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靈妙已經篤定簡以舟這人有嚴重的強迫症。
小貓喵喵有幾個一模一樣的淺橘色雕花小瓷碗,分彆用來裝水、牛奶、肉粒、魚蝦乾、貓草。五個小碗一字排開,站成整整齊齊的胡桃夾子士兵各司其職。
她咕嚕咕嚕低著頭喝奶,把小碗拱得往前走了半步,唇邊也沾上點痕跡,她自己很優雅地舔一圈弄乾淨了,還用爪子又洗了遍臉。
結果簡以舟從正午坐到太陽落山,在書房認認真真讀完劇本,正在屋裡頭徘徊著琢磨時,看到他家小貓昂著頭神采飛揚的模樣就瘋了。
他把空了的小碗洗淨,水漬也被廚房紙擦得一滴不剩,最後擺放回和其他小碗齊平的位置。
然後又把祝靈妙臉上的絨毛也細細擦過一遍,用柔風吹乾。
微蹙著的眉頭終於就鬆開了,整個人煥發了全新生機。
徒留一個坐在一旁看他忙來忙去的祝靈妙。
分門彆類有條理,忍了。
勤勞懂事愛乾淨,忍了。
但是他對齊碗的時候居然還要從側麵看過去,確保碗邊對在同一條直線上。
這下祝靈妙真的是忍不了。
她一陣狂喵,聲音中竟帶著幾分犬類吠叫的淩厲氣勢,仿佛要撕裂房間中的空氣。她輕盈一躍,穩穩落在簡以舟床上。平整如鏡的床單被她的爪子踩出幾道皺褶,方方正正的被子被她掀得淩亂不堪,一角垂落在地。
祝靈妙毫不客氣地把他的領地據為己有,然後往其間一坐,微微揚起下巴,眼神中帶著幾分挑釁,直勾勾地看向簡以舟。
搖晃的尾巴好像在替她宣告勝利。哪有這樣做什麼事都一絲不錯的人?祝靈妙心裡嘀咕。他天天這樣眼睛做尺,疊被子都要變成一絲不苟的數學題。
他自己不累,祝靈妙看著都累。那根緊繃的弦,遲早有一天會斷掉吧?她心裡有些不滿,但更多的是擔憂——
擔憂他那種近乎機械的完美。
她本以為簡以舟會生氣,會皺著眉頭趕她下床,然後板著臉重新把一切歸回原位,仿佛一切從未發生過。但她不在乎,都快變成機器人了,能讓他的程序稍微燒一燒才是好事。
然而簡以舟的反應卻出乎她意料。他的表情從最初的驚惶轉為震撼,眼神中帶著幾分困惑,試圖理解自家小貓為什麼突然發瘋。
但很快,他唇角竟然上揚,乾脆放棄理解地無奈失笑,輕輕搖了搖頭,卻唯獨沒有生氣。
祝靈妙脾氣來得快又去得快,本想紮爆一個大氣球,結果被他這不緊不慢的樣子弄得有點愧疚。她的耳朵微微耷拉下來,用爪子輕輕撥弄床單上褶皺掩飾心虛。
雖然心裡有點暖融融的,但趁他收拾的空當,祝靈妙還是開溜到房間角落。她背對簡以舟,假裝在擺弄什麼,實則悄悄打開人類不可視的通訊器找人。
她的爪子在空氣中虛點幾下,通訊器的光屏在她眼前展開。簡以舟抬頭撇了她一眼,隻看見自家小貓追著空氣撲騰,像在追逐一隻看不見的蝴蝶。
他無奈地笑了笑,搖了搖頭,繼續低頭整理被她弄亂的床鋪。
祝靈妙在通訊器上快速戳戳點點,找到那個金色小太陽頭像撥打過去。很快,小狗神熟悉又熱情的聲音傳過萬裡層雲,鑽進祝靈妙耳朵裡:“妙啊!可想死我了!說吧,何事啟奏?”
……祝靈妙被小狗神的學習能力震了一震,耳朵不自覺抖了抖。
祝靈妙下凡前,金望川為了幫她研究工作,自告奮勇也讀了一些關於簡以舟的資料。結果這家夥不僅沒好好研究,反而津津有味看起了簡以舟的代表作,還美其名曰深入調研。
而現在,她開始模仿起其中皇帝腔調。她說自己是小金毛,古代皇帝穿龍袍,顏色都一樣,乾脆自封為狗皇帝。
祝靈妙很想告訴她,根據她這段時間在人類世界學習的語言看,這稱號大概不是個好詞。
但她現在沒空顧語法,隻是著急地跟金望川谘詢:“小金姐,我發現簡以舟這人矛盾得很。表麵上看起來特彆強迫症,什麼都一板一眼。但我今天跳他床上搗亂,他也沒生氣。你說他為什麼這麼分裂啊?”
小狗神沉吟片刻,聲音透過通訊器傳來:“第一種可能,有些人就是超級完美主義,但好就好在隻折磨自己。他們倒不那麼在乎外界怎麼樣,隻是對自己苛刻得不行。”
“第二種可能,他很喜歡你,所以不對你生氣。”金望川語氣裡帶著幾分調侃,“畢竟,誰能對我們那麼可愛的妙妙生氣呢?”
“他不對我生氣,但為什麼我看他那樣一絲不苟,我會有一種說不上來的不高興?”祝靈妙百思不得其解地追問,尾巴不自覺地在地上拍打著,耳朵也微微耷拉下來,顯得有些煩躁。
“那可能是因為你對他恨鐵不成鋼。”小狗神自圓其說,自信又了然。
“我才不要求他成鋼呢,”祝靈妙覺得很冤枉,耳朵豎了起來,尾巴也停止了拍打,“我寧可他學會放鬆,少做噩夢。”
簡以舟一邊收拾一邊聽小貓獨自在牆角麵壁喵喵喵了老半天,還是個小話癆。聽不懂她在喵什麼,但顯然情緒很豐富,波動巨大,時而激動時而低落。
和小狗神熱熱鬨鬨聊了一通,倒是沒聽見什麼彆的建議,但心情卻放鬆不少。她轉頭看向簡以舟,那人依然低頭一絲不苟地整理被子,仿佛剛才一切從未發生過。
簡以舟這人平時就悶悶的。明明是萬眾矚目的頂流明星,可據祝靈妙這段時間的觀察,他似乎沒什麼彆的朋友。
在片場的時候也一樣。拍攝間隙,其他演員坐在一起聊天說笑,簡以舟卻獨自一人坐在角落,沉浸在自己世界裡。
也不是沒有人試探著想邀請他加入,比如說劇組的男二號周許牧:“以舟哥,我從家那邊帶了點特產,過來一起吃一起聊啊!”
結果祝靈妙看見他抬起頭,眼睜睜地看他抬眼禮貌微笑,聲音溫和卻疏離:“謝謝,不過我想再琢磨一下下一場戲的台詞。”
你不想吃我還想呢!祝靈妙知道他的劇本早就翻來覆去琢磨好多遍了。她忍不住翻了個小白眼,尾巴輕輕甩了甩。
她用毛茸茸的腦袋拱了拱簡以舟的手,表示作為牆頭草的抱歉,然後滴滴溜溜地邁著小碎步走到喧鬨的人群邊上去。
“咦,喵喵來啦。”周許牧摸摸小貓腦袋,給她擺一小塊甜辣味芝麻小魚乾。祝靈妙吃得津津有味,順勢在他旁邊坐下,尾巴搖搖晃晃十分愜意。
一群人談天說地,聊圈內娛樂八卦,祝靈妙吃瓜不亦樂乎。嘴裡的小魚乾繼續嚼,眼睛卻亮亮地盯著說話人。
張導也跟著看過來,半開玩笑地點這群大大小小的演員一句:“聊聊聊,劇本都讀通了嗎?你們看人家以舟。”
導演踱著步子離開,留下的話倒是跟水炸進滾油似的。大家話鋒一轉,紛紛聊起簡以舟,吃瓜吃到自己家的小貓耳朵一下子立起來,都忘了伸爪找周許牧要小魚乾。
“簡哥多勤奮,不像你,”女主角江舒輕輕拍了下周許牧肩膀調侃,“不務正業,天天就在這吃。”
“哎!”周許牧被噎了一下,故意把零食袋往自己身前收,裝作護食模樣,“舒舒姐,那你彆吃,你也去看劇本!”
江舒皺皺鼻子,精致豔麗的臉上浮現出痛苦神色小聲求饒:“那還是算了吧。”說著,又很順手地從他零食袋裡摸吃的,熟練極了。
簡以舟的疏離,作為對手戲最多的女主角,江舒是首當其衝。她壓低聲音無奈道:“我從來沒覺得拍戲這麼壓抑!”
劇組各位其實都有所耳聞。簡以舟不是脾氣不好,更不是耍大牌懶於配合,恰恰相反,他做事簡直麵麵俱到完美無缺。正因如此,比起怕張導,江舒簡直更怕他。
畢竟張導還能開兩句玩笑,偶爾插科打諢緩解緊張氣氛。
可簡以舟走起戲來細節堆成山,每一個眼神動作都反複琢磨。除此之外,卻一句閒話不聊,板著一張臉,愁人得很。
周許牧的腦回路不知道是怎麼個接法,轉了山路十八彎後突然冒出一句:“以舟哥這樣,以後怎麼談戀愛啊?”
他這話一出口,周圍人都愣了一下,隨即爆發出一陣愉快的笑聲。江舒忍不住損他:“淨想些彆人不會想的事。”
周許牧長一副小奶狗模樣,露出一排潔白牙齒衝江舒一笑。眼睛彎成月牙狀,顯得格外燦爛。
人群裡頓時冒出點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粉紅泡泡,彆說彆人了,祝靈妙都看懂了。她眼神在二人之間來回掃視,叼著小魚乾默默吃瓜。
祝靈妙據此聯想,假如簡以舟談戀愛後的開屏模樣——
每天早晨到劇組第一件事是和彆人問好,一有空閒就往那人處瞟,沒事就嬉嬉鬨鬨說說笑笑,真情流露時說話沒頭沒腦。
用參照物代入一輪,小貓身上雞皮疙瘩都要掉一地。
這不可能是簡以舟吧!她趕緊甩甩腦袋,像要把那些不切實際的想象都甩掉。
為了確認真正的簡以舟還沒有變形,祝靈妙往簡以舟坐的方向看去。他依舊坐在角落,沉浸在自我世界裡。
他的表情依舊冷靜而專注,仿佛片場另一頭的熱鬨都與他無關。
卻仿佛感覺到祝靈妙的視線,在喧囂中一次都沒抬頭的簡以舟看向小貓。
然後朝她露出個很淺很淺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