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爾肯對自己的父親已經沒有印象了,據母親所說,在他兩歲多的時候,他就去世了。一直以來都是母子兩人相依為命地生活著。
他對自己幼時的記憶很模糊,模糊到什麼都回憶不起來了。印象最深的是上了初中以後的事,母親和朋友開了花店,每天放學回家他都會跑到花店裡玩耍。
他對花朵不感興趣,但是母親很喜歡花,這很符合她的性子——熱愛美好的事物,精心修剪生活的花葉,對未來保持著堅韌不拔的向往與期待。
母親死後,沃爾肯將屋裡的東西都收拾好,想著搬出去,再另外找一間公寓住。
在自己那張床的枕頭下邊,他發現了一封信,摸起來很厚,封麵上用漂亮的花體字寫著她的名字——沃爾西亞。
他靠著床邊坐下,慢慢地打開信封,逐字閱讀起來。
母親的字跡是如此的熟悉,看到的那一刻,他禁不住紅了眼眶。沃爾肯想象著她並未離開,隻是暫時出了趟遠門。
周遭一片安靜,世界陷入死亡。
他將信讀了兩遍,然後站起身來,將信塞進外套的內袋裡。
充滿死寂的實驗室比熱鬨歡騰的聚會更能讓沃爾肯感到溫暖與自在。
儀器緩緩吐出溫熱的氣息,如同規律的呼吸聲。玻璃試管裡流淌著透明的液體,仿佛具備某種奇特功效的魔法藥水。這一切讓他感到心安。
他操作著手裡的器械,想著沃爾西亞留下的信裡的內容。
精密的儀器,嚴謹的數據,思維落在恰到好處的準確的點上,一切都是如此乾淨利落,一塵不染,毫不拖泥帶水。
實驗室給他帶來的感覺就像是存放屍體的冷凍室。那也是一個容易讓人心安的地方。“無人”與“死人”都是一種逃避人類的方式。
他並非討厭人類,隻是並不那麼喜歡罷了。隻是比起嚴謹直白的數據和結果,他更忌憚於人類的虛偽多變與複雜狡詐。
沃爾肯並不自詡為一個厭世者或悲觀主義者,他熱愛身邊那群友善的師友,隻要在相處過程中保持著恰如其分的距離就好了。
隻不過對於某些普遍存在於人類社會中的一些陋習,那些自古以來就長期存在的邪惡與殘忍的行為,那些工於控製、壓迫、傷害與囚禁的惡人……他十分厭惡。
實際上今天他並沒有任何實驗的任務,隻不過他一時興起,想來實驗室裡待會兒。
他仔細檢查著架子上的玻璃器具,自顧自地將它們拿下來,用洗滌劑和自來水清洗了一番,再用蒸餾水衝了一遍。
明明玻璃杯子裡沒有任何汙漬,他卻仿佛能透過那層薄薄的透明的存在,看見裡頭的臟東西。
沃爾肯幾乎將所有玻璃器具都洗了一遍後,將它們一一整齊地放在置晾架上。
微微的陽光從窗戶透進來,玻璃壁上的水珠閃耀著純淨的光。
他雙手撐在桌子上,等待著器具晾乾。
等待的過程中,他的思緒被眼前一堆彈跳著的水珠抽離出來,飄到光束中。
“沃爾肯?”
隨著這聲呼喚,沃爾肯的思緒抽離回來,回到了他的身體裡。他轉過頭,看見瑞莉亞站在他的身後,表情看上去有些疑惑。
“你在……打掃實驗室嗎?”
“噢,我……”沃爾肯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瑞莉亞垂下眼眸,輕聲說:“沃爾肯,對於你母親的事,我感到十分惋惜。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也想找方式排解出來……”
“謝謝你,瑞莉亞。我沒問題,隻是閒來無事,想來洗洗杯子罷了。”沃爾肯打斷了她的話。他知道她想安慰他,但他不想聽那些。
安慰的話隻會讓他更難受。他想要的隻是一種若無其事的平靜,這樣會給他一種沃爾西亞沒離開的錯覺。
而不是每個遇到他的人都要說一句“抱歉”“我心疼你”……他們沒什麼好抱歉的。這又不是他們的錯,甚至與他們無關。
“……好吧。”她聳了聳肩,“你要不要喝一杯?”
“我不需要借酒消愁。”
“就當是我想喝好了,你隻需要陪著我。老實講,我最近遇到的麻煩事還挺多的,非常需要借酒消煩。”
沃爾肯忍不住笑了一下,“行,先等我將這一桌東西收回去。”
瑞莉亞挑了挑眉,語氣戲謔著,一邊走過來幫他收拾。“你真的很喜歡給自己找活乾。”
氛圍安靜的酒吧裡,兩人找了個偏角落的位置坐著。
瑞莉亞點了兩杯烈酒,說是要用高濃度酒精來消殺身體裡的病毒。“這不就是酒精的作用嗎?殺菌,促進人體更新,刷掉上一段時間裡的不快與煩悶。”她一個勁瞎扯著,其實就是酒癮犯了。
沃爾肯看破不說破,隻是默默接過了那杯殺菌的烈酒。
飲下一大口酒後,他用平靜的語氣說:“過兩天我準備離開一段時間。”
“……你不在這裡過暑假嗎?”
“嗯,我打算去……一個地方。”
“度假?”
“準確來說應該是老家,我打算去老家一趟。”
瑞莉亞有些驚訝,“老家嗎?從未聽你提起過。”
“我是在這裡出身的,實際上那根本算不上我的老家,我甚至沒走過那裡的路。隻不過,那是我母親的老家,我想去看看。”
她看出了對方故作鎮靜的表情中摻雜的某種不安與氣憤,幾乎是下意識地冒出了這句話:“會沒事的,對嗎?”
沃爾肯抬起頭看著她的眼睛,猶疑地緩慢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瑞莉亞。”
“我想或許我隻是去拜訪某個人。”
他低下頭,又補充了一句,“……但是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