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之始(1 / 1)

救命 年終 4049 字 2個月前

方休順手撿起洛陽鏟,繞著四爺牌肉醬畫了個不完整的圈。接著他摘下發絲指環,埋入缺角處。

方休隻剩一條手臂,動作有些吃力。但他的表情很專注——腳邊紙錢被雨水打濕,附近厲鬼嘶叫不止,似乎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

“白雙影,好戲到最後了,要不要邊吃點心邊看?”

做完這一切,方休興高采烈地說。

白雙影欣然應邀。

他反手抽出四爺的生魂,就近找了個墓碑坐下。生魂化作三個乳白色光團,被他牢牢抱在懷裡,那姿勢如同抱著爆米花看電影。

白雙影扭了一小塊入口,滋味果真豐富,看來這位四爺背了不少人命血債。

“很好吃。”白雙影心情大好,微笑著向方休反饋。

“愛吃多吃,以後還有。”方休抹抹鼻子,看起來十分滿足。

說罷,方休轉向成鬆雲:“成姐,摸摸屍體的手,東西應該在那附近。”

成鬆雲幾乎無法思考,機械地照做。

一上手摸,她才發覺不對。這具骸骨肩部關節分叉,頸骨旁邊有個明顯的增生,像是個未長成的頭顱。

緊接著,她確實在屍骸的手中摸到了什麼。

屍骸三隻手攏在胸口,看姿態,死者死時無比珍重地握著它。

那是顆陰寒無比的珠子。它約莫彈珠大小,顏色黑紅,臟兮兮的毫無光澤。

成鬆雲沒什麼玄學知識,但這東西一入手,連她都能感受到它的特殊。

……這就是嵬山村的“厄”。

對了,要儘快破壞厄。

成鬆雲舉起洛陽鏟,朝那顆珠子狠狠一拍。隻聽一聲脆響,洛陽鏟震了震,珠子毫發無傷,半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方休走到無措的成鬆雲麵前,彎腰拾起珠子。他仔細瞧了半天,還特地嗅了嗅。

“好小子——!”

見找到了厄,山混子嘎嘎大笑,“就知道你憋著壞水兒,不錯,你很不錯!”

他甩出一根寫滿經文的布條。那布條延展而開,自行成環,圍出一個金光閃爍的防護圈。

邪祟們被擋在外麵,隻能反複衝擊那片金光。

“這功德綾能頂半小時。來,東西給我。”

山混子伸手,“要破壞厄,必須搞清它的本體,再對症下藥。咱沒時間研究,我會畫三昧真火符,能把它強行燒掉。”

“不。”方休果斷拒絕,“四爺那麼著急搶,親手破壞厄一定有好處。”

山混子眼珠轉了圈,突然換了話題:“行,你先說說咋回事?”

“墳地被鬼打牆排除,無字碑又稀奇,厄在這兒不奇怪。但你說嵬山神……怎麼就扯上了嵬山神?”

“麥子告訴我們保命經驗,大夫主動提供食物和治療,成姐總是站出來護著人。他們堅持善待他人,然後都變成了神像的模樣。”

方休理直氣壯,“如果一個東西長得像神,行為像神,那不就是神嗎?”

山混子:“?”

不是,神像都長那樣了,你就默認它是善神?

“……可見成為嵬山神沒那麼複雜,多積德就行。我隻是給了四爺一點點誤導。”方休看了眼四爺肉醬。

其實四爺的推斷對了大半,老棉殺麥子確實犯忌,畸變者確實身份特殊,隻是受到禁忌庇護的不是活祭,而是神。

山混子咂摸了會兒,沒咂摸出謊言的味道。

原來成神得積德,怪不得方休由著成鬆雲當神。這小子就沒乾幾件人事,彆說“厄”,他這個惡人都看不下去。

想到這,山混子悄悄瞄向防護圈。邪祟衝擊下,他的法寶報廢大半,金光黯淡了許多。

山混子不著痕跡地收回視線,又斜眼看成鬆雲:“那‘冒犯嵬山神’又咋說,四爺沒把她怎樣吧?之前推她都沒事。”

方休:“既然厄認定‘善人可成神’,我猜之前的嵬山神也不是真的神。四爺好心幫我們試了,墳裡那位也是嵬山神。”

山混子震驚:“死的都算?我當初拿走麥子的法器……”

“‘厄’隻認死理,不會分辨動機。”

“它隻知道,慢待禮物、縱火燒屋、偷盜財產……乾這種一聽就很無禮的事,那就是傷害。”

方休看向敞開的棺桶,雨水打上那具骸骨,骨頭變得濕淋淋的。

“麥子沒下葬。你取走麥子的法器,卻沒有弄亂屍身。它分不清這是偷竊,還是幫她收拾遺體——這種模棱兩可的行為,不會犯忌。”

“但是挖墳棄屍,絕對算冒犯。”

聽到“挖墳”二字,成鬆雲打了個抖。

“沒事的成姐。”方休轉頭安慰她,“大夫切自己肢體都沒事,嵬山神自帶豁免。”

“可是我們拿到厄也弄不壞,怎麼辦……”

成鬆雲不明白這兩人為什麼還能安心聊天。外頭邪祟瘋狂攻擊防護圈,這才五六分鐘,布條的金光已經要消失了。

福老兒扒在防護圈邊緣,離他們不過十幾步遠。它臉上的細縫全部張成圓洞,身上的福字壽衣從黑底變成了大紅底。

“福倒了——”它淒厲地叫道。

“咱們得快點!”成鬆雲不敢再看,著急地提醒方休。

方休卻像沒聽見。他摩挲著胸口玉佛,繼續和山混子扯皮:“既然還有時間,我有兩個問題想問。作為交換,我會把厄給你處理。”

山混子暗自罵了聲麻煩。

要不是這小子戴了玉佛,成鬆雲又有禁忌庇護,他早下手殺人了。偏偏現在他一個都動不得,還得擱這談判。

不過無所謂,他早就做了計劃。

他說法寶能頂半小時,其實它隻能撐一刻鐘不到。到時防線崩得猝不及防,方休要想活命,必須把厄交給他處理。

喜歡騙人是吧?對付這種兔崽子,就該打亂他的節奏,不留任何思考時間。

“第一個問題,為什麼邪祟執著於模仿村民?”

方休對逼近的危險渾然不覺,問得很平靜。

方休居然還惦記著這個問題,山混子心想。挺好的,正適合分散這小子的注意力。

“人成仙,得修功德。鬼成仙,則要修厄——邪祟修不了正道,隻能撿現成的。”

“‘厄’這東西就像頂尖仙器,如果沒認主,拿著也沒用。但要是認了主,那想咋用就咋用。”

山混子又瞄了眼防護圈,故意放慢語氣。

“邪祟不通人性,很難參透厄的因果。所以它們嚴格遵循厄的規則,花時間慢慢磨,隻求表麵功夫演到位。誰第一個被厄完全接納,誰就能升為鬼仙。”

方休:“邪祟一起裝孫子,看誰先騙到老人家產?”

山混子:“……”

山混子:“算是吧。”

方休:“原來是殺豬盤。我懂了,怪不得它們那麼生氣。”

不說彆的,福老兒都騙成了村長,肯定下了許多工夫。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何況斷人仙路呢。

“第二個問題,破壞厄之後,幸存者會受到地府保護吧?這些邪祟看著不像會放過我們。”

“自然有保護。這肉身是地府特製的,算是一次性法器。”

反正是破壞厄之後的事,山混子懶得說謊。

“厄一消失,它便會立刻激活,什麼邪祟也傷不了咱。”

“謝謝你的解答。不過你最開始就設了套,想逼我交出厄,所以我不會把厄給你。”

方休笑了笑,“彆看那個快崩掉的防護圈了,沒用的,我知道該怎麼破壞厄。”

山混子目光一凝:“小子,這厄毀了整個嵬山村,本體必然邪性。你一個赤手空拳的新人,談什麼破壞?”

事情不對勁,他心想,方休到底發現了什麼?

山混子努力回憶每一個細節。從三條禁忌,到那個古怪廟會。祠堂對聯一副比一副瘮人,路上邪祟也一次比一次邪門……

方休騙四爺的話半真半假,他的話裡一定有線索……

“彆想啦。”

方休把玩著圓溜溜的厄,欣賞幾步外目眥欲裂的福老兒。

“你和四爺默認嵬山村發生了悲劇,堅信最明亮的‘東邊祠堂’是起始,最晦暗的‘南邊祠堂’是結局。從一開始,方向就反了。”

“所以我順著你們的意,把事情真相‘倒過來’編了編,隻是這樣。”

方休笑盈盈的目光掃過山混子,最終停在白雙影身上。

白雙影好奇的視線中,方休慢慢將“厄”送入口中,再輕輕一咬。

喀嚓。

“真的是糖。”方休嘟噥,“草莓味的。”

剛才他嗅到了淡淡的香精味。一個美好故事的遺產,果然不會太糟。

伴隨著福老兒驚怒交加的咆哮,厄在方休唇齒間碎裂。以方休為中心,周遭卷起猛烈的陰氣風暴,讓人動彈不得。

風暴掀動著棺中的書本與紙張,一張朽壞的紙被陰風吹起,飛出棺外。

白雙影穩坐墓碑上,長發並未被陰風吹動。他低下頭,看著那張陪葬紙頁。

它落入泥地,逐漸被雨水浸濕。上麵的字跡有些模糊,內容依稀可辨。

君知山鬼亦為神,嵬山崖下木森森。

可憐棄兒如敝履,飛升仙家著青襟。

童男童女村中客,祠內祠外座上賓。

扶善懲惡如明鑒,從此公道見人心。

——嵬山村村長孫如意贈嵬山神。

方休則用另一種方式看見了這首詩。

咬碎厄的瞬間,其上承載的無數因果湧入腦海——它的誕生,它的記憶,以及因緣起始的那一天。

恍惚間,方休聽見了盛夏蟬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