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宴(1 / 1)

人食五穀雜糧葷腥魚肉,不免沾染汙穢,若像嬰孩一般隻飲牛乳甜湯,自然身輕口香,通體清暢。

是以老夫人一日三餐,除去每日晨間有茶盞那麼大小的一碗素湯麵,其餘全是湯品,再無彆的吃食。

肉體凡胎的,誰能受得住這樣吃法,便是做丫鬟也能得三頓飽飯啊。

老夫人開始也餓,剛進門那會兒,花露看她可憐,偷偷塞了她兩塊糕點,誰知這天殺的劉婆子,那手上像長了眼般一摸便知道偷吃了。

老太爺雷霆震怒,一番盤問,老夫人緘口不言,生生挨了好幾鞭子,花露年紀小嚇得不得了,慌忙承認是自己給的,老夫人則說是自己逼迫她給的。

老太爺道:“你們主仆既然如此情深,那就婢子代主子受過!來人,從廚房拿十碟子鹹糕來,不吃完不許起來!”

鹹糕吃完一盤,還得灌上一大海碗的涼水,那鹹糕是米粉加芡實製成的,一個個瓷實的不行,尋常人吃幾口都要噎挺半天,再加上冰涼的水一泡,便是鐵打的肚子也受不得。

老夫人要替她受過,老太爺直接讓仆役把她扣押在一旁看著。

花露隻吃了一盤肚子已然脹痛的不行,再強行多塞兩個便抱腹倒地。

鹹糕全沉在肚子底,又被水灌的發漲,她抻著脖子嘔吐,吐出來的卻隻有黃水。

花露小小的肚子高脹著,再這麼吃下去,就要死了!

老夫人哭著求老太爺,頭都在地上磕破了,老太爺罰夠了,這才消了氣。

自那後,滿府裡再沒人敢憐憫老夫人了,非但不憐憫,還一個個看人下菜碟的欺負她!

花露眼見著老夫人消瘦下去,後來劉婆子查的沒那麼嚴了,她也也曾偷偷於臨睡前藏過吃的給她,可老夫人吃下就全吐了出來。

人這樣餓久了,身子已然是熬壞了……

花露想及此,又對鏡看著自己破了的腦袋,一時愁的哭了一場。

到了第二日,王護院跟著管家見了老太爺,一五一十說了昨晚的來龍去脈。

老太爺自叫人準備了厚禮,午宴上好一番答謝。

褚衍也不推辭,來者不拒全接了。

府裡直熱鬨了近兩日,褚衍便因斂政院事務繁重,好幾日不回府。衛老太爺這才要返回清水觀靜修去,囑咐大老爺大太太好生招待著。

衛老太爺一月隻回一次家,即每月初一圓房日才會回來,其餘時間皆在清水觀。

藺青苡低眉順目幫著玄妙給他收拾東西,她平日不施粉黛穿的也不紮眼,倒比那些上了年紀的夫人太太打扮的還素。

若是個花枝招展不安於室的,光家裡這幾個爺們兒就讓人不省心。

衛老太爺覺得她很是乖怯老實,心下滿意,緩緩開口道:“家裡的道觀已經修繕好了,我特意派人從靈霞山請來了一位女冠,你,以後要常去。”

衛府自老太爺迷上修道後,便在府中西南角專劃出一塊地修建道觀。一來是方便老太爺回府後有清修之所,二來也希望能讓府裡的人受些教化熏陶。

藺青苡心道,這是嫌吃的乾淨還不夠,亦需淨心了嗎?

果然衛老太爺接著道:“多聽道長講經方能靜心養性,我已囑咐她間歇給你留些功課,若抄錄了道經就送到祠堂供奉去,也算你這老夫人該做的要務。”

藺青苡微微垂頭,恭恭敬敬地應道:“是,老太爺考慮周全,妾定當照辦。隻是這抄錄道經,其中可有什麼講究?妾生怕做錯,褻瀆了神明和祖宗。”

衛老太爺看她很是放在心上,更加滿意了,捋了捋胡須道:“心誠則靈,你讓大太太給你拿最上乘的筆墨紙硯,一筆一劃不可潦草,抄錄時務必摒棄雜念,心懷敬畏。”

藺青苡連忙點頭:“妾記下了,定當用心。”

老太爺啟程回了清水觀,讓她頭疼發怵的褚衍,亦在斂政院忙的回不得府。就連那衛籌為了奉承褚衍,也跟著幾日裡沒來騷擾她,藺青苡真是難得清淨。

她對鏡梳妝,今日特意挑了身稍微鮮亮點兒的藕荷色衣裳,抹了口脂往大太太羅氏那裡去。

鵝梨搶著要隨她一起,這種能在主子們麵前露臉的活,她一般是緊著去乾的。

藺青苡點點頭,囑了花露好好養傷,帶著鵝梨出了門。

錦繡院中,羅氏正笑意盈盈在前引路,身後跟著二太太宋氏,兩人眾星捧月般簇擁著衛韶音。

錦繡院是座兩進的院子,造景擺設處處透著闊氣,今日更是花團錦簇,一園子的牡丹肆意盛放,粉若綺霞、白若凝雪,花香馥鬱氤氳,令人如入畫境。

羅氏親昵地挽著衛韶音的手,一邊漫步賞花,一邊興致勃勃地介紹著每一株牡丹的品種和來曆。宋氏也在一旁不時附和,三人賞了好一番牡丹,才移步到暖閣之中。

暖閣裡茶香嫋嫋,羅氏親奉一盞茶給衛韶音。

“姑太太嘗嘗,這是我家大郎前些日得的金毫春芽,他怕這茶不行,說讓我先嘗嘗好不好,好了才敢奉給他姑姑吃呢。”

衛韶音輕抿一口茶,這金毫春芽茶如其名,一兩茶就是一兩金,入口自是好的。

“嗯,是好茶。籌哥兒如今也是成家立業了,前兩日我見他,說話做事都是機靈的很呢。”

羅氏聽衛韶音誇她的好兒子,自是高興,忙謙道:“他那個庸才,就是嘴上會說罷了,比不得姑太太家的二郎君和辰哥兒。”

衛韶音笑笑,目光在羅氏和宋氏之間流轉,隨後微微皺眉,輕聲問道:“奇怪了,怎就你兩個,不見三太太呢?”

羅氏笑道:“老三家的自老三去了,就一直深居簡出的,以前婆母尚在時,每日晨昏定省還能見見她,後來婆母去了,就很少能看到了,再說叫了她來,她又默著個臉兒不說話的,倒掃了姑太太的興。”

宋氏在一旁立馬堆笑道:“就是說呢,老三家的自昉哥兒中了狀元後,她也是金貴得很了,我們可是請不動她這尊大佛的。”

衛韶音聽著宋氏這番話,心中暗自嗤笑,麵上卻不動聲色。

三太太沈氏是個寡婦,在這府中無依無靠的,羅氏與宋氏便瞧不起她。如今衛昉中了狀元,若仕途順遂,日後這衛家的家主之位,大概率便是他的了。

這兩人怕是心裡頭滿是不甘和嫉妒,又不願放下身段討好宋氏……

可這一府三房,那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搞這樣勾心鬥角掐尖耍橫的事,不妥當。

羅氏見衛韶音不說話,心裡不免忐忑,今日這牡丹宴,本就是她和宋氏一道合了銀子辦的。

羅氏膝下除了長子衛籌,尚還有一女衛縈,宋氏這邊的二房隻有一個親生女兒衛彤,剩下兩個都是姨娘出的庶子。

衛籌已經成家,衛縈和衛彤年紀相仿,正是待字閨中該相看的年紀。三太太又沒女兒,倒邀她來湊什麼熱鬨?

褚家如今地位顯赫,那日二人見了褚衍,發現這褚二郎真是一等一的好樣貌好才學,隻是現在這般年紀卻遲遲沒有娶親,聽說竟連個房裡人也無。

二人皆屬意褚衍,又心裡打鼓,怕這褚二郎是有什麼不可說的隱情,才耽擱到現在還不成家。

可若自己去問衛韶音,那想結親的心思簡直是擺在明麵上,到時要真問出些什麼,豈不不好收場?

羅氏與宋氏都知道對方心中所想,打的算盤亦是一模一樣,哪怕褚衍不行,褚辰也是可以的,隻要攀上這首相府就行。

倆人一合計,遂花了大價錢,又是買牡丹又是置好席,特特把姑太太邀來賞花談閒。

談閒談閒,聊著聊著不就都清楚了麼。

羅氏陪笑道:“芳尋最會說笑了,姑太太不知,三太太素來不喜歡這些花兒粉兒的,所以才沒請她,改日再辦其他宴席,定要邀了三太太一道的。”

宋氏名叫宋芳尋,聽羅氏這般說,仿佛才反應過來般,接口道:“沒錯沒錯。”

衛韶音這才笑道:“如此才是正理。”

三人說說笑笑閒話幾句,羅氏找了個話頭開口問道:“辰哥兒如今已是十七了,姑太太沒想著給哥兒說說親?”

衛韶音笑道:“我們家這二郎君還無著落呢,哪裡輪得到他!辰哥兒雖是年齡到了,可性子還如小孩子般,即便成了家,整日怕也隻想著玩!”

羅氏道:“這郎君啊,都是成了家有了孩子就收心了!就說我們家籌哥兒也是如此,以前胡天海地的,自去歲得了個小子,可是知道收心往家跑了呢。”

宋氏將話題一收,道:“不過也是奇了,姑太太家的二郎君如今二十有三,這樣的人才樣貌,便是滿大祐刨地三尺也難有,為何沒成家呢?”

衛韶音啜一口茶,看了看宋芳尋,這才慢慢道:“我們家這二郎一心都在政務上,對男女婚姻之事一直沒什麼想法。”

羅氏道:“那家裡也不急,姑老爺也不管管?畢竟二郎不娶,咱們辰哥兒也不好說親呀。”

衛韶音歎一口氣:“不是我和他父親不想管,是管不得呀!二郎同他父親自小不親厚,這你們也是知道的。我開始也管過,為怕閒話,我是連咱們自己家姑娘都沒說,專門相了好幾家名門閨秀,門第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可是我們那二郎一個都不願意,統統給我拒了!”

“這是為何呀?就算不成親,怎連個通房也沒?”宋氏奇道。

衛韶音搖頭無奈道:“你們說的我們自然也能想到呀!當時他父親一惱,說不願算了,給他幾個房裡人得了,免得外麵說閒話,好像父母不管他似的。”

“我這就又挑了幾個頂漂亮,知心可意的大丫鬟送過去,想著日子久了能讓他轉圜轉圜,有點成家的心思,結果你猜怎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