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責教授精靈弓箭術的老師名叫沙涅斯,他眉頭緊鎖,將手中的弓箭遞給塞繆,“你看看。”
塞繆接過他遞來的弓箭,仔細端詳了一下,“這不是純種血脈精靈的箭。”
聽到他這樣說,沙涅斯老師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精靈的血脈生來純淨,但是在成長過程中也會受到多方因素的影響。
心性、經曆、情感…………
一名精靈從小到大都在接收著各種各樣的考驗。所以在兩百年前那場大戰之前,精靈族一直都是聚居在生命樹周圍的,輕易不會踏出領地半分。
而這一切的轉折點,就是兩百年前的那場大戰。
自從兩百年那場大戰過後,精靈內部就分化成了兩部分。
其中一部分退守原有的領地,終日侍奉在生命樹周圍,不與外人接觸。
另外一部分可能是因為大戰的影響,與其他種族相交甚深,索性就獨立出去,成為精靈族和其他種族交流的窗口。
隨著時間推移,分離出去的那部分精靈遠離了生命樹,無法再接受生命之力的滋養。
再加上願意被分離出去的精靈大多都與外族締結了婚姻關係,所以即使他們的後代是精靈,純淨的血脈也被汙染了。
而隨著血脈帶來的差距越來越明顯,兩邊的矛盾也就越來越重。
像是塞繆,作為純種血脈的精靈,他其實根本就不需要上什麼所謂的箭術課。
瞄準和射出箭矢是刻進精靈血脈裡麵的東西,箭隨意動,百步穿楊易如反掌。
但是非純種血脈的精靈就不行,他們仿佛已經失去了對箭矢的敏感。
像是天生就被砍去了半邊的翅膀,他們隻有一遍遍反複練習、瞄準,才能勉強跟上純血精靈的背影。
但是有失就有得,非純血精靈的免疫能力簡直比純血精靈好了一倍不止。
精靈是明月的化身,對於黑暗汙穢之物,已經到了沾之必死的程度。
純血的精靈即使渾身的血都流乾,也能咬著牙再次射出箭矢。
但如果被暗魔法所擊中,等待他們的隻有無儘的潰爛和必定的死亡。
非純血的精靈卻對暗魔法的忍耐度頗高,僅次於皮糙肉厚的龍族。
即使麵對鋪天蓋地的暗魔法潮,他們也能麵不改色地發起一場又一場的衝鋒。
本來兩邊相安無事,甚至互相欣賞。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精靈內部就流傳出了血脈歧視的言論。
純血精靈自恃血脈純淨,看不起所有非純種血脈的精靈,
連那些在大戰中為精靈族立下赫赫功勳的前輩後代,也因為不純淨的血脈而備受歧視。
時間不斷流逝,兩邊也越發涇渭分明。
塞繆剛剛入學的時候,就因為血脈備受歧視。
非純種血脈的精靈覺得純種血脈的精靈高高在上看不起人,根本不和他來往。
而其他種族的大多都對精靈族的事情略有耳聞,覺得塞繆是被逐出純血精靈隊伍的異類,也看不起他。
他成績優異,長相出色,人們說他不過是因為血脈加成,
他寡言少語,內斂穩重,人們說他眼睛長在天上,傲慢自大。
他是孤獨的。
像是孤身一人站在了純血精靈和非純血精靈的分界線上,獨自麵對那些帶著惡意的揣測和謾罵。
事情開始轉變是在一年前,那是精靈學院的第一次年度考核。
學生們被要求前往密林深處,生存半個月。
那片密林危機四伏,不說大量隱居其中的暗魔法師,就說潛伏其中的無數毒蛇猛獸,就夠這些初出茅廬的精靈喝上一壺了。
考核的最後三天,一位精靈意外落單,是恰巧路過的塞繆把他從巨虎的口中救出。
而塞繆本人也因此受了巨虎瀕死時的猛烈一擊,肩膀上留下來的疤痕現在還沒有完全消失。
要知道,密林裡麵的巨虎已經不能稱之為“虎”了,他們是受暗魔法影響下畸變的異體,身形比起塞洛斯的教學樓也不逞多讓。
而就是這樣一隻身影遮天蔽日、吼聲震天撼地的巨虎,卻被塞繆一隻精靈、一把長弓給解決了。
從那以後,整個精靈學院就對塞繆改觀了。
不僅僅是因為他超群的實力,更因為他和巨虎整整纏鬥了三日,出密林的時候渾身浴血,周身遍布傷痕,還不忘把那個嚇暈的精靈拖出來。
儘管那些精靈現在都沒有搞明白塞繆一個純血精靈到底為什麼要來塞洛斯,可他們還是從心裡接納了塞繆,並以他為首。
可是,唯一的純血精靈塞繆都認定這支箭矢不屬於任何一個純血精靈。
那就隻能說明,非純血精靈之間,出現了力量相斥。
精靈的力量是很神奇的東西,不同的精靈的力量可以產生共鳴,從而大幅度提升戰鬥力。
那場大戰中最出名的一場戰役,就是精靈全族一齊進行共鳴,產生的力量足以讓血流成河。
甚至連巨龍都直接被箭矢的萬鈞之力射斷雙翼,從天空中墜落而下。
儘管從大戰之後,精靈的血脈出現了分化。可純血精靈之間、非純血精靈之間依舊能夠進行共鳴。
現在,非純血精靈中出現了第二次分化,帶來的後果不僅僅是共鳴力量的缺失
更說明非純血精靈的隊伍不再團結,出現了陰暗、怨懟,
甚至是……背叛。
這件事背後透出來的意味太過沉重,沙涅斯不敢耽誤,準備拿著箭矢召集精靈學院全體老師進行商討。
他步履匆匆,眨眼間就看不見背影了。
隻剩下訓練場的精靈們麵麵相覷,相對無言。
最後還是嵇瑤先打破沉默,這是精靈內部的事情,她實在不好摻和。
她頷首向他們告彆,“我這邊先走了。”
塞繆也向著她點了點頭,沒有多說。
反而是那個看起來非常靦腆的精靈又向她道了一次歉,嵇瑤哭笑不得,隻能擺手再次表示沒有關係。
天色還是如墨般陰沉,明明正值午後,卻依舊見不了半分陽光。
嵇瑤趕回練習室繼續練習符咒,遁消符是高級符籙的入門符籙,要是學不會這個,彆的符籙她也就不用想了。
訓練場上。
精靈們交頭接耳,有幾個甚至連長弓也放下了,專注地和同伴們交流著剛才的事情。
塞繆收拾好弓箭轉身離開,像是有什麼讓人感覺不適的力量突然出現,他覺得有些胸悶氣短。
直到遠離訓練場,躺在樹屋的床上,塞繆才感覺好受一點。
思緒仿佛沉入了汪洋大海,像是小小木船一樣隨著破浪起起伏伏。
他翻了個身,難受地皺緊了眉頭。
光影明滅間,他不受控製地想起了幼年的事情。
他的父母都是精靈族最出色的戰士,在兩百年前那場大戰中立下了赫赫功勳。
彼時的塞繆年紀還小,一個精靈待在後方,好幾個月都見不到父母。
戰爭最激烈的時候,他甚至一年都沒有看到父母一眼。
小小的塞繆想著,隻要戰爭結束,他就可以和父母永遠在一起了。
但是意外永遠比明天更先到來,後方突然遭到了暗法師的偷襲,損失慘重。
慌亂間,他被一名稍年長的女性精靈抱起,帶著一起逃亡。
精靈的外貌太顯眼了,為了躲避無處不在的暗法師,那位女性不惜剃去精靈一族引以為傲的月色長發,帶著他東躲西藏。
可是當他們好不容易來到前線,塞繆父母所在的戰場,卻得到了如晴天霹靂般的消息。
塞繆的父母親已經陣亡了。
本來想把塞繆親手交給父母的女性精靈也犯了難,戰火紛飛,塞繆才多大?等著他的隻有死路一條。
那位女性毅然收留了塞繆,一直撫養塞繆到了成年。
她也和一名並肩作戰過的騎士締結婚姻,在一起生下了一個小精靈。
可那個小精靈出生的時候,正是精靈族內部分歧最嚴重的時候。
自詡血脈高貴的精靈叫囂著,說像小精靈這種的根本就沒資格出生。
連同樣從大戰中走來,立下赫赫戰功的女性精靈都遭到白眼和非議,說她自甘下賤,生下雜種,沒有資格回到生命樹身邊。
可是,一個從滔天戰火中走出的女性又豈是善茬?
她沒有因為流言蜚語而退縮,反而奮力反擊,回擊那些散布雜種言論的精靈。
直到她的孩子被殺害。
塞繆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天,
那樣溫婉的精靈,竟然也有殺紅眼不管不顧的時候。
她提著長弓,即使箭矢如潮水般湧來也依舊鎮定自若。
她在箭雨中不斷穿梭,最終搭弦射殺了殺害她孩子的凶手。
但她自己,也因為消耗過度,沒有躲過那一支回轉的箭矢,
她和她的孩子,一起死在了那片遍地屍首的草地上。
這件事進一步激化了純血精靈和非純血精靈間的矛盾,也正是在這件事之後,精靈族內部才正式分化,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出事的時候,塞繆也才成年沒多久。
等他趕到那位撫養她長大的女性身邊時,她的屍首已經化為遍地草木,再不見一點痕跡。
塞繆愣愣地看著眼前的滿地狼藉,最後雙腿一軟,跪倒在地,發出帶著泣音的啼血般長鳴。
他就那樣在草地上跪了三天三夜。
回到精靈族領地的時候,他變得比之前更加寡言、更加冷漠。
直到終於長到可以外出的年紀,塞繆一言不發,來到了非純血精靈最多的塞洛斯學院。
年輕的精靈背著簡單的一把長弓和滿身恨意,孤身停留在這個最有可能彌補他的遺憾的地方。
讓偏見消失,讓隔閡消散。
這是那個初來塞洛斯的精靈少年最想做的事情。
寒風吹過,枝葉發出簇簇的響聲,連最後一片葉子都沒有逃過凋零的命運,被寒風吹落在地。
冷汗從塞繆額間一點點滲出,他很少想起之前的事情,睡得並不安穩。
恍惚間,他仿佛又回到那片滿是血腥氣的草地,名喚“禾玉”的女性精靈最後出現的地方。
哪怕萬劫不複,塞繆咬著牙想,
他也一定要讓這荒謬的所謂隔閡消失,
哪怕萬劫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