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奏樂接著舞(1 / 1)

討論完大巫的身份後,三人緊接著看向壁畫的上半部分。

比起地麵的淩亂繁雜,天上的畫麵顯得更加恢弘壯麗。昏黑的夜色與星辰是兩側淡去的背景,中間托舉出一輪輝煌的太陽。如旗幟般舒卷的雲流間,雷鳴電閃,八條巨龍拉著的車子在雲與電中穿行,一位神明正攜著太陽去往東方。

看清那位神明時,謝雲逐心中倒有些意外——儘管看不清麵目,但從種種特征也能看出來,這是一位男性神。

他所知曉的太陽神,是“生十日,常浴日於甘淵”的羲和,而這應當是一位女神。

謝雲逐所有的曆史文化知識全部來自於副本的曆練,有的時候能劍走偏鋒掌握極為冷僻的知識,更多時候則是掛一漏萬不成體係。

他和傅幽都看向了阿兮,而阿兮也不負期待地開了口:“華國神話體係裡的太陽神主要有三位,一位是大家最熟識的羲和,傳說祂是太陽的母親,掌握著日月星辰的規律,為人間製定律法。

“但畫麵上這位顯然是男性神,這就不得不說到道教的太陽星君,祂與其他八曜一起主宰人間的吉凶禍福,有時也會被稱為‘太陽神’或‘日神’。

“但是這幅壁畫上的儀式,顯然要更加古老,更具備原始祭祀的色彩。”

“好吧,看來你已經排除了兩位錯誤答案,”傅幽問道,“那麼最後的正解是?”

“東君。”

阿兮緩緩念出了一個叫人陌生的名字,“這是兩千多年前楚人所祭祀的太陽神,在《九歌》中能找到關於祂的頌歌。歌中所唱的,便是在樂聲和巫舞中,駕著龍車驅散黑夜星辰,將光明帶來人間的太陽神東君。”

“祂的形象尊貴雍容,同時又英武不凡,是一位強大的戰神,”阿兮的手指隔空在畫像上描摹出一道軌跡,“你們看,這是他拉滿的長弓,箭頭對準了西北方的天狼星——一顆代表戰爭與災禍的凶星,經常被用來比喻入侵的異族。”

隨著她娓娓的講述,謝雲逐看向這副壁畫,仿佛又解讀了更多的含義。這不僅僅是一場簡單的祭祀與神降,也許還是一場大戰前的動員,那些樂師所演奏的,或許是慷慨激昂的殺伐之聲。

“既然已經確定了是東君,那麼我們可以更有針對性地準備任務物品了。”傅幽道,“楚人的祭祀一般會用到什麼?”

阿兮掰著指頭數道:“排除掉花和樂器,還有美酒、華服、各種形製的美玉、肉類的供奉……嗯,差不多就這些吧。”

謝雲逐:“光聽我的耳朵就累了。”

累歸累,準備卻不能不準備。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三人原路返回,除了預先準備可能的任務物品外,還要將樂器都找齊。

樂器這種東西,牛人用一片葉子一隻塑料桶幾根橡皮筋,都能奏出美妙的音樂。不過謝雲逐並不具備音樂才能,所以隻找了幾隻玻璃杯,裡麵灌上不同水位的水,傅幽的耳朵很準,給他校了音,謝雲逐就拿著筷子叮叮咚咚敲起來。

他嘴巴裡默念著唯一知道的樂譜,很認真地敲了一首支離破碎的《小燕子》。傅幽拄著下巴聽著,臉上的笑容逐漸就掛不住了,“大佬,你知道大巫要求的是‘美妙樂音’吧?你這小曲刺撓的,召喚出來的怕是邪神啊……”

謝雲逐自己當然也知道難聽,隻有他的背包裡,傳來了一聲盲目的誇讚:“好聽!”

謝雲逐已經很頭大了,天氣又熱,他煩躁地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傅幽登時怒了:“不許喝!do都被你喝成mi了!”

另一邊,阿兮正在研究那根嗩呐,說起來她也是有民樂基礎的,笛子、琵琶、古琴都會一點,但吹嗩呐還是頭一回。隻見她憋紅了臉,揚著腦袋,鼓足了勁吹出一長串嘹亮的噪音。

傅幽絕望地捂住耳朵,“把我折磨死了你們好開席是吧?”

想不到無所不能的三人組會在這樣的陰溝裡翻船,傅老師絕望之餘,不得不傾囊相授,指望能在天黑之前把這對臥龍鳳雛調教出來。

“不過話說回來,你怎麼辦?”阿兮看他手上還沒拿到樂器,而時間已經不多了。

“不必擔心我,”傅幽晃了晃手裡的木勺,“先把你的曲子練好。”

他的確很有音樂才華,甚至還寫了一張簡譜讓他們練習。那曲調古樸悠揚、典雅莊重,傅幽敲著塑料桶給他們抓節奏,還真有些黃鐘大呂的意味。

10點左右,他們帶著匆忙收集的一些祭祀用品,以及剛被灌輸進去的音樂細胞,回到了祭台處。

其餘人都已經回來了,唯獨那個被腸子怪襲擊後發了瘋,失去了神光庇佑的新人梁越,不見蹤影。

梁越再怎麼神誌不清,也不至於自己主動離開祭台,那麼他的失蹤就有些耐人尋味了——這或許意味著,祭台也並非絕對安全的地方,一旦失去了神光,他們就會被這個世界無聲無息地吃掉。

不過令謝雲逐有些意外的是,其餘8個清理者,居然全員存活,而且狀態都還不錯。被他們簇擁在中間的,是一個叫作曉兔的新人女孩。

“咦,你們好像準備了不少好東西啊。”傅幽自來熟地上前打招呼。

“我做過主播的嘛,所以這方麵很擅長哦。”曉兔眨了眨撲閃撲閃的大眼睛——她每天都有在堅持化妝——把一樣一樣的手工樂器展示給傅幽看,有用蛋殼做成的沙錘,用橡皮筋綁成的弦樂器,水桶和鐵罐搭成的架子鼓,也有水杯琴和紙卷排簫……

原來今天早上他們三個離開後,曉兔也想到了自製樂器的主意,所以剩下的8人隻在附近淺逛了一圈,找到了原材料後就返回祭台開始DIY樂器,零零總總做了幾十個。比起長途跋涉的三人組,他們得到了大半天的休息,精神狀態都不錯。

謝雲逐皺了皺眉:“所以說你們離開祭台的時間並不久,梁越為什麼會失蹤?”

“我和曉兔應該是最早回來的,大概早上10點多吧,但那時候梁越就已經不見了。”曉兔的男朋友黑背抓了抓腦袋,“沒想到大佬你還怪有人情味的呢!”

在人人自顧不暇之際,隻有他還關心著同伴,真是人不可貌相呀!

謝雲逐懶得理他,在這詭譎陰森的世界裡,同伴的無理由失蹤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其他幾個老玩家也都暗自心焦,宋自明叮囑大家:“以後如果看到梁越,特彆是獨自行動的情況,不要貿然接近他,也不要信他說的任何話。”

“啊,為啥啊?”黑背一愣,“不是說要互相幫助嗎?”

“笨蛋!”曉兔揪了揪男友的耳朵,“因為他可能已經不是我們認識的梁越了!”

新人們這下徹底聽懂了,都不由打了個寒顫。

謝雲逐環視了一圈神色各異的眾人:“從今天起,每天睡覺時必須安排人守夜。”

這一條,眾人自然沒有異議,所幸他們足有11人,安排2到3人一組,每組一個半小時輪班,也足以捱過“夜晚”。

眾人商量著排好守夜輪次,便到了子時,大巫照例開始驗收成果,隻是這一次,她的要求超乎了大家的預料。

她要求的是:“為我彈唱娛神的祭歌。”

所有清理者皆是一愣,他們本以為將樂器交給大巫就可以了,誰知道還要為她彈奏!更何況,誰知道“娛神的祭歌”是什麼玩意兒?!

一時無人敢響應,大巫的目光從一個個偽信徒的臉上淌過,仿佛黏稠的瀝青,留下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這時,傅幽微微歎了口氣,“我來吧。”

他上前一步,一手夾著塑料桶,一手拿著長柄木勺。隻見他就這麼席地而坐,有節奏地開始敲擊木桶,口中吟唱道:

“暾將出兮東方,照吾檻兮扶桑。撫餘馬兮安驅,夜皎皎兮既明……”

他的歌聲清越悠揚,氣息深厚,自帶共鳴,古樸的祭歌伴隨著飄飛的火星,似乎要直直地飛升穹宇之上,將人類渺小的歡欣與崇敬,供九天之上的神君歆享。

大巫緩緩移動身形,雙腳按著節奏踏出奇異的步伐,四肢以常人難以想象的方式曲折,她居然開始伴著這歌聲起舞!她渾身的珠玉都琳琅地響起,長衣寬袖曳動飄拂,仿佛巨鳥振翅欲飛。

“怪不得白天問我要《東君》的唱詞,”阿兮恍然大悟,“這家夥唱得真不賴啊……”

而謝雲逐盯了兩秒,忽然也盤膝坐下,開始蹭著大佬的歌聲,敲他的破杯子。阿兮的反應同樣不慢,掏出了她的嗩呐,試圖和謝雲逐一樣蒙混進去。

“滴嘟——滴嘟嘟嘟嘟——”

然而當那陣強勁的嗩呐響起,全祭台都為她側目,連大巫的腳步都停頓一瞬,扭頭看了她一眼。

傅幽額上青筋一跳,好在他已經對二人的音樂水準有了充分的認知,因而氣息不亂,隻是努力加大了聲音,試圖覆蓋住那令人絕望的聲音。

然而緊接著,其餘8人都開始手忙腳亂地加入合奏,那嘔啞嘲哳、崎嶇坎坷的聲音各有各的主意,各有各的訴求,險些沒把傅幽給送走。大巫的肢體扭曲得快要打結,但是對神的虔誠讓她沒有停下,隻是果斷地朝著傅幽靠近了一步、又一步。

很顯然,如果說傅幽的歌聲是黃河之水天上來,那這配樂就是泥沙俱下九曲十八彎、工業廢水大排放、洪澇災害生靈塗炭……其中又以阿兮的嗩呐聲洪亮得最不要臉,奏出了葬禮吃席的最強音。

終於大巫兢兢業業地跳完了祭舞,草台班子才如獲大赦地停下來。空氣一時安靜極了,大巫久久沒有說話,大家也都忐忑地咽了口口水。

阿兮擦了把額頭上的汗,悄悄對謝雲逐說:“想想大巫以前是什麼排場,生氣也是應該的……”

又說:“你看傅幽,氣得把桶都敲破了。”

“……”謝雲逐戴上墨鏡,放棄了觀察人間,轉而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東君如果真的有靈,沒道理不給這場彆開生麵的演唱會一點反應吧?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太陽好像真的在輕微抖動。但由於幅度太小,無法確定這是不是暑氣造成的空氣扭曲。

大巫也在抬頭看,隻是那厚重的青銅麵具遮蓋了她的神情,讓人猜不透她的所思所慮。

“神光、神光又亮起來了!”

“太好了,過關了!”忽然有人驚喜地叫道。大家激動地互相檢查額上的神光,發現果然是傅幽的最亮,阿兮的最暗。所有人心服口服,心想太陽神的欣賞水平還是在線的,而且還賞罰分明呢!

這時,隻聽大巫幽幽地開了口,公布了第四天的任務:

“去吧,為我帶回異教神的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