被螞蟻啃多了也確實有點疼,更主要的是麵子不能丟!

凜皇怒言:“爾等蠻子鼠目寸光、不知所畏,朕雖仁心不與其計較,卻擋住他們要自取滅亡!“遂大手一揮,派戰功赫赫的晉王遲璟帶軍出征,北伐烏恒。

前幾日遲璟帶了一隊人馬與烏恒周旋,其中身為遲璟親信袁毅也位列其中跟隨,可看到他如此神情,怎麼說他也是馳騁沙場的武將,能讓他如此失控,除了遲璟出事,她想不到其他原因。

遲璟出事了?

袁毅喘了幾口粗氣,沙啞著嗓子急聲道:“煙兒姑娘,能否請您快快去王帳,我們中了烏軍的埋伏,殿下為了救我中了敵軍一箭,上麵有毒,軍醫們都去了,但救治之法各執一詞,僵持不下,聽聞您前幾日救治傷兵,醫術高超,煩請您也去看一眼!”

“高超談不上,將軍請帶路吧。”沈容煙壓下心中暢快,語氣微沉回道。

青璃國猶擅醫術,舉世聞名,加上依山傍水,奇珍異草豐富,許多名醫皆出自其國。

而沈容煙自小便對醫術有著巨大的興趣與天賦,而她不但擅醫術,更擅用毒。

自她來到晉軍領地,便略施小計,不經意展露了一手醫術。

不怕臟累的醫治傷兵及溫婉的性格,與眾人關係漸漸變好,也成功打聽了不少內幕消息。

進入大帳,眾人圍在一張床榻上,看見袁毅帶著沈容煙進來,忙給她讓出一條路。

她快步來到遲璟床前,隻見晉王遲璟臉色蒼白如紙,雙眸緊閉,好看的劍眉微微皺著,額頭因疼痛而青筋暴起,上麵布滿了細密的汗珠,腹部中箭部位留著黑血,血流不止,頭無力垂在一側,整個人透著破碎與清傲。

沈容煙垂眸,兩根手指搭在白皙的手腕上探著脈象,剛搭上便被手下冰冷的觸感驚到。

脈象沉滯而遲,渙散不收,浮而無根,至數不清。

忽然她神色一凜,鼻翼翕動,聞到了一絲若有似無的幽蘭香從遲璟中箭部位飄來。

沈如煙斂下眼神,心中有了結論。

看著已被軍醫處理好的腹部箭傷,此刻還未拔下的箭矢,不禁諷刺:看來這些庸醫並不是一點用處也沒有,如若不管不顧,先把箭矢拔出來,定會造成血甭,毒性便會迅速蔓延至心脈,到那時晉王不出片刻便會斃命。

她背對著眾人,眼眸充滿了恨意,無數憤怒的火焰在心底翻湧,有那麼一刻,她想,隻要她不救,晉王必死無疑。

可她怎麼甘心讓他如此輕鬆的死掉,上萬名的士兵黎民與父皇的慘死如何得到慰藉。

她要讓他在剜心刺骨的痛苦中死去,而又有什麼被所愛之人刺殺更能讓他絕望的呢?

“煙兒姑娘,不知殿下的毒是否能解?有無性命之憂?”一個高瘦結實的年輕人,擰著眉心急如焚得看著沈如煙。

此人便是遲璟另一名親信——陸禮。

一旁的劉軍醫撇了撇嘴,目錄鄙夷的嗤笑道:“煙兒姑娘不知如何解也在情理之中,畢竟如此年輕,又是女子,還需再曆練曆練呐!”

聽到劉太醫嘲諷的話,沈容煙微微一笑,並未搭理劉太醫,轉頭對著陸禮道:“陸將軍,晉王殿下中的毒乃是烏恒族三大奇毒之一。方才,我聞到血跡上似有若無的幽蘭香,再加上殿下中箭傷口血流不止,身體冰寒,我猜殿下乃是中了七色幽蘭。”

“七色幽蘭?真是聞所未聞?”劉軍醫被沈如煙忽視,不由冷聲哼道。

“煙兒姑娘不會胡謅的吧,烏恒奇毒我從未聽說過。晉王殿下的毒若你不懂醫治,便交給我們,萬不可逞強,拿晉王殿下的性命開玩笑,到時候全軍都跟著你遭罪。”

“家師曾經遊曆天下,對於奇毒更是有著幾分興趣,便於我叨嘮了兩句,故這才知曉。”沈容煙淡淡說道。

“老夫年少時也曾遊過幾國,不知家師名諱幾何?”

“師傅已隱世,恕煙兒無禮,不便透露。”

“你——”

“那煙兒姑娘可有救治之法?”陸禮打斷劉太醫的話,眉毛幾乎擰到了一處。

“殿下如今身體冰冷,血流不止,需佐以淡竹葉、魚腥草、黃岑,知母。。。等藥材,每日三次服下,再配合針灸,能拖延毒發三日。在這之前需要將軍——。”

“魚腥草、知母,這些藥材性寒涼,殿下本就身體如冰,怎可服下這些,在下以為,應當以溫陽為主,等陽氣複振,再行解毒!”一旁的劉太醫咄咄逼人。

未說完的話又被劉太醫打斷。任憑沈如煙再如何讓扮演溫婉形象,此刻心中也不禁染上了些慍怒,從心底升起的嬌蠻快要壓不下去。

沈如煙深呼一口氣,麵無表情回道:“殿下此毒與平常的毒有所區彆,故不能以平常之法來醫治,需以毒攻毒,以寒治寒,寒極則生熱。毒才會緩解。”

一旁的江軍醫撫須點頭,讚同道:“煙兒姑娘與在下想法一致,當年老朽還是少年,曾遇到過與殿下相似脈象的人,以常之法救治卻使其傷勢更重,最後一不做二不休,反其道而行之卻出乎意外的拖住毒性爆發,此人最終得救。”

劉軍醫無論是輩份年紀、行醫經驗以及醫術都高於其他軍醫,在軍中,凡事沾染了醫術方麵的爭論,劉軍醫向來說一不二。

然則殿下身份尊貴,容不得一點差錯,江軍醫冒著得罪劉軍醫的風險,拖延到沈如煙過來。

畢竟,沈如煙這段時日展露出來的醫術,不按常理的醫治手法卻盛平常之法百倍,讓江軍醫心中深信沈如煙有救治之法。

劉軍醫陰狠狠地瞪了一眼江軍醫,咬牙還要說什麼。

沈如煙直接留給他一個拒絕交流的背影。

她抽出隨身帶的醫包,取了兩根銀針紮在晉王腹部中脘、天樞穴位上,血竟然肉眼可見的緩緩止住。

眾人登時驚歎不已。

“劉軍醫,還有話需要問嗎?一並問完就是。”

沈如煙揶揄著開口,歪頭琥珀色的眼睛直盯著劉太醫,一邊整理臉頰的碎發,一邊側著身子,表現出一副洗耳恭聽的神色。

劉軍醫見血止住,瞪著眼睛驚詫萬分,又有一點困惑,一點尷尬,磕磕絆絆道:“我等也紮在這兩個穴位,為何。。。”

“為何血還是止不住是嗎?”她反唇相譏。

不等他回答,沈如煙歎氣:“執針力度需紮入腹下三寸,我沒猜錯的話,您是紮在腹下二寸,對嗎。”本是反問的語氣卻篤定的看著劉軍醫。

劉軍醫臉頰瞬間漲得通紅、站立難安。

沈如煙眼中閃著戲謔光芒,緊盯著劉軍醫的眼睛,搖了搖頭,微微歎氣,仿若孺子不可教也,:“劉軍醫既是醫師,應當知曉紮針力度,於深於淺,那可是失之毫厘,差之千裡呐!”

說完她又兀自點了點頭,安慰道:“劉軍醫不知下幾何力度的針也是情有可原,畢竟方才,對於劉軍醫的醫術,我也算是心中有數了。”

被沈如煙如此輕蔑的話語刺激下的劉軍醫臉紅脖子粗地猛的甩袖,想著不要這張老臉也要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得到教訓,張嘴便要破罵出聲。

“夠了”。陸禮沉聲,眼神警告的瞥了一眼劉軍醫。

此刻陸禮看到沈如煙露得這一手,便徹底相信了她,先前之所以默然旁觀,便是想看看如煙到底醫術如何,畢竟殿下千金之軀,容不得一點失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