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瑤愣怔在原地。
巫力……?
可是她道士出身,自小在道觀中長大。從有記憶開始便侍奉在三清左右,身體之中怎麼可能會出現專屬於女巫的力量。
陵蘊麵色凝重,她自己就是當世之中實力排得上前幾的女巫,自然比嵇瑤更加清楚強行注入巫力的後果。
她又向有些迷茫的小道姑再次確認:“你真的不知道?或者說,你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
嵇瑤搖搖頭,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
最近練習符籙,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在即將落成之時失敗,像是有一股莫名的阻礙,不讓她原本的力量注入於符紙之中。
“我最近……練習符咒的時候,總是感覺不太順暢。”
嵇瑤皺了皺眉,帶著些不確定試探性問道:“是因為這巫力嗎?”
陵蘊生來便身懷巫力,她自小生活在這片大陸上,對東方的道術知之甚少,因此也不能肯定,隻好對嵇瑤道:“你還能使用你本來的力量嗎?就在這裡試試給我看吧。”
嵇瑤聞言有幾分猶豫,看向達格納。
隻這一眼,巨龍就明白她心中所想,毫不在意地大咧咧笑道:“放心,你的符咒還不至於把我家給劈沒了。”
他隨同狄婭老師去華夏接嵇瑤的時候就見識過學生們的符咒之力了,因此在心中對其威力有數。
此話溢出,嵇瑤果然不再猶豫,而是果斷從袖袋中抽出一張泛黃的符紙夾於指間。
她稍稍一鬆手,那張符紙就自動懸浮在空中。
合格的道士,朱砂筆和符紙都是隨身攜帶的。
嵇瑤自然也不例外,她拿著朱砂筆,在符紙上筆走龍蛇地畫下符咒。
親眼見過嵇瑤畫符的人寥寥無幾,而在場的眾人都沒有親眼見過這幾乎隻存在於傳說之中的東方法術,臉上都不約而同地流露出興奮之情。
果不其然,在朱砂筆行至末尾,最後一筆即將落下的時候,嵇瑤能感覺到有一股陌生又熟悉的力量從身體的各個角落湧出,如絲線一般纏繞住她即將注入進符籙的力量。
她拿著朱砂筆的手一滯,暗紅色的顏料如血,因這停頓留在原地,帶有顆粒感的金屬在符紙上留下如凝固血跡的痕跡。
陵蘊麵色一沉。這是巫力和被下咒之人力量相衝突才會出現的樣子。
她閃身來到嵇瑤身側,抽出一個細長魔杖,口中念念有詞。
隨著魔杖頂端發出淡淡的、如星光一般的光亮,嵇瑤身體中那一股如絲線一般的力量也逐漸被抽去。
靈力的輸出再無阻礙,嵇瑤手下的動作漸漸變得更加順暢,朱砂筆也重新得到力量的滋養,那暗沉的紅色仿如蟄伏的巨龍,靜靜在符紙上鋪陳著。
有了陵蘊的幫助,這張符籙幾乎可以算是近期嵇瑤畫過難度最高、但也是畫得最順暢的一張了。
嵇瑤心念一動,那一張符籙就無風自燃,符紙之上鮮紅的符咒也逐漸顯露出來。
隨著那張符紙開始燃燒,仿佛山頭上的雲霧都被牽動了。
一直凝滯的、隻是緩緩流動的雲霧在此刻開始洶湧地翻滾起來,剛才還因陽光照射顯得明亮無比的天空霎時暗了下來。
幾片烏雲帶著如千軍萬馬親至的氣勢向這邊飄來,但比這陰雲更先到達的是震耳欲聾的驚雷——
轟隆!
九道閃電如鋒利長鞭般以恢弘氣勢悍然劈下,一瞬間風雲變幻。
那座山頭頂上的樹木無一幸免,剛才殘存這幾片枯葉的樹枝此刻隻剩下焦黑的殘軀在地上發出零星的嗚咽,林中的無數鳥兒都因這驚天巨響紛紛飛出,哀鳴著在天上打轉。
明明隻是眨眼之瞬間,天地卻因之變色。
周遭一下子安靜下來,隻剩下如泣般的鳥鳴。
眾人麵麵相覷,饒是之前見識過華夏符籙之力的達格納都有些震驚住了。
還是陵蘊先打破這沉默,開口便問:“這是你一直以來的水平嗎?”
嵇瑤看向自己的雙手,似乎沒有想到自己的符籙還是這樣的效果。
聽到這話,她才恍惚抬起頭看向陵蘊,又沉思著搖頭,“這道符咒雖然沒有成功過,但是應該不會有這麼大的威力的。”
最起碼,不會把一整座山頭全部劈平。
聽到她這樣的回答,陵蘊也隨機陷入深思。
空氣一時間凝固,沒有人再說話,隻能聽見巫女在沉思時發出的緩慢呼吸聲。
那九道天雷劈下後,陰雲就漸漸消散了,受了驚嚇的鳥兒卻沒有歸巢,而是向著看不清的遠方飛去。
陵蘊深思片刻,才斟酌著開口道:“首先,可以肯定的是,你的身上的確被人強行灌注進了巫力。”
“但是,這道巫力的主人似乎並沒有惡意。”
嵇瑤鬆了一口氣,心也漸漸放下。
陵蘊一看她臉色就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麼,嚴肅了神色厲聲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被灌入巫力意味著什麼?
一旦被陌生的女巫灌注進巫力,就說明此人實力高出你許多。
並且不管這個人有沒有惡意,隻要她想,她可以在瞬息之間引爆這力量,讓你屍骨無存!”
嵇瑤啞然。
“我能看出來,你原本的力量至陽至純,可是女巫的力量都屬陰性。怎麼會讓你一個交換生修習女巫的課程呢?”
“哦,”嵇瑤了然,解釋道,”我隻修習了通史課程和……魔藥課程。”
聽到“通史課程”的陵蘊還鬆了一口氣,但是接下來的“魔藥課”三字又馬上將她送下來的一口氣提起來,
“什麼?!”
她原本平靜的臉色掀起波瀾,伸手緊緊抓住嵇瑤雙肩,“那你能不能煉出魔藥?我是說,成功的那種。”
嵇瑤不明白為什麼眼前的女巫反應這麼大,但還是誠懇點頭。
她肯定的回答對陵蘊來說和剛才的驚雷也沒什麼分彆了,女巫灰白的雙手從她肩上垂落而下,她喃喃道:“本源共享……”
嵇瑤本就對自己被注入巫力這件事驚詫無比,此刻更是一頭霧水,連忙向著女巫遞去一個疑惑的眼神。
儘管心神都受到巨大的震動,但是陵蘊還是為她解釋道:“這算是女巫一族的秘術,無懼種族差彆。
施咒人將自己的本源力量灌注進另一個人的身軀之中,被施咒者可以獲得施咒者的一部分力量,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繼承施咒者的天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施咒者對被施咒者的保護。
但被施咒者的生命也如風箏之線一般牢牢掌握在施咒者手中,生死就在其一念之間。”
陵蘊死死凝視著麵前的嵇瑤,女巫的麵容扭曲,仿佛即將吐出的幾個字重如萬鈞,將她一直挺拔的脊背都壓彎下來,
“而施咒的條件,是生命。”
“被施咒者一旦死去,施咒者就會立即遭到反噬,全身爆裂而亡,死相極度淒慘。”
“但是如果是施咒者先行死去,被施咒者就會全部繼承施咒者的力量,獲得一線生機。”
女巫的身軀輕輕顫抖著,這種不世出的秘法向來被女巫一族束之高閣,她上次見到還是在兩百年前。
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月色如練的夜晚,慘敗的月光有氣無力地傾斜而下,她此生唯一的摯友被大腿粗的鐵鏈緊緊束縛住全身,不得動彈。
那人慘笑著握緊自己的手,秘法啟動時的銀色光芒照亮了這小小一間牢房,也照亮了兩個緊緊依偎在一起的、渾身血跡的瘦弱身軀。
“我已經出不去了。在我死之後秘法就會啟動,趁著龍族還沒發現,你趕緊跑。”
陵蘊那時候還很年輕,她的喉嚨滿是血腥氣,已經被折磨得說不出來話了,隻是再度握緊了那人的手拚命搖頭。
她沒有管陵蘊的掙紮,隻是安靜凝視著陵蘊的雙眸,再次輕聲重複道:“往外跑,彆回頭。”
她話音剛落,爆炸聲就在這一瞬間響起,天地為之動搖。
女巫屍骨無存,為她的友人換來了陰暗牢房之上的一隅天光。
陵蘊從回憶中抽身而出,語氣艱澀,“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有人向你施下這道秘法,但是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幫你抽出去一部分力量。”
這下換成嵇瑤愣住了,她一個道士,要巫力做什麼呢?
來的時候院長並沒有告訴她需要在塞洛斯學院學習到什麼,唯一的課程就是無關痛癢的通史課程。
甚至還不惜遠渡重洋為她寄來高級道術的書本和這幾年所需要的所有道具和材料。
是因為知道……她來這裡根本就不是因為學習嗎?
她仿佛就是一個隻為彰顯什麼而存在的吉祥物,連後麵真正能學到東西的魔藥課程都是托了狄婭老師的福。
魔藥課……不對!
嵇瑤總算知道為什麼她一提到能做出成功的魔藥陵蘊就臉色大變,為什麼班上大部分純種血脈出身的女巫都沒功,而自己一個半吊子女巫、道士出身的人能成功了。
起初,自己還以為是因為廚藝而對火候掌握格外熟稔,沒想到,竟然是因為身體之中還有來自另一位女巫的力量。
信息接二連三地如海嘯一般湧來,讓嵇瑤幾乎沒有招架之力。
她的眼神有些渙散,沒有目的地看向四方。
山前的雲霧依舊緩慢漂浮在山洞的四周,微不可察地慢慢流動。
仿佛剛剛降下的九道驚雷從未存在,那些雲霧也從來沒有那樣洶湧地翻騰過。
以性命為代價……自己隻是一個小小的交換生而已,哪裡值得花這樣的心思?
陵蘊靜立在一邊,還是猶豫著開口,“這種秘術,隻有實力強盛的女巫才能施行。”
而現在還能被稱得上實力強盛的女巫寥寥無幾,無一例外都是兩百年前那場大戰的幸存者。
她沒有說出口的是,那些幸存者之中,除了一直隱居的自己,都選擇留在了塞洛斯學院。
無一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