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是新曆的第一天，老街坊們剛開始過這個節，還是有點不適應的，覺得真正過年還有些日子，但是府衙，學堂裡，都是現照常放假了。醫局，藥鋪，茶樓該開還得開。

這半晌午，太陽正好，一洞天裡人就多起來了，大堂裡的說書台上，說書先生正講的聲情並茂，手舞足蹈，仔細聽一會兒，說的是八國聯軍齊鬨北平，老佛爺倉皇起鑾駕，來不及帶口糧，路上還扮成農婦躲避義和團，吃個窩窩頭，當成山珍海味，也是老段子了，但是這說書先生講得不錯，底下茶客聽的津津有味。陳君實平時不上學，就在鋪子裡幫忙，尤其生意好的時候，這會兒剛送走一個熟客，買走一個青瓷蓮花蓋置，滿意而回，他就也坐了下來，拿出自己常用的西施壺，泡了一壺普洱茶。旁邊火缽裡，火正旺，他烤著火，喝著茶，眯著眼聽說書，正愜意。忽然聽到坐後邊靠櫃台的茶客說：“你聽說了嗎？前幾天，也就是冬至過後那天吧，大總統上天壇祭天去了。”另一個茶客就說：“真的假的？”第三個人說話：“怎麼不是，這個我也知道了。你還彆不信！”，這第二個茶客說：“彆人說，我是不信，可是從你嘴裡說出來的，我是信的。”，陳君實不由就睜開了眼看，認得其中一個，就是第二個說話的人，正是屈家的人。他就來了精神，開始凝神細聽。隻聽這姓屈的說：“這是真事，就過了冬至，他就帶著人，學著咱皇上去祭天了！”“哎呦，這可是皇上才能乾的事，他可是大總統啊！”“誰說不是呢，這革命不是已經成功了嗎？怎麼還退回去了？”“難道是？”“噓，小聲點，看看牆上的字”。這第三個茶客就指了指牆上貼的大字：莫談國事！於是，聲音變得小了，陳君實豎起耳朵來也聽不到了，隻能作罷。到了午後，王心玨來了，他上午跟著父親去方一仁學把脈，吃了午飯又背了一套藥方，才得空出來逛逛。陳君實見了，就把上午聽到的，跟他說了，王心玨聽了，就皺眉說：“這當初他可是有功之人，順理成章做的這大總統，都是大總統了？難道還不夠？”陳君實也說：“是，我們閒時聽神父說起西方工業革命，英國如今是世界第一強國，可也還有皇帝，甚至還是女皇帝，莫非？這大總統，竟真存了這樣的心思？”王心玨說：“不一樣，張校長說過，英國的君主立憲製，於我國不可照搬，革命，就要徹底。”陳君實說：“是，罷了，明天去學堂，老師們會跟咱們細說。”於是，就岔開話題，王心玨就笑說：“難得來了，總算讓我喝壺好茶吧？”，陳君實就說：“這有何難？”於是重新沏了一壺茶，給他拿了他慣用的青花團鶴杯，兩人圍在火缽旁，喝起來。

可巧有個邋遢道人進來，看見他倆在火缽旁喝茶，就湊過去說：“兩位少爺好雅興，也給貧道賞一杯唄？”，陳君實笑啐他說：“你可是掐指一算過來的？怎麼我們剛坐下，你就聞著味兒來了？”一邊就跟王心玨說：“這就是我日常跟你說的，侯道長，他雲遊到了城隍廟裡，住在那裡，有些日子了。你不妨讓他幫你算一卦，權當打發時間。”一麵就拿了個壽字菊花杯，給他倒了一杯。王心玨說：“我這沒高要緊的，算什麼卦？”那侯道長也靠著火缽坐下，將手裡茶，一飲而儘，卻看著王心玨說：“我看這位少爺，眼下怕是有件小小心事。”，王心玨臉一紅，不悅說道：“你這道人，好生無理，我不與你理論。”侯道長嘻嘻一笑，也不爭辯，又要了一杯茶，一飲而儘，口裡喃喃自語，隻聽他念的卻是似詞非詞，似曲非曲：早知漠漠千裡，但作不聞不念。便尋到舊夢處，又怕此心難耐。念罷似笑非笑，看了王心玨一眼，陳君實聽的莫名其妙，王心玨卻心裡一動，若有所思，那道長也自一徑去了。兩人喝了會兒茶，王心玨說：“差點忘了，你表妹碧秋，托我給她帶點薔薇硝，我現在過去給她。”陳君實點點頭，於是王心玨就出了門，往櫻珠巷裡去了。到了邵家，碧秋正和柳盈盈說話呢，見了王心玨來了擠擠眼，轉頭跟柳盈盈說：“上次去的急了，又是夜裡，都來不及跟你介紹，這是我表哥的同窗好友，王心玨哥哥，他是杏林世家，你說這幾天皮膚有點癢，我就告訴他了，他說他知道怎麼回事，給你帶了靈藥來了。”，柳盈盈忙站起來，說：“這可怎麼好，我可是太過意不去。”王心玨這是頭一次聽清楚她的聲音，隻覺婉轉嬌嫩，如聞天籟，好在他還算清醒，也不至於失態，忙遞上瓶子，說：“這有什麼，我跟君實，是多年同窗兼好友，碧秋妹妹，也是我的妹妹，你是碧秋的好朋友，那”話還沒說完，碧秋已經接著說：“自然也是好妹妹，對吧？”說完做了個鬼臉。說的王心玨心頭狂跳，麵上還要強裝鎮定，說：“自然自然，都是小妹妹”。柳盈盈微微一笑，行了半禮，說：“那我這裡就謝謝王家哥哥了。”王心玨連忙推辭不用，又是一陣心跳。這才三人坐下來，碧秋又說：“我王家哥哥，最近聽說正跟著他父親學把脈，盈盈，你不如讓他給你號上一脈，看看是不是上焦不通，皮膚紅癢？”王心玨說：“你隨便聽君實胡說，就給我挖一坑，我現在，哪裡能給人號脈？”，柳盈盈卻說：“這倒沒關係，我也願意給王家哥哥當個練手的。”王心玨哪敢伸手，堅決推辭，這才作罷。三人又閒聊一會兒，看天色不早了，柳盈盈就告辭要回去，碧秋又說：讓王家哥哥送你回去吧，不然我也不放心”，一邊又偷偷跟王心玨擠擠眼，王心玨裝作沒看見，說：“是了，恰好同路，我送柳家妹妹回去吧”柳盈盈見狀，也就點點頭，說：“那就麻煩了。”三人走到門口，盈盈收拾書本，碧秋逮了空，跟王心玨咬耳朵：“這一親芳澤的好機會，你咋不珍惜？”，王心玨瞪了她一眼說：“小丫頭片子，這話是這麼用的？不要造次！”碧秋吐了吐舌頭，不敢再說。於是，跟兩人道再見，回轉家去了。

王心玨與柳盈盈並肩而行，就問她：“你平時都喜歡看什麼書？”，柳盈盈說：“除了學堂裡的書，我其實最喜歡看話本，可是父親不讓我看。”王心玨就笑了，：“可巧了，我家裡正多的是話本，下次我帶來，你到碧秋這裡來看，彆帶回去就是了。”柳盈盈歪頭想了想說：“這是個好主意。”王心玨看她巧笑嫣然，心頭蕩漾，隻覺得此時此刻，是平生最美好的時光，隻盼著這條路一直走下去，走不到頭才好。這一路走著，就說到傳奇小說裡的各種人物故事，不知不覺就到了彭門裡，柳盈盈便道謝告辭，回家去了。王心玨直看著她輕移蓮步，推門進去後，才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