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爾肯一開門就看見阿斯提亞靠著走廊的牆壁在看書,一看見他的身影,她就笑盈盈地朝他招手,“早上好!”
“……早啊,阿斯提亞,”他不好意思地撓著後腦勺,臉上掛著佩服的表情,“你很早就醒了嗎?”
“剛醒不久,”她笑眯眯地說,“大概因為我睡得早,起得也比較早。”
“年輕就是好啊。”
她歪著頭,眨眨眼睛,“沃爾肯,你現在不也是年輕人嗎?”
“哈哈,不是,我是在調侃自己的作息,不像你那麼健康,我一般都是習慣晚睡,至於起床時間就比較隨意。”
“哦,這樣啊,”她咯咯咯地笑,“那我們今天會有出門的打算嗎?”
“原來你期待的是這個啊,”他嘴角微微牽起,目光裡透露出歉意和坦誠,“昨天我已經收集足夠需要的材料了,不過如果你想出去的話,我們就可以出去轉轉。”
“嗯……不用了,沃爾肯,既然這樣,今天就在實驗室做實驗吧,改天再出門。”
“好。你今天上午不用上艾米莉老師的課嗎?”
她搖搖頭,說:“老師今天有事,就先不來了。”
“好啊,那我們就準備上課吧。”
籠子裡的兔子溫順地蜷在角落裡,身上的毛發白絨絨的,它的眼睛如紅日一般鮮亮,欲滴出血淚。
阿斯提亞拿著一根白菜葉子逗弄它,對方像是嗅到了即將死亡的氣息,對此愛答不理。它隻是用猩紅色的眼睛默默注視著一切。
沃爾肯準備好了所有的材料後,轉過身看見她趴在籠子邊觀察著兔子,神情十分專注。第一次觀摩解剖的過程,沃爾肯擔心她會有些接受不了。
“阿斯提亞,”他輕聲開口,“你要是不忍心的話,可以不用和我……”
對方轉過頭來,嘴角綻開一個明朗的笑,緊接著打斷了他猶猶豫豫的話,“我沒有不忍心。沃爾肯,如果你準備好了,那我們就開始吧。”
她摩拳擦掌著站起身來,看起來還挺期待的。沃爾肯微笑著點了點頭。
“首先我們來學習如何抱起它……”沃爾肯用柔和的語氣說著,“來,你站近點,跟著我的指示來做。”
“噢,好的,老師。”阿斯提亞迫不及待地站近籠子邊。
“不能直接揪兔子的耳朵,它的耳根周圍的皮膚很薄,容易拉傷那裡的軟組織。你可以先輕輕揪住它後脖頸的皮毛,另一隻手托住它們的屁股,慢慢地抱起來。”
“試試吧,阿斯提亞。”說完,沃爾肯打開籠子上方的門,然後站在一旁,用鼓勵的眼神看著她。
“噢……真是讓人有些緊張啊……我還沒抱過這麼大的動物呢。”
“沒關係。”
阿斯提亞將手慢慢伸進籠子裡,先是用指腹撫摸了一下兔子的腦袋。“……它可真軟。”
然後她的手順著腦袋的位置往後麵移動,試探性地問:“後脖頸,是這裡嗎?”
“是的。”
“我抓這裡,它不會痛嗎?”她將手放在那個位置,沒有往下捏。
“不會的,阿斯提亞,”沃爾肯耐心地解釋道,“那個位置沒有太多的痛覺神經分布。而且這隻兔子本身的體重不是太重,不會產生過大的向下拽的力。不會弄疼它的。”
她點點頭,表示聽懂了。隨後她按照指示,小心翼翼地抱起兔子,托在自己的懷裡。
“對了,就是這樣,你做的很好……現在先給我吧,我先來保定好兔子。這一步你可能不太好操作。”
沃爾肯接過她手裡的兔子後,放到手術桌上,熟練地將它的頭套進裝置裡,再是將四隻腳分彆也給套住。兔子仰麵躺著,難以掙脫。
“好了,接著我們要給兔子打麻醉藥物,這樣可以減輕它的疼痛和恐懼。”
“嗯。”阿斯提亞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的操作。
藥劑開始發揮作用,兔子的意識水平下降,血紅色的眼睛慢慢閉上。
“解剖兔子前,我們要給兔子進行安樂死,這次采用的是注入空氣的辦法。”沃爾肯擺弄著手裡的針管,語氣輕柔而眼神冰冷,他將針對準兔子耳朵處的靜脈上,“像這樣,在這個位置。大概注入五六管空氣就可以了。”
“這樣兔子就不會痛苦了嗎?”
“是的,這樣的死亡不會痛苦。”
阿斯提亞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現在我們要開始解剖了……先用水打濕兔子腹部的毛,再從這個位置,沿著腹部中線,一直到下頜這裡,剪開這一條線。”她仔細地看著沃爾肯的操作,唯恐漏掉什麼細節。
“將兔子的皮膚和下麵的肌肉分開後,把皮打開,就像脫掉它的外套一樣……向兩邊打開。”
“接下來要剪開腹壁和胸壁,也就是這些地方,先在這裡……你看得見嗎?那就好……劃開一個小口,然後剪通這個位置,將剪刀插深一點,但是刀尖要往上翹一點,免得一不小心破壞到內臟。接著沿著這條中線向前剪到這裡,也就是膈肌。”
“……用手撕開胸骨前端外壁的肌肉。你能看見這些血管的分布,對吧,很清晰……這裡也要小心,彆破壞了血管……我們要剪短這一對肋骨,接著減去整個胸骨。這樣就可以露出完整的胸腔了。”
“……真是太神奇了,沃爾肯。”阿斯提亞看完這一整套行雲流水的動作,不免有些驚歎。
兔子的內心世界就這麼展開在她的眼前,粉嫩而巧致的器官有序地交疊排列著。她感受到了世界的鮮紅生動,對生命的崇敬在心底油然而生。
沃爾肯淺笑一下,然後繼續講解。
“這裡是兔子的心臟,包括四個腔室,分彆是左心房、左心室、右心房和右心室……這些是胸腔內的大血管,這是肺靜脈,這是前腔靜脈,還有後腔靜脈……”
上午的解剖課很快就結束了,阿斯提亞顯得有些意猶未儘。午飯過後,她坐在花園的椅子上回顧著課程的內容。
她無疑是一個極其勤於功課的學生,不管是對於艾米莉老師教導的詩歌與文學,自學的花草植物理論,還是沃爾肯的解剖課知識,她都會花一些時間去反複琢磨,力求將那些東西融入自己原有的知識體係中去。
阿斯提亞消解知識的方法十分輕鬆有趣。她會在一張一張白紙上,用畫畫的方式記錄下課程的要點,再配以一些活潑的花體文字。
這樣的話,翻看的時候就會覺得成就感滿滿,而且不會顯得枯燥乏味。
她在紙上認真地畫下今天看到的兔子胸腔的內部圖,並根據自己的記憶和想象把局部圖給放大來。再抹上柔和明麗、豐富細膩的色粉,更好地展示出畫麵的顆粒感和質感。
此外,她認為真正具有美感的知識必須與現實產生適當的交互——知識誕生於實踐中,最後也必將應用於實踐中。
為了變成更好的人,為了創造更好的世界。這應該是知識應該履行的義務,並且它也有這個權利去做那些事情。
阿斯提亞對那個“好”的概念尚且比較模糊,不過她也正處於一個積極探索的階段。從艾米莉小姐帶給她的那些書,從對外界的切實感受中,她相信自己會慢慢領悟出什麼來的。
大部分時間她都是獨自思考的,不和同齡人交流,也不與年長的人對話,不知道彆人的想法,不知道那個所謂“標準的答案”究竟是什麼。她隻能靠自己對書中和詩句中知識的理解來構建自己對於世界的反應體係。
有時她不太能理解書中人物生離死彆時那種肝腸寸斷的痛苦,有時她又能被書中人物的細小舉動所感觸到。
通過閱讀,她一點點鍛煉自己的情緒反應,學著隱藏冷漠與殘酷的衝動。
繪製完上午的筆記後,她翻開之前的幾頁,打算簡單回顧一下前幾天的內容。
其中有一頁紙上繪製著幾種花。有一種花長得像大喇叭,倒著畫的,花瓣帶著點橘紅色。下邊畫著的花有些許粉色桃花的殘影,花冠是漏鬥狀,花骨朵聚攏在一根枝條上,宛若一把花傘。
角落裡還畫著一種花,中間的花蕊被周圍一圈鵝黃色的小碗罩著,綻開的六片花瓣巧小而精致。
阿斯提亞在這三種花的旁邊都寫下了密密麻麻的筆記。
正當她沉浸在筆記本中時,隱約聽見周圍傳來腳步聲。她一抬頭,就看見沃爾肯站在麵前不遠處的位置。
她合上本子,臉上浮現出友好的笑容。“你完成實驗了嗎,沃爾肯?”
“嗯,剩下的需要等待反應時間。”他走過來,靠在桌子邊,“你是在看書嗎?”
“是的,下午艾米莉老師要來,我提前準備一下。”
“好的,那我不打擾你了。”
“嗯,晚飯見。”
等到看見沃爾肯的背影消失在園子的那扇門後,她才又重新翻開本子,專注地讀起來。
午後的陽光透過花架的縫隙落在她的臉上,留下斑駁的花紋,如同暗藍色的刺青。那是花瓣上扭曲而怪異的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