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1)

周存將車停在村前的大榕樹下,見沈頤立時下了車開始環顧四周,心知她不欲在此時與他“算賬”,隻得領著沈頤徑直往上漁村走去。

沈頤與周存在上漁村轉了一圈,村民們都已經知道昨天碼頭發現的屍體出自本村的海貨,是以人人臉上都有惶惶之色,提起前一晚俱是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但沈頤細細問起前一晚有沒有什麼異常,大家卻都道前天晚上歸攏貨物時並無異樣,後半夜又下起了雨,除了雨聲沒有聽到彆的動靜。

兩人正無頭緒之時,隻聽遠遠傳來一聲:“周警長,您來了!”

原來是上漁村保甲長。聽村民說村裡來了巡捕房的人,他半分不敢耽擱,急忙小跑著趕來接待,遠遠看見周存,忙不迭弓著腰打招呼。

“您看您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好早點來接待您的呀。”

待走進看見周存旁邊衣著光鮮亮麗的沈頤,保甲長非常有眼色地客氣問道:“這位小姐是?”

“中央巡捕房的特聘偵探,沈頤。”沈頤衝他點頭微微一笑。

“哦哦哦,我就說遠遠地瞧見您就知道您不是普通人......”

保甲長還欲恭維沈頤幾句,周存打斷道:“行了,廢話少說。你來得正好,昨天你們村那批貨到底什麼情況,你仔仔細細跟我們說一遍。”

“周警長,您知道的,二月以來,我們村不就全部給榮正食品供貨了嘛。哎,說起來也是全仰仗錢老板,自從專給他們供貨之後,我們村的漁民真是省事不少,每月進項也穩定了。”他一邊說一邊朝高處拱了拱手。

這個保甲長,倒真是個滑不溜的周全人,這個時候還在恭維甲方呢。沈頤在心裡暗暗吐槽。

瞧見周存臉上的不耐,保甲長立馬言歸正傳,老老實實繼續說道:“昨天的那批貨也沒什麼異常啊!榮正的人都是每天一大早來拉貨,我們為了及時供上貨,本來是每天清早打魚的,就改成了前一天晚上打夜漁。大家每天晚上九點左右吧,都統一把打到的魚裝箱歸攏在村子祠堂的倉庫裡,我清點登記之後才蓋上第二天日期的紅戳,等著第二天一早錢老板的人來拉貨到碼頭。”

“錢老板那邊來拉貨的人有多少?”周存接著問。

保甲長皺著眉想了想:“五六個吧,一個司機,還有幾個幫著裝貨的人。”

“周警長,我發誓我前天晚上清貨的時候可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啊!而且村裡來送貨的人都在,大家都能作證的。要我說,我們上漁村的都是些世世代代打漁的老實人,是絕對不可能乾得出來殺人這種事的,我覺得,多半是碼頭那邊出的亂子!”

出了這麼大的案子,屍體還是從自家村子的貨裡發現的,保甲長這兩天急得嘴上都燎泡了,這責任他是無論如何擔不起,隻得趁著在周存麵前多給自己澄清幾句。

沈頤一邊聽,一邊迅速在腦子裡梳理起上漁村的運貨流程。按照保甲長所說的這個流程,無論是前一晚上交貨物並清點,還是第二天一早送貨至碼頭,都在眾目睽睽之下,凶手實在很難將一個體積、重量都不小的箱子混入其中。

“那麼,在這個過程中,唯一有機會且不被人發現的時間隻能是送貨前一晚清點貨物後到第二天一早的這個時間段。”沈頤偏過頭跟周存說了自己的想法。周存和她那雙清淩淩的眼睛對視一眼,又說不出話來了,隻愣愣地點頭。

沈頤想了想緊接著問道,“這麼大批貨,按理來講應該有人看守倉庫吧?”

“這......”保甲長頓時神色尷尬起來,“我們村大部分人家都圍著宗祠住,一出事立馬就能趕來,所以倉庫沒安排專人看守。不過有劉老伯幫忙看著,他是早些年戰場退下來的,在我們村很有威望,但人老了,又沒個一兒半女的,我就讓他住在宗祠裡,偶爾打掃打掃,也方便村子裡的人平時幫襯幫襯他。”保甲長語畢,已將他們倆人帶到了上漁村宗祠門前。

“來,周警官,沈偵探,裡邊請。”保甲長一邊說著一邊將他們引進宗祠裡。

上漁村世代以捕魚為生,家家戶戶沾親帶故,宗族觀念極重,因此宗祠修得分外氣派。

宗祠正中央供奉的是媽祖和曆代祖先的牌位。西邊共兩間屋子,一間五十平左右,收拾得乾淨利落,想是守宗祠的劉老伯所居。一間略小一些,堆了些祭祀所用的雜物。東邊與西邊格局一致,隻是兩間屋子均做了倉庫,小一些的那間堆滿了空箱子,另一間則空著,應是平時裝箱歸攏貨物的地方。

周存打發了絮絮叨叨給自己澄清的保甲長,帶著沈頤向東邊的倉庫走去,“我昨天就派了人封鎖倉庫,但因前天晚上後半夜下了大雨,地上的痕跡都被衝刷得乾乾淨淨.......”

沈頤這頭一邊聽著,一邊從包裡摸出畫本和炭筆,已經動起手來。

周存早前就在陳霆處旁敲側擊得知沈頤在法蘭西學的是美術,但見她突然在現場拿出畫本還是不免覺得奇怪,靠近走到她身邊一看,眼前場景的雛形已經在她寥寥幾筆中被勾勒了出來。

見周存這邊沒聲了,沈頤筆下不停,頭也沒抬,“繼續啊,周探長,你們還有其他發現嗎?”

周存清了清嗓子繼續道:“加之第二天榮正食品的人來運貨,地上的痕跡早已斑駁不清,是以並沒有發現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沈頤點點頭,“確實。”她朝地下的痕跡努了努下巴,“隻能依稀看得出好幾對布鞋並許多草鞋的足跡。布鞋應該是榮正搬運工的,草鞋的足跡就多了,想來都是上漁村的人。不過足跡受雨水衝刷大多不完整了,確實分析不出什麼。”語畢,她停下了畫畫的手,將畫本遞到周存麵前。

畫紙上畫的正是眼前的場景,分毫不差。

沈頤朝周存揚眉笑道:“怎麼樣周探長,我畫得還可以吧?”

周存被她突如其來露的這一手驚住了,但轉念一想,心裡卻又浮起一絲果然如此的理所當然。

“入木三分。”

沈頤今天空降巡捕房做顧問他並不很驚訝,畢竟昨天她能在短時間內迅速分析出調查思路,可見確實受過專業訓練。但在探案現場拿出畫本畫筆畫畫的查案手法,他還真是第一次見。

“你們倆乾什麼呢!”身後驟然響起一道蒼老渾厚的聲音。

沈頤回頭看去,是一位六十歲上下的老人,老實憨厚的臉上布滿了皺紋,穿著一身黑色棉布長袍,手上拎著一袋蘋果,應是剛從城裡買完東西回來。想來這就是保甲長所說的“劉老伯”。

沈頤先揚起三分笑答道:“劉老伯,我們是巡捕房的,來查案子。”她指了指一旁的身著警服的周存。

周存頓時會意,頗有眼色地配合著向前一步。

老人也瞧見了周存這一身打扮,他顯然是第一次見巡捕房的人,有些緊張地搓了搓手道:“原來是警官,要不到我屋子裡坐坐。”

周存:“不用了老伯,我們來是想問問前天晚上您有沒有聽見什麼動靜。”

“哎!”見周存問起這個,老漢拍了拍大腿,“前天晚上清完貨後我早早就睡了,後半夜下了雨,我耳朵本來就不行,什麼都沒聽見,誰知道就出了這樣的事......”

見從老漢處也問不出彆的,沈頤有些失望,但也隻得安慰道:“老伯,您彆自責,這個案子我們已經在查了。”

兩人從宗祠探查完出來已經正午了,沈頤心裡正盤算著在上漁村得到的線索,就見一個身影猛地竄了過去,向左拐進了宗祠旁的小巷裡。

幸虧周存身高腿長,幾個箭步衝上去,一把逮住那年輕漢子的胳膊,隨即將其手臂反剪在背後,順勢抵到小巷的牆上,那人立馬動彈不得了。

“警官,警官…….我沒乾壞事啊。”被逮住的那人顫顫巍巍地發聲。

“乾沒乾壞事你說了不算,說,在這兒鬼鬼祟祟乾什麼?”說著,周存壓著漢子的手又重了幾分。

沈頤這時候才小跑著趕上來,逋一走進,就嗅到這人身上濃濃的魚腥味。再看這人上身穿著一件粗布短衫,下身裹著一條布料厚實的闊腿長褲,頭戴一頂寬大的草帽,尚還有些涼意的春日腳上卻踩了雙草鞋。是個漁民。

隻是既是上漁村的人,又何必在宗祠邊鬼鬼祟祟?

沈頤心中有了數:“我們也沒說你就乾了壞事,隻是你在找什麼呢?”

顯然又被問到了痛處,年輕漢子繼續沉默不言。

周存見狀,手下發力,那人立即痛得嗷嗷叫起來:“我說我說……我,我在找火折子。”

“火折子?”沈頤和周存異口同聲地發出疑問。

他們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

原來這年輕漢子係胡家莊人士。二月份以來,因本埠最大的海貨銷售商榮正食品不再到胡家莊收貨,捕到的魚大多爛在了手裡,家中生計頓時艱難起來。前天晚上他和家裡婆娘吵嘴後一時氣血上頭,憤憤帶了火折子出門,尋思著燒了上漁村的貨,榮正的錢老板沒準就轉了心思,轉而繼續來找他們胡家莊供貨,如此也不至於連家裡娃子都吃不飽飯,他也不必天天在家受氣了。

然而前天晚上上漁村並未出現火情,第二天卻在上漁村所供的海貨中驚現了屍體。

沈頤直覺這個年輕漢子與碼頭木箱吃人案有關聯,稍一思量,便對胡三道:“我外公快做壽了,正想收些新鮮海貨,這位大哥不如跟我們一起,若有合適的,我也買一些。”

又轉頭向周存看去:“阿存,上漁村也查得差不多了,我們先回吧。”說完,她衝周存擠了擠眼。

周存頓時會意,眼下案子尚未查明,又是在最大可能是第一案發現場的上漁村,實在不宜大張旗鼓逮了人去巡捕房。若這胡三真是凶手還好說,若他不是,反倒被凶手看到,恐怕會打草驚蛇。想到此處,他隨即放開了壓著年輕漢子的手,和沈頤一前一後伴著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