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傷的日子過得很快,傅彥每天什麼都不需要乾,就吃飯睡覺,然後在寨子裡閒逛。
以及陪賀聽瀾聊天、玩一些很幼稚的遊戲。
比如說互相提問,答上來了就在對方臉上畫一道,答不上來對方就在你臉上畫一道。
最後兩個人都被畫成了老虎。
賀聽瀾笑得直捶床。
這一天傅彥一大早就聽見院子裡吵吵鬨鬨的,他開門看見好幾個山匪在忙著往車上搬野獸皮子。
賀聽瀾換了一身櫻桃紅的袍子,襯得他神采奕奕、明媚俊朗,站在那格外打眼。
“老張,這次的貨物清單整理好了沒有?”賀聽瀾一邊吃著炒花生米,一邊問一位四五十歲的男子。
老張是寨子裡為數不多的文人,會讀書寫字,也會算學,所以賀聽瀾就讓他負責記賬,寨子裡的收入和支出都由他來統計。
“整理好了。”老張將清單遞給賀聽瀾過目,然後搓了搓手,麵露期許道:“阿瀾,這次值錢貨不少,所以晚上是不是可以考慮給咱們寨子加個餐嘿嘿嘿……”
賀聽瀾目光掃過清單,隨即露出滿意的神情,爽朗道:“必須的,告訴後廚,今晚再加兩葷一素!”
“太好了!”老張一聽這話頓時來勁了,提著衣擺起身,“我這就去跟他們說。”
說完老□□步如飛地溜了。
“老張平時沒什麼愛好,就是喜歡吃。”賀聽瀾笑著跟傅彥說。
“嗯,民以食為天,懂美食的人定是會生活的。”傅彥對此頗為認可,誰叫他有一個同樣喜歡鑽研美食的爹呢。
“一會咱們進城,城裡有家鋪子叫人生百味,專門賣各種小零嘴的,你可以試試,保證跟你以前吃過的都不一樣。”賀聽瀾神神秘秘地說。
“進城?”傅彥再次摸不著頭腦。
這才剛進山,怎麼又要進城了?
“對啊,今天去交貨,拿了錢順便逛街買好吃的。”賀聽瀾道。
“交貨?”傅彥有些困惑,“莫非你們是做生意的?”
“是啊,不然你覺得寨子裡的錢是怎麼來的?”賀聽瀾抱著雙臂問道。
“這……”
“你覺得我們是那種打家劫舍的山匪,靠搶劫為生?”
“不是!”
“行啦,”賀聽瀾樂了,決定不逗他,“其實嚴格來講我們不算是山匪,隻是住在寨子裡而已。”
“所以你也不用怕,我們不吃人,也不平白無故打人。”賀聽瀾拍拍傅彥的肩膀,安慰道。
傅彥有些不好意思,畢竟賀聽瀾救了自己,自己卻將他往壞的那方麵去想,於是便向賀聽瀾一揖:“抱歉,是我成見有些重了。”
“哎行了,彆整天揖來揖去的,我是個山野粗人,不講究這些。”賀聽瀾無所謂地擺擺手。
倆人正聊著,迎麵跑來個二十啷當歲的年輕人。
“老大,貨物都整理好了,咱們什麼時候出發?”
賀聽瀾抬頭望了望太陽,約莫著時間差不多了,便道:“現在就走吧。”
“得嘞!”
賀聽瀾將貨物清單折了兩折,塞進衣襟裡,抬腳便走。
發現傅彥還站在原地沒動,賀聽瀾衝他招招手,“哎,鬱文嘉,還愣著乾什麼,走啊!”
“這……我傷還沒完全好,能不能留在寨子裡啊?”
“不行。”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賀聽瀾又走過去,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我不在,你一個人留寨子裡,跑了怎麼辦?”
“我不會跑。”
“你會,”賀聽瀾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傅彥的,“我看得出來,你的眼睛裡寫著四個字——”
“哪四個字?”
“我、好、想、逃。”
傅彥:……
賀聽瀾又樂了,“不好意思哈,短時間內我是不會放你走了。哎,你就彆裝了,我看你活動自如,傷口分明就是沒什麼事了。”
“呃……”
又被看穿了。
“現在,還有什麼問題嗎?”賀聽瀾問。
“……”傅彥乾巴巴地說,“沒有了,走吧。”
“哎,這就對了。”賀聽瀾滿意地咧嘴笑,“有句話怎麼說的來著,識時務者為俊傑,我看閣下就是位俊傑啊哈哈哈哈哈……”
傅彥方才對賀聽瀾的愧疚之心還沒持續過一炷香,這會已經煙消雲散。
他嘴角抽了抽,認命似的跟賀聽瀾下山後又上了車……
嗯,牛車。
傅大少活了十多年頭一回坐牛車,頓時感覺自己接地氣了不少,倒也彆有一番趣味。
就是七月份的太陽實在太毒,悶熱的天氣夾雜著車輪帶起來的土腥味讓傅彥很不好受。
再加上這裡的路不比官道,十分凹凸不平,牛車顛得厲害,給傅彥顛得胃裡一陣陣翻江倒海。
以及拉車的老牛可能最近腸胃不太好,一連放了三個響屁。
“嘔!”傅彥恰好坐在離牛屁股最近的位置,被熏得人差點撅過去,扒著車沿要吐的架勢。
賀聽瀾樂得前仰後合。
等他終於笑夠了,看傅彥一臉怨念的神情也有些於心不忍,就把傅彥拽到了自己這邊,然後從自己的小口袋裡掏出一片薄荷葉遞給他。
“呐,嚼這個。”
傅彥疑惑地看著他。
“提神醒腦,緩解暈車。”賀聽瀾一邊說,一邊捏開傅彥的牙關把薄荷葉塞進了他的嘴裡。
“吃吧,還能騙你怎麼著?”
傅彥還沒反應過來那薄荷葉就已經在嘴裡了,他嚼了嚼,確實很清涼,感覺胃裡也舒服了許多。
約莫著半個時辰的功夫,傅彥他們就到了城門口。
這是一座很小的城池,名叫臨青,據賀聽瀾說一天就能把整座城逛個遍。
但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城裡的市集熱鬨非凡。
傅彥覺得此處與他之前去過的所有城池都不太一樣,十分具有地域特色。
市集裡的風貌比較偏粗線條,不像金陵城的店鋪那般精致講究,但是該有的都有。
商販們的穿著也比較潦草,而且看他們的著裝,似乎除了華族人以外還有其他的一些傅彥叫不出名字的民族。
傅彥一路東張西望,看啥都覺得新奇有趣。
“到了,”賀聽瀾在傅彥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下車。”
牛車停在了一家很不起眼的店鋪前,賀聽瀾單手撐著車板,翻身一躍蹦了下去,開始指揮隨行的兩個山匪把車上的貨物搬下來。
“好久不見啊那布勒多叔叔!”賀聽瀾躥進了店裡,和迎麵走來的一個彪形大漢打了聲招呼。
被稱作“那布勒多叔叔”的男人大概四十上下,胡須濃密,肩膀有賀聽瀾兩個寬,看起來能一個打十個。
傅彥敢說自己這輩子都還沒見過如此魁梧的人,就連去觀看軍隊操練的時候也沒見過有這般體型的勇士。
那布勒多見了賀聽瀾哈哈大笑,跟拎小雞崽子似的給他一把拎了起來。
“你小子,好幾個月沒見著人影,還以為你找著媳婦兒忙著甜蜜去了!”
“哪兒能啊?”賀聽瀾嬉皮笑臉,“我要是找著媳婦還能不請您來參加婚禮麼?”
傅彥看他二人很熟的樣子,想到賀聽瀾也是胡服被發,他猜測二人可能是親戚。
隨行的山匪已經把貨物全都搬進了店鋪裡,並且十分熟練地從一個櫃子後麵拽出來一張大桌子,把這幾個月打獵得來的皮子放在上頭。
“驗驗貨?”賀聽瀾道。
“來,讓我看看。”那布勒多將那一摞皮子一張張掀開,手法嫻熟地挨個掂量掂量,順著毛捋一遍再逆著毛捋一遍。
還一邊驗貨一邊嘖嘖讚歎:“這次的皮子可以啊!哎喲,還有珠銀狐皮!?”
“還有兩張!”
那布勒多拿起兩張雪白的、帶著光澤的皮子,頓時眉開眼笑,又驚又喜。
“你小子可以啊,上哪兒弄來的?”
珠銀狐是一種警惕性極高的狐狸,主要棲息於大山裡,喜歡晚上活動,還對火光十分敏感。
故而這種狐狸極難捕獲,哪怕是有十幾年經驗的老獵戶也很難獵到。
偏偏珠銀狐的皮毛顏色會隨著光線而變化,烈日下它光彩奪目,月輝下它又銀光幽幽。
再加上數量的稀少,珠銀狐皮在達官貴人們當中便十分流行。
據說連宮裡的貴人也不是想買就能買到的。
“人品好唄,那天正好讓我捅了狐狸的老窩了。”賀聽瀾挺了挺胸脯,神氣地說。
“看給你嘚瑟的!”那布勒多樂了。
不過他現在沒心思笑臭屁小孩,而是忙著仔細端詳那兩張皮子。
每根毛粗細均勻,觸感柔順光滑,且保暖效果極佳。
確實是上上等的貨。
“叔,看得差不多了沒啊,說說價?”賀聽瀾歪著腦袋道。
那布勒多點點頭,小心地將那兩張皮子放好,“你等我去拿個算盤。”
二人幾個月就會交易一次,如今已經有三年多了,這次的貨物能賣多少錢賀聽瀾心中也大致有個數。
不一會那布勒多就拿著算盤出來了,挨張皮子報價,劈裡啪啦一通撥算珠。
“一共是……五百六十九兩半,直接給你五百七十兩好了。”那布勒多爽快道。
“好嘞!”賀聽瀾說完轉身拿出一個小箱子,把蓋子打開,推到那布勒多跟前。
意思是:拿錢拿錢拿錢!
那布勒多失笑,招手讓店裡的夥計把銀兩搬過來。
傅彥在一旁看得愣住了。
這一摞皮子居然能賣五百七十兩銀子?
他爹一年的俸銀也才八十二兩。
雖然說賀聽瀾要養整個寨子二百多號人,但是短短幾個月就有這麼多錢到手,屬實是傅彥意料之外的。
原來當山匪這麼賺錢嗎?
不對,應該說是當獵戶。
賀聽瀾拿好了錢,跟那布勒多揮手道彆,然後一手抱著錢箱子,一手拉著傅彥轉身就溜了。
“去哪兒?”傅彥問。
“買好吃的。”賀聽瀾一邊說,一邊從錢箱子裡取出兩塊大元寶。
珠銀狐是他獵到的,所以他可以分到很多零花錢。
傅彥通過賀聽瀾了解到寨子裡的分錢規矩。
寨子裡的每個人各司其職,一個月都能得到基礎的二百文錢。
另外,獵到獵物的人可以獲得獵物總價值的三成,揣進自己的口袋裡。
其餘的收入存到賬房那邊,用作寨子的日常開銷。
傅彥覺得二百文不算多,但是仔細想想,山匪們其實也沒什麼需要花錢的地方。
衣食住行都不需要自己付錢,無名寨所在的地方附近什麼店鋪都沒有,幾個月才有一次進城消費的機會。
再加上寨子裡的人大多都是光棍兒,無父無母無妻無兒,也不需要養家。
傅彥忽然覺得山匪們的日子過得挺舒服。
賀聽瀾拉著傅彥一路左拐右拐,來到了一個香噴噴的鋪子跟前。
這裡幾乎算得上是整條街最大的鋪子。
“這就是人生百味了,”賀聽瀾說,“你自己看看有什麼想買的,我先去那邊買點東西。”
說完他指了指街斜對麵的一家鋪子,一溜煙竄了。
傅彥尋思著你也沒給我錢啊。
不過看看總歸是可以的。
店裡的小二見傅彥雖然穿得樸素,但氣度不凡,便猜測他是低調出遊的貴公子,於是十分熱情地招待他。
店裡各式各樣的零嘴點心有上百種,許多都是傅彥在金陵城沒見過的。
店小二說可以試吃,傅彥就沒客氣,這個嘗嘗,那個也嘗嘗,覺得有一個外酥裡軟夾著豆麵和糖的點心格外不錯。
正琢磨著一會買一點帶回去,傅彥敏銳地捕捉到旁邊三個人聊天的內容。
“對啊,說的就是金陵傅家……”
“嘖,金陵城還有幾個傅家?傅尚書唄!”
“他們家的大公子不是遇刺了嘛,這下可好,全亂套了。”
“哎喲,要我說這些高官貴胄的日子過得還不如我們普通老百姓呢,一整天提心吊膽的。咱們頂多是考慮怎麼賺錢,他們還得考慮保住小命……”
什麼全亂套了?
傅彥心中升起一團疑惑。
他走過去,對那三人道:“敢問各位,方才所言的金陵傅家發生什麼了?為什麼說‘全亂套了’?”
三人當中年紀最輕的那個剛要開口回答,就被旁邊一個大叔用胳膊肘杵了一下,於是閉上了嘴。
大叔打量著傅彥,禮貌笑道:“啊,沒什麼,我們也是路上聽的傳聞。”
說完大叔拽著那兩個人就離開了零嘴鋪子。
“哎……”傅彥剛想再問些什麼,那三人已經消失在了人群中。
聽他們的意思,好像家裡出現了重大變故。
傅彥皺眉沉思著。
他很想回去,可是具體是什麼事自己並不知道。
所以他也不清楚自己這個時候回去合不合適。
不如……
傅彥正琢磨著下一步該做什麼,突然覺得後背涼颼颼的。
他回頭一看——
賀聽瀾就站在離他不到一尺的地方,眼神幽幽地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