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異象(1 / 1)

救命 年終 3881 字 2個月前

“這祭祀不把人當人看。”

大夫臉擠在籠子的木柵欄間,一雙眼球凸出,十指上全是破口。他的白大褂上濺了斑斑點點的血漬,看起來狼狽極了。

“我也不想這樣,都是地府在引導。”他說,“它們根本不在乎人命,彆怪我……”

這人語氣就像跟實驗動物說話,還是馬上就要拿來解剖的那種。

嚴格說來,他們和實驗動物差不多就是了。

“什麼叫不把人當人看?”賈旭臉上全是傷口,嘴一張,疼得他一個勁兒吸氣。

大夫:“祭祀、祭祀不評判人性……隻要能活,再殘忍的手段也能用。我們隻是消耗品,人命不值錢……”

方休沒有太驚訝,也不認為大夫在扯謊。

他之前想,為了更好地對付“厄”,哪怕人們隻是消耗品,地府至少會省著點用。

然而地府比他預想的殘酷許多。它把勾魂鎖鏈這種東西丟進來,根本在養蠱,毫無慈悲可言。

賈旭煩躁道:“就這麼隨隨便便死人,陽間沒人管?”

大夫沉默半晌,抽抽鼻子:“報應……”

他聲音很小,方休沒怎麼聽清。但是大夫的目的,他差不多能猜出來。

“你的意思是,哪怕你們拿我們試禁忌,也是沒辦法的事。”方休說,“祭祀一向這樣,我們命該如此……是嗎?”

大夫在試圖合理化這一切,好減輕自己的負罪感。

大夫沒有回答方休,他努力笑了下,笑得比哭還難看。

“……你們不要害怕。”

他的聲音突然輕柔起來,像在哄小孩睡覺。

“我經曆的祭祀,‘厄’通常有三條禁忌,其中隻有一條會致命……我們已經找到一條半了,你們不至於吃太多苦……”

禁忌有三,這個麥子倒是沒告訴他們,方休想。不過也是,麥子夫婦才第四場祭祀,不會說得太絕對。

“第一條,東西不能吃,人可以吃。犯忌不會死。”

大夫說,“第二條還沒試完……不能破壞建築不能攻擊邪祟不能挖墳不能偷竊不能放火不能隨地大小便……禁忌不可能這麼複雜,你們隻需要找到規律……”

成鬆雲顫巍巍糾正:“不是‘人’可以吃,是‘祭品’可以吃。”

“差彆不大,反正犯忌不會死。”大夫嘟囔,“第二條也不會死人,最多癢一癢,所以不要害怕……”

大家紛紛瞧向賈旭臉上的傷,越發害怕了。

大夫同樣注意到了賈旭的慘狀。他掏出一小盒藥膏,招呼賈旭上前:“你受傷啦,來,抹藥。”

賈旭狐疑地看他。

“這是麻痹藥,抹上很管用的。”大夫指指隔壁籠子的瘋子,“我給那個人也抹了藥,他還咬了我的手……”

賈旭躊躇片刻,眼一閉心一橫,把臉湊過去。大夫手指蘸藥膏,伸進籠子塗抹。隨著他的動作,賈旭眉眼逐漸舒展,可見有些效果。

“好好休息吧……對不起……”

治療完畢,大夫又開始神經兮兮地呢喃,“對不起,我也不想這樣……”

“腦子有病。”大夫走開後,黃毛評價道。

賈旭:“祭祀這麼邪門,又是殺人又是吃人,是個正常人都受不了。”

“哎喲,人家給你抹點藥,你還舔上了。”

“把人往積極方麵想,總比拿刀捅隊友好點。”

方休被吵得頭疼,他挪到角落,倚著籠子小憩。

白雙影不再散步,他在方休身邊蹲下,隔著柵欄觀察對方。瘦猴的屍體離方休不過兩步,這人卻睡得氣定神閒。

看了好一會兒,白雙影感覺不太儘興,他輕輕撩開方休的劉海。

他發現方休睫毛還挺長。

正如人類看小貓小狗,白雙影不擅長辨彆人類的長相。對他來說,黃毛和成鬆雲最大的區彆是毛色。

但也正如人類看小貓小狗,他能分辨特彆好看的和特彆醜陋的,方休明顯屬於前者。白雙影不明白,為什麼方休要隱藏自己——人類總是對長相出挑的同類更寬容。

不過,隱藏自己的未必是弱小獵物,有些捕食者也喜歡這樣做。

……如果你是後者,你想要捕食什麼?

白雙影把劉海撥了回去,指尖擦過方休的鼻梁。雨水襯托下,人類的體溫很燙。

……

天還沒亮,方休就被踢醒了。

“你,出來。”刀疤男手握勾魂鎖鏈,點了點方休。

同樣被點到的還有賈旭。他看起來很想賴在籠子裡不走,又怕這種行為丟份兒,掙紮得很糾結。

方休則認命般垂著頭,看上去軟弱又悲慘。

“你倆敢在外麵搞事,我們就搞留下的人。”

刀疤男脖子上的玉佛一晃一晃,“你倆頂嘴,砍他們手指。你倆反抗,砍他們胳膊腿。反正人棍也能使,還能順道加個餐。”

“就我們兩個?”賈旭震驚道。

“多帶幾個讓你們造反?”刀疤男冷笑,“再說要是犯了死忌,你們一鍋端,那多虧。”

方休偷聽了會兒這夥人的對話。那倆戴玉佛的家夥是真老手,比大夫瘦猴難搞多了——

刀疤男叫“疤哥”,和首領“四爺”一起探索外界。他們隻用眼看,絕不做多餘的事,玉佛從不離身。

一旦發現可疑之處,四爺回據點,疤哥領著外人試禁忌。

“你能把他變成樹嗎?”路上,方休盯著走在前麵的疤哥。

這人關注點難得正常,白雙影精神了:“你在向我祈求嗎?”

“不,純討論。”方休搖頭,“我隻是有點好奇。”

哦,純討論。白雙影迅速沒了興致,他扒拉了會兒腦袋裡的詞彙庫。

“昨晚我把瘦猴改成樹,你可以認為我‘汙染’了他的因果。不過,那是因為對方是個小角色,關聯的人有限。”

“換成這個人,我無法那樣做。”白雙影斟酌道,“這人看著煞氣重,多半因果龐雜……”要是變得太突然,地府肯定會當場發現他。

“汙染因果?好神奇。”方休感慨,“你的能力受工作量限製啊,可以理解。”

方休不疑有他。要是遇見個敵人,白雙影就衝上去植樹造林,他們豈不是無敵了?地府會這麼慷慨?

疤哥一路拽著方休和賈旭,最終停在祠堂前。

準確地說,是停在燒成廢墟的嵬山祠前麵。小小的祠堂燒得烏黑,房頂整個沒了,裡麵的神像和家具也沒能幸免。從門洞看,室內隻剩橫七豎八的焦炭。

祠堂之外,雨雲漸漸亮堂,白晝將至,邪祟們卻沒有歸家。

它們收了雞零狗碎的攤子,將祠堂廢墟團團圍住。隻見拿磚石的拿磚石,背瓦片的背瓦片。還有幾隻邪祟刨著圓木,備著顏料,竟是要重修神像。

方休悄悄“哇”了聲,怪不得要拉他們試禁忌,這場麵也太熱鬨了。

“昨晚我們燒了祠堂,觸發異變。待會兒你們去探探,最好弄清它們的目的。”疤哥搓了搓手指,像在找香煙。

賈旭:“為什麼要燒祠堂?!”

“這種地方最可能有‘厄’。‘厄’沒那麼容易破壞,放把火方便找。”

疤哥斜了眼賈旭,“可惜裡頭啥都不剩,犯忌後果也麻煩——那瘋子看到沒,癢到人都快廢了,你們注意著點。”

三人遠遠藏在牆轉角,邪祟們專心致誌搞土木工程,沒有鬼來招惹他們。

饒是如此,畫麵還是很詭異——除了黑影般的遊魂,在場多了許多奇形怪狀的邪祟。就連賈旭提到過的老太太也在,老人家抱著個破碗,一下下搗著碗裡的糨糊。

方休看得興致勃勃,幾乎忘記脖子上的勾魂鎖鏈。

他記得嵬山祠會削弱邪祟。如今嵬山祠沒了,為什麼邪祟要把它修回來?

有名言說“為了利潤,資本家會出售絞死自己的繩索”。這些邪物不像資本家,但有些道理是共通的。它們甘願熬夜……熬晝修祠敬神,其後一定有巨大的利益。

“我們就這麼過去?”麵對這反常景象,賈旭的聲音充滿抗拒。

“再等等。”疤哥拽拽鎖鏈。

不到半分鐘,他們就知道疤哥在等什麼了。

又一隊邪祟走向祠堂。打頭邪祟戴著童男童女大頭罩,它們手捧嗩呐,吹出哀樂般的喜樂。其後邪祟個頭相近,它們身穿麻白短襟,個個沒有五官,齊齊簇擁著一頂鬼轎椅。

轎椅通體鮮紅,轎頂則是一圈雪白的招魂幡。

轎上端坐一個人形,看個頭足足兩米。它身穿黑底福字壽衣,手腳瘦長,五官像麵團上戳出的五道黑縫。

“諸惡莫作——天降祥瑞——福澤——遠——”

“眾善奉行——雨潤萬物——情義——深——”

抬轎邪祟用不存在的嘴巴唱道,唱腔和著那嗩呐的調子,一遍又一遍重複。

“諸惡莫作——天降祥瑞——福澤——遠——”

“不是,你們看。”

賈旭語氣發顫,他也顧不得掩飾,“那轎子是不是朝咱們過來了?!”

“眾善奉行——雨潤萬物——情義——深——”

那隊伍原本順著大道走,卻突然轉了個彎,直直向他們衝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