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宮廷之中絲竹之聲不斷,頭戴朱釵,腰佩玉環的宮女們隨著鼓聲入場,手中捧著珍饈美味,一一擺放在貴人身前的案上。
華燈映彩,金齏玉膾,好一番富麗堂皇的宮廷之像。今日的紫薇殿中,正舉辦著一場盛大宮宴。
筵席之上,眾人或是穿著朱紫官服,或是一身翡翠玲瓏,珠光寶氣,其中有名有姓有位者,更無一不是位高權重之人。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相似的溫和笑意,好似今日歡聚一堂,與榮有焉。
場上,隻有一個人笑不出來。
她坐在邊角的位置,比較靠後,身上的衣服配飾,相比於那些坐在高位的人,要簡單不少。
她瞧著至多及笄之年,寬大的宮裝襦裙掩去了她有些過於消瘦的身姿,配上臉上還未徹底消退的嬰兒肥,瞧著倒是多了幾分精神。
李暮歌看著滿桌子的好菜佳肴,咽了口口水,卻不敢輕易動筷子。
這是她第一次活到萬壽宴,活過劇情,她應該就不用再擔心被劇情殺了。
想到這兒,李暮歌繃緊的後背稍稍放鬆了些。
“殿下,冬日乾燥,不如先來一口這芙蓉翡翠湯,潤潤喉。”
跪坐在李暮歌身側的宮人輕聲提議,她微微垂眸,不敢直視公主容顏,隻用餘光盯著李暮歌,等她同意或拒絕。
李暮歌悄悄按了下自己的肚子,腹內空空如也,今日一天都沒怎麼吃飯,此刻確實有些餓了。
她先抬頭看了一眼坐在最上位的那道明黃色的身影,今日是陛下的萬壽宴,應該沒人敢在今日動手。
想到這兒,李暮歌緩緩點頭,等宮人為她盛了一碗湯,放到她手中,她立馬往嘴裡灌了一口。
食物填滿空蕩蕩的胃,帶來一種難以言說的滿足感。
李暮歌被勾起了食欲,她又拿起筷子,夾了幾口肉進嘴。
她真的太餓了,蔬菜根本沒法填飽肚子,她要吃肉,她要吃主食!
連著好幾口飯菜下肚,李暮歌越吃越上頭,可不知道為什麼,她胃裡好像有火燒一般,越吃越難受。
難道是之前餓過頭了?
李暮歌還沒反應過來,身旁的宮女突然喊了一聲。
“啊!殿下!”
李暮歌瞪圓了眼睛,手指不自覺地哆嗦了一下,銀製嵌象牙筷子從手中滑落,砸在了瓷盤上,發出清脆響聲,與宮人的喊叫聲一起,打碎了筵席上的平靜。
李暮歌隻覺得五臟六腑像是被扔進了洗衣機裡,瘋狂甩動,難受得不行。
她張開嘴,想要說話,一口黑血從胃裡湧上來,哇得一聲全吐在了那一桌子好飯菜上。
天旋地轉之間,世界從嘈雜歸於死寂,隻剩下疼痛在渾身遊走,不停刺激著脆弱的神經。
我又死了。
李暮歌真佩服自己,疼成這樣,還有心思想彆的。
這是第幾次了?
除了一開始,什麼都不懂稀裡糊塗死掉的那幾次,之後的每一次,她都死在自己稍稍放鬆,以為逃過必死劫難的時候。
李暮歌以為自己不記得了,沒想到死亡的記憶比她想象中要清晰很多。
她清晰地記著,這是第一百次死亡。
再睜開眼,李暮歌看見了熟悉的屋頂。
種在院中的桂花樹上,有蟬鳴聲不斷響起,珠簾被風輕輕吹動,帶來花兒的香氣。
打扇的宮人坐在小幾上昏昏欲睡,頭頂插著的點翠纏銀絲蝴蝶發釵上的蝴蝶,隨著主人的晃動微微顫抖。
李暮歌的身體也在顫抖。
那種深入骨髓的疼痛,叫她遲遲無法從瀕死狀態中逃脫。
是誰,究竟是誰給她下了毒!
筷子上有白銀,筷子沒變黑說明飯菜是安全的,肯定是那一碗湯有問題!
李暮歌想著想著,眼眶一熱,淚已經落下。
她之前隻是個普通的女大學生,每天最大的煩惱,也不過是早上起不來上早八,誰知道那麼倒黴,剛從宿舍樓出來,被不知道哪兒來的東西砸了個正著,當場沒了命。
等她一睜眼,人已經成了同名同姓的莊朝十四公主——李暮歌。
李暮歌在得知自己身份的時候,當即便知道,她是穿書了,穿到了《金庭風雲》之中。
穿書本來是一件死後撞大運的事情,她沒有穿成主要角色,可以遠離劇情,按理說是諸多穿書設定裡,非常圓滿的開局。
可惜的是,她這個角色正是一切的導火索,是被劇情安排在劇情開始前必死的人物。
一個被劇情殺的炮灰。
作為一本權謀奪嫡小說,《金庭風雲》的劇情一開始便是皇帝的萬歲宴。筵席之上,大公主送上的賀禮被人動了手腳,提前得知此事的大公主為了自保,在萬壽宴宴上驟然發難,當眾彈劾太子失德,殘害手足
被殘害的手足,就是前兩天不幸身亡的十四公主——李暮歌。
李暮歌的死,是整本小說的開頭,因此在李暮歌穿越之後,萬壽宴開始前的四天時間裡,她經曆了無數次刺殺謀殺和意外。
每一次死亡後,她都會回歸到剛剛穿越時的這一天,像是被卡檔的遊戲人物,過不去這一關,就得讀檔重新來過。
可李暮歌不是不知道疼痛、不懼怕生死的遊戲人物,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每一次死亡,她都好痛啊!在現代的時候沒有做過大好事,可她也沒有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壞事,為什麼她要承受這份痛苦?千刀萬剮也不過如此了。
她寧願死了之後就真的死了,也不想一遍遍在輪回裡重複各種死亡的過程!
李暮歌越想越氣,憑什麼隻有她承受這份痛苦,憑什麼!
她猛地坐起身,一把掀開身上的薄被,從軟榻上站起來,鞋都沒有穿好就大步走了出去。
打扇子的宮女本來昏昏欲睡,見此一下子就清醒了,她瞪圓一雙杏眼,連忙起身追出去,一邊追還一邊問:“殿下,殿下您怎麼了?”
皇宮之中不許跑,不許毫無儀態的疾行,宮女想要追上大步流星的李暮歌,靠快走幾步是絕不可能的,她隻能眼睜睜看著李暮歌走到門口,抽出門栓,拉開門往外走。
守在門口的小內侍們趕忙上前詢問,都被李暮歌一句“滾”給攆到一旁去了。
李暮歌邊走邊將鞋提上,拖拉著鞋實在是不太好走路。
她提著裙擺,站在門口的宮道上略想了想,隨後堅定轉頭往右走了。
不一會兒,她便走到了寫有“梧桐殿”三字的大門前。
李暮歌所住之地名為春和宮,春和宮與梧桐殿相鄰,她選擇來梧桐殿不是因為離得近,而是因為梧桐殿裡住著李暮歌的親生母妃——良嬪娘娘。
她現在太弱了,就是去找那幾個早就懷疑的人,也不可能對他們產生多少威脅。
李暮歌是瘋了,但不是傻了,她不想做以卵擊石的事情,讓自己提前領便當,又經曆一次死亡。
她一定要活下去!順便將那些拿她當工具人的“兄弟姊妹”,通通送走!
大莊朝建朝至今已有百年,這是個架空的朝代,亂七八糟的製度混在一起,李暮歌也說不清是什麼時間段,因著先皇乃是女帝,李暮歌便暫且將莊朝放在武周之後。
正因為先皇是女帝,所以當下爭奪皇位的,不光有皇子,還有公主。
說到奪嫡,李暮歌覺得如今局麵又像是清朝九子奪嫡。
“請殿下安!十四殿下,您怎麼今日過來了!”
李暮歌入內,不出意外受到了阻撓,她瞥了一眼那過來擋著她的內侍,瞧著十三四的模樣,想來是剛調到梧桐殿,隻做看門或灑掃的粗活兒。
因為是剛調過來,所以不清楚情況,冒失的出來擋她。
“本殿下來看母妃,還要挑日子不成?母妃的梧桐殿有什麼事,還要瞞著本殿下?母妃!兒來看您,您要將兒攔在門外嗎?”
李暮歌說到最後,開始扯著嗓子喊,嚇得那小內侍麵色發白,連聲勸說李暮歌。
“殿下,宮內不能高聲呐喊,還請殿下輕聲些啊。”
“是誰在門口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殿內有人快步走出,李暮歌不認識她,還是小內侍先喊了一聲“翠玉姑姑”,李暮歌才知曉,這是她母妃良嬪身邊的女官翠玉。
多可悲,小姑娘已經無聲無息死在隔壁了,而她的親生母親,甚至連看都不願意看她一眼。
沒錯,李暮歌穿過來的時間點,正是小姑娘去世的時間點,李暮歌也不知道原身是怎麼死的,她就像是午後小憩,於睡夢中便離開了。
李暮歌不止一次想過,是否她的到來,是這個世界為了填補劇情漏洞,隨便拉來的補丁,隻等著她走完劇情,便強製下線。
但真是如此,為何她要一遍遍的重生!
李暮歌一團怒氣湧上心頭,不等那嚴肅的翠玉開口問安,直接喝道:“皇宮是我家,我在自家喊兩聲,有什麼不成體統的!我要見母妃,立刻帶我進去。”
氣得李暮歌連本殿下的自稱都不叫了。
她神情冷硬,怒火使得她一雙眸子比寒星還要明亮,翠玉被她這樣看著,竟不自覺有些害怕。
天潢貴胄,翠玉終於明白了這四個字的份量,哪怕是平日裡溫柔怯懦的小公主,也會給人帶來遠超常人的壓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