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文錢剛好夠兩人飽餐一頓。
填飽了肚子,就要開始乾正事了。
“你還沒說來桐城要做什麼呢。”傅彥道,“不會是專門來遊玩的吧?”
“當然沒這麼簡單。”賀聽瀾說。
他望了望太陽,估摸著時辰差不多了,便道:“現在差不多可以過去了。”
到了地方,傅彥驚訝地發現,原來賀聽瀾說的是一個看起來有些年頭的破院子。
院子的圍牆應該是很久沒有修繕過了,臟兮兮的,長滿了青苔。
一處牆角還破了個大洞,不知是野狗還是什麼動物弄的。
“這是做什麼的?”傅彥不明所以。
“濟慈堂。”賀聽瀾說,“專門收留無家可歸的老弱婦孺。”
桐城位處邊境,常年有因戰亂家破人亡的失親孤兒,以及死了丈夫、兒子無人贍養的老者和婦人。
其實大梁的每個城池都有濟慈堂,這是中央官府所規定的。
但桐城的濟慈堂卻和傅彥在金陵城見到的截然不同。
“怎會如此破敗?”傅彥訝然道,“即使是邊陲小城,也不該弄成這樣吧。”
“本來是不該的。”賀聽瀾說,“但是經費一層層傳下來,每過一層都會被克扣一些。到了真正能用在濟慈堂上麵的就所剩無幾了。”
再加上桐城無家可歸的老弱婦孺也比彆的城池多上許多,光是每天吃飯穿衣就是一筆不小的開銷,便顯得更加寒酸。
“原本說要擴建的,但是官府那邊不讓,說是旁邊那塊地已經批給了木炭廠。”賀聽瀾道,“所以濟慈堂的負責人也沒辦法,隻能把部分孩子送到廟裡。”
“木炭廠?”傅彥皺了皺眉,“那平時的煙也太大了吧?孩子們在這樣的環境生病了怎麼辦?”
“那就沒辦法了。”賀聽瀾也很無奈,“對於他們而言,能活下去比活得好不好重要得多。”
傅彥覺得賀聽瀾說得有道理,但心裡還是不是滋味。
“那,我們有什麼可以幫助他們的嗎?”傅彥問。
“這你就問到關鍵了!”賀聽瀾拍拍他的肩膀,“進去說。”
二人才剛踏進大門,就有四五個孩子跑了過來。
“小賀哥哥!”
賀聽瀾雨露均沾地摸了摸他們每個人的腦袋,“怎麼樣,最近有沒有聽堂主嬸嬸的話?”
“有!”幾個小孩異口同聲地回答。
“小賀哥哥,你為什麼帶了個男子來啊?”一個黑瘦黑瘦的孩子好奇地打量著傅彥。
另一個小胖墩也說:“對啊,小賀哥哥,你上次不是說要帶個漂亮的嫂嫂回來嗎?”
“這就是啊。”賀聽瀾一本正經道:“我給你們帶了個男嫂嫂,怎麼樣,是不是豐神俊朗?”
傅彥:???
孩子們紛紛愣住了,一個個眼睛瞪得老大,看看傅彥,又看看賀聽瀾,又看看傅彥。
“啊啊啊啊——!”孩子們嗷嗷叫著四散開,往院兒裡跑去。
“小賀哥哥跟男人好上了!”
“哈哈哈哈哈……”賀聽瀾笑得直不起腰。
傅彥氣急敗壞地拍了一下他的後腦勺,“你怎麼胡說八道啊?”
見賀聽瀾還在笑,傅彥一把捂住他的嘴,“彆笑了!”
賀聽瀾忍著笑舉起雙手,佯裝投降,“好好好,我不笑……噗哈哈哈……”
“你真是……莫名其妙,欺人太甚!”傅彥不跟他理論,轉身就走。
“哎哎哎,彆走啊!”賀聽瀾蹦躂著追上他,“還沒乾正事呢。”
傅彥看在他是來幫助濟慈堂的份兒上,勉強不走了。
“我警告你,一會不許再胡說八道!”傅彥威脅道,“否則……”
“否則什麼啊?”賀聽瀾把臉湊過去,眨眨眼睛,十分好奇地等著他的後文。
“否則……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傅彥道。
畢竟自己還在賀聽瀾的勢力範圍內,還打不過人家,也確實沒什麼能威脅的。
賀聽瀾十分配合道:“哎呀,我好怕怕呀。”
這時候一位三四十歲的婦人從裡院走了出來,見了賀聽瀾連忙熱情地招待。
“阿瀾,你可算是來了。”婦人拉起他的手,左看看右看看,“是不是又長高了?”
“鴛姐,我都十八了,就算能長也長不了多少。”賀聽瀾哭笑不得。
“誰說的,二十三還竄一竄呢。”被稱為鴛姐的婦人不以為然。
她又看向傅彥,道:“這位小哥兒是?”
“在下鬱文嘉。”傅彥行禮道。
“噢,我知道。”鴛姐嗓門兒極大,一聽就是個爽朗能乾的人。
“阿瀾來之前跟我說過了,說你書讀得多,字兒寫得好,人還長得英俊,特招人稀罕。”鴛姐笑著對傅彥道,“我叫李鴛,是這裡管事兒的,你跟著阿瀾一塊叫我鴛姐就行。”
這會輪到賀聽瀾著急了,“不是,讀書寫字是我說的,但後麵那些我什麼時候說過了?”
“你看你這孩子,小小年紀就健忘了。”鴛姐笑著打趣,“回頭我把我那治健忘的方子給你,多補補。”
“不是,我……”賀聽瀾有口莫辨。
“行了,那你倆先去堂屋坐下歇歇腳,我去叫一下大家夥。”鴛姐說罷,大步流星地轉身走了。
賀聽瀾撓撓頭:“我有在信裡說過這句嗎?”
傅彥強壓著嘴角的笑意,“那就隻有你自己知道了。”
說完他也轉身往堂屋走去。
“鬱文嘉你偷摸笑什麼呢?”賀聽瀾追上去,“不許笑!”
傅彥琢磨了一下,慢悠悠道:“我在笑……風水輪流轉。”
賀聽瀾:……
濟慈堂攏共也就四個負責人。
一個是這裡的堂主,也就是剛才的李鴛。
另外還有一個負責管賬的、一個郎中、一個文書郎兼教書先生。
說是官營濟慈堂,其實主要是一些好心人自發組織起來的。
加上賀聽瀾和傅彥,六個人正好坐滿一桌。
現在傅彥總算明白他們是來乾什麼的了。
第一件事是把濟慈堂的其中一部分改成織布坊。
濟慈堂裡收留了許多被家裡趕出來的婦人,她們大多都四肢健全,與其待在這裡幫著洗衣做飯,還不如做點紡織勞動,賺些賣布匹的錢留著傍身。
畢竟在亂世中,女子想要生存下去隻會更加艱難。
但這個計劃的第一步就無法落實。
因為濟慈堂連買紡織機的經費都沒有。
賀聽瀾也是偶然間得知了他們遇到的困難,便決定出這部分錢,先讓織布坊的工作運轉起來。
而第二件事則是編寫適合孩子們學習的書籍,這樣他們長大以後也能有一技傍身。
比如說當個抄寫員什麼的,門檻低還好找工作。
或者對算學感興趣的孩子以後可以去當賬房先生,對製造工具感興趣的可以給師傅們當學徒。
總之能靠自己吃飽飯就行。
其實相關書籍在書局也能買到,但大多都文字晦澀難懂,根本不適合孩童們學習。
於是賀聽瀾這次叫上傅彥一塊來,也是想讓他幫忙將書改編成適合孩子們閱讀的版本。
以及寫一些字帖供孩子們臨摹。
傅彥自然是一口答應。
這點事對於他來說不在話下,尤其是練字,傅彥從小到大一直是學堂裡字寫得最好的那個,多次被夫子拿去當模版。
大家都是做事痛快的人,很快就商量好了。
眼看著要到午時了,等錢莊一開門,賀聽瀾就可以去取存銀,交給李鴛他們。
之後再去書局將需要改編的書籍買好,這趟桐城之行就算圓滿完成任務了。
桐城的書局要比臨青城的大上不少,裡麵的書也更加全麵。
二人對照著濟慈堂給他們的書單一本本挑選。
去前台結賬的時候,賀聽瀾神秘兮兮地問掌櫃:“老板,您這兒有沒有賣話本子的?”
掌櫃熱情地推薦道:“當然有!客官您想要什麼類型的?曆史故事、仙俠異誌、世家秘聞,我們這兒應有儘有。”
賀聽瀾擺擺手道:“不是這些,我想要那種、咳、帶顏色的,就小孩子不能看的那種,你懂吧?”
傅彥睜大了眼睛,飛速懟了一下賀聽瀾的側腰:“家裡那些還不夠你看?也不害臊!”
賀聽瀾瞪了他一眼:“少管我!而且搞得好像你不看一樣。”
掌櫃露出“哦~”的眼神,連忙道:“我懂,我懂!這就去給客官拿!”
傅彥從賀聽瀾手裡奪過那一摞正經書,“這些我拿著吧,我可不想讓它們跟那種書放在一塊。”
賀聽瀾被逗得直笑,“行吧,就是不知道是誰看《貓妖奇情記》看到後半夜,第二天頂著兩個黑眼圈呢~”
傅彥:……
買好書,二人頂著大太陽在街上閒逛起來。
午時是一天當中最熱鬨的時候,尤其是街兩邊賣小吃的攤子,一個個都忙活得熱火朝天。
賀聽瀾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醬板鴨!”他環顧四周,發現了一個熟悉的攤位。
“這老哥終於又出攤了!”賀聽瀾興奮道,“前兩次我來桐城都沒見到他,還以為他不乾了呢。”
說著他把一摞話本子都塞給傅彥,“你等我一下,我去買個鴨子。”
賀聽瀾跑到一半,又轉頭問傅彥:“你吃不吃?”
“哦,行啊。”傅彥道。
待賀聽瀾跑去排隊了,傅彥轉頭往一個小巷子裡拐去。
他方才在來的時候就注意到了巷子裡的一個人。
傅彥走進巷子裡,發現那個人背靠牆坐在地上,正在掩麵哭泣。
他的身前放著一輛木車,裝滿了已經不新鮮了的貢柑。
傅彥蹲下來問道:“閣下可是遇到什麼困難了?”
那人抬頭,道:“哎,彆提了,本來這批貢柑是要送到金陵去,結果連城門都沒進去就被趕了出來。”
“這一來一回的,果子早就不新鮮了,哪兒還能賣的出去啊?賠死了!”
傅彥眸光一凜,問道:“為何進不了金陵城?那邊發生什麼了?”
“具體的我也不清楚,”果農道,“聽彆人說金陵城內不太平,好像先是宮宴裡混入了刺客,後來又有哪個高官家的公子被暗殺了。反正我過去的時候,金陵城已經封城了,外麵的不能進去,裡麵的也不能出來。”
果農長長歎了一口氣:“真是造孽啊,什麼世道?!”
傅彥心裡咯噔一下,看來自己遇刺這件事遠比自己想的水還要深。
隻不過,如果現在所有人都相信自己已經死了,或許他可以借此機會調查一些事情。
畢竟有些時候,死人這個身份,比活人還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