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雲逐並不關心彆人怎麼看自己,他們中的任何人如果像自己一樣三年不間斷闖過100個副本,精神狀態隻會比他更美麗。
他打了個哈欠,頗想繼續躺回去睡覺。
“於幽茫的黑夜裡,”這時,大巫緩緩開了口,“汝已尋得自己的火焰。現在——”
“將火投於火中。”
眾人依言照做,將自己生起的火焰丟入了更大的篝火中。火與火彙聚,凝聚成一股衝天的熱浪,將每個人的臉照耀得一片金紅。
經曆了一天的疲憊與驚嚇,此刻彙聚在這仿佛永恒不滅的火焰旁,他們都本能地感到了安心和喜悅。
所有人都感到眉心一暖,那隨著時間流逝而逐漸暗淡的神光,此刻又變得清晰起來。
很快便到子時,大巫徐徐開口,說出了第二天要尋找的儀式用品。
那是一個簡單的音節,聽清楚的一瞬間,所有人都懷疑自己聽錯了——畢竟他們搜尋了整整一天,踏遍足足半塊廢墟,從未發現過這東西的痕跡。
一個嬌小的女生臉色蒼白,抱著男友的胳膊,“不會吧,這怎麼可能找得到,我的腳都起水泡了……”
她男友便大聲嚷嚷道:“肯定是咱聽錯了,大巫老奶奶,您再說一遍吧!”
這一次,大巫仁慈地重複了一遍:“去吧,去找到帶給我,去找——”
“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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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不存在任何生命的世界。
前一天探索小隊確認有神光護佑後,便兩兩組隊分頭行動,差不多探索了整片南部廢墟,彆說花了,就是連一根綠草都沒瞅見。
無論玩家們怎麼軟磨硬泡,大巫也沒有透露更多信息,她執意要得到許多鮮花,來裝飾她的祭壇。阿兮說對於很多古老祭祀來說,鮮花香草都是不可或缺的娛神之物,言下之意,這花是非找不可了。
這根本就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經驗豐富的老手們也慌了神,畢竟以前從沒遇到過第二關就陷入死局的副本。
“大佬,你怎麼看?”眾人一籌莫展之際,阿兮又晃到了謝雲逐身邊。和以往不同的是,這一次也有許多求助的目光飄過來,是想問又不好意思問的樣子。
“我不知道,我也沒找到花。”謝雲逐戴著墨鏡,看不到眼睛,隻露出了線條優美的下顎和沒有弧度的嘴角,顯得更加不近人情,“也許北邊有吧。”
這不是廢話嘛!探索小隊早就已經分好工,決定今天把剩下的地方都走遍,隻是這片廢墟廢得太徹底,大家普遍都沒抱有太大的希望。
“不過我有個建議,如果最後實在找不到真花的話,就帶一些花形狀的東西回來。”謝雲逐拎著他的小樹枝,在地上畫了一朵花,“假花、花的圖片、花形的裝飾,有總比沒有好。”
大家都明白了他的意思,畢竟大巫也沒說一定要是土裡長出來的真花,沒準沾點花的都頂用呢?但這似乎是在鑽規則空子,大家心裡都沒底,就見傅幽微笑著拍拍手道:“大佬說得對,大家不要放棄呀,無論如何都帶點與花有關的東西回來,讓大巫這個原始人開開眼。”
不愧是吃軟飯的,心態就是好。
探索小隊在領袖宋自明的安排下,圍著篝火休整6個小時,一起分享各自帶的食物,探討情報,順便抓緊時間睡一覺。
謝雲逐依舊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在遮陽傘下撐開了他的軍綠色帳篷,一個人躺在躺椅上就著白水啃壓縮餅乾。他好像自帶一種清冷孤絕的氣場,稍微靠近一點,眼前就會被彈出一個“彆煩我”的彈窗。
也就是阿兮對知識充滿渴望,拿著一桶泡麵過去:“吃點熱的吧,他們燒了熱水,正好可以泡麵吃。”
謝雲逐接過泡麵一看,是綠油油的香菜味,不由咂了咂嘴:“現在外麵都流行這種口味嗎?”
“哈哈那倒不是,個人愛好,”阿兮笑道,“你不吃香菜?我給你換個紅燒牛肉的。”
“我什麼都吃。”謝雲逐把香菜泡麵放進背包裡,微笑著說了聲“謝謝。”
阿兮頭一回見他笑,眼睛都被點亮了一下,心想這家夥的顏值真是絕了,為了保護這欠揍的性格,他的臉真的有很努力在長啊。
“所以,你發現了什麼?”謝雲逐用胳膊把沒骨頭的身子撐起了一點,以示對情報的尊重。
“這篇廢墟存在大量的異教徒,以及大量的邪教儀式。”阿兮在他身邊坐下,“有趣的是,我發現其中很多儀式都指向光明神、太陽神、火神等等,似乎這裡的異教徒也迫切地渴望得到光明。”
阿兮拿出自己的相機給他看,“我還發現了一處蓮花形的聖火壇,旁邊聚集了大量人首鷹身的祆教祭司,好像正在舉行召喚火焰的儀式。而我在那些祆教祭司的交流中,也聽到了關於太陽失蹤和漫長黑暗世紀的信息!”
“所以說,這個副本的設定實際應該就是‘永夜’,但是我們這一輪不知發生了怎樣的異變,導致太陽還未召喚就出現了,而且還賴在天上不肯走。”謝雲逐拉下額頭上的墨鏡,第一萬次看向那枚詭異的太陽,越看越覺得它麵目可憎。
“但這裡有一個巨大的矛盾,大巫祭祀的對象就是太陽神,如果說太陽神真的降臨了,她會沒有察覺嗎?她還會繼續叫我們搜集降神儀式的材料嗎?”阿兮煩惱地揪著頭發,“這根本說不通,肯定有哪一環出了問題!”
“有可能‘太陽’和‘太陽神’本就是兩個概念,”謝雲逐道,“也有可能我們頭頂的東西根本就不是‘太陽’。”
阿兮聞言打了個寒噤,“現在可以給我看看太陽的運動軌跡了嗎?”
謝雲逐總算將紙遞給了她,阿兮一看到那兩幅圖畫,眉頭就深深皺了起來。看得出謝雲逐是找了一扇窗子作為固定的觀測點,以窗格作為十字坐標軸,每隔半小時記錄了太陽的運動位置。
那些點散亂於坐標軸上,仿佛無序的閃爍,毫無規律可言。
第二張圖,依舊是以窗格為坐標軸,謝雲逐每兩小時記錄一次太陽的輪廓,畫麵呈現出一個個嵌套的同心圓,儘管差彆細微,但無疑能證明太陽的確在變大——換言之,正在向地球靠近。
阿兮越看,背上越冷汗涔涔,不由看向那個素來淡定靠譜的男人,“大佬,你看出什麼來了嗎?”
謝雲逐點點頭,阿兮的眼裡不由多了光彩,期待地豎起耳朵,就聽男人緩緩道:“我看出來……它是自由的。”
“……”這是開玩笑的時候嗎?!阿兮的坨子都硬了,就見謝雲逐又自得其樂地笑了笑:“以及,我現在有點覺得,太陽說不定不是在向我們靠近,而是本身在變大,就好像一個有生命的大胖子,最近吃得有點圓潤——這個猜想是不是也很有趣?”
不……阿兮扶額,我覺得哪一種猜想都讓人很崩潰。
兩人又交換了一些情報和猜想,但感到離真相尚還遙遠。休息時間有限,阿兮伸了個懶腰,準備回去睡一覺。臨走前她誠懇地問道:“真的不和我組隊嗎?我們一起行動,應該能發現更多線索。”
“不了,我走不遠。”
“為什麼?遠處有危險?還是這裡有必須看守的東西?”
“不是,我比較懶。”謝雲逐在躺椅上翻個了身,給了她一個宛如貴妃醉酒的背影。
“……”阿兮感覺自己有被他氣得圓潤一點,但她不放棄,繞過去蹲在躺椅前,直視對方的眼睛,“再分享一個情報,你一定感興趣。白天在路上我遇見了一個異教徒,有著和你一樣的藍眼睛。照理說這個顏色非常罕見,但是他的瞳色真的和你一模一樣,我都被嚇了一跳。”
“但是那個異教徒是個不可交流的瘋子,他隻會翻來覆去地念叨幾句話,一會兒說這個世界快毀滅了,一會兒說他被這雙眼睛詛咒了。如果你肯跟我組隊,我就把這家夥的位置告訴你。”
“是嗎,”阿兮本以為他會很感興趣,然而對麵的男人隻是無聊地合上了眼皮,“有這樣眼睛的人,我起碼見過七八個了吧。”
“啊?!”阿兮驚訝不已。
“他們無一例外都是瘋子。”謝雲逐扯起嘴角笑了笑,“隻有我還沒瘋。”
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有這樣一雙特殊的眼睛,過去也曾在不同的副本中遇到過藍眼睛的同類,然而他們除了瘋瘋癲癲以外,都沒有什麼與常人不同之處。似乎這雙眼睛隻是個不詳的讖語,預示著他的結局。
“所以離我遠點,”他把書重新扣在了臉上,下了逐客令,“沒準下一個瘋掉的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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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個小時的休整後,大部隊重新出發,這次做了合理的路線規劃和分工,打算一口氣探索完剩下的北部廢墟。
而這個時候,哪怕是最無知的新人,也發現了額頭上神光的變化,儘管交任務時得到了一次補充,但顯然沒有第一天時那麼亮了。
如果這樣一天天地減弱下去……
老玩家們稍微安撫了一下新人,但自己心裡其實也沒底。《混沌天途》有完善的平衡係統,隻有簡單的生存裝備、隨身衣物、食品藥品可以被帶入遊戲,任何性質的武器都會被係統屏蔽,因此老玩家的優勢也很有限。能從商城裡能兌換出的最強武器,也不過是一把三寸長的匕首,學名叫作“水果刀”。
即使用賞金將身體素質拉到最高,也無法超過人類的極限。比如完全強化跑步速度,他們也不可能跑得和獵豹一樣快,最多能達到博爾特的水平。
他們所能依仗的,唯有一次次副本積累的經驗,以及人類自身的力量與智慧,或許還可以加上一些勇氣、信念、團隊精神等玄之又玄的東西。
說到底,唯一能逆天改命和副本對著乾的,隻有淩駕於普通玩家之上的神契者們。他們與神明簽訂了契約,付出相應的代價,獲取了所向披靡的強大力量。
可惜神契者是《混沌天途》遊戲中的頂尖強者,數量極少,行蹤神秘,一般也不會出現在這種普通副本裡。
一天的合作下來,大家對彼此都有了個認識。在12人中,阿兮的知識廣博,幫眾人提前規避了不少危機,領袖宋自明和那個整天笑眯眯的小白臉傅幽,身手都不錯。那個不知名的大佬古怪神秘,但好像真的有些本事。
然而他們也不過是人類而已,麵對這詭譎未知的副本世界,不過是渺小如螻蟻般的生物。隻要額頭上的神光消失一秒,他們說不定立刻就會被異教徒撕成碎片。
“你們說,這個世界有那麼多‘邪神’,咱有沒有機會和其中一個結契啊?”鑫磊隨口道,“要是隊伍裡有神契者,走哪兒不是平推啊。”
“想都不要想。”宋自明警告地瞪了他一眼,“你隻看到了那些神契者的強大,怎麼不看看試圖結契的人大部分都死了?”
“我就這麼一說,你激動什麼。”鑫磊嘟囔了一聲。
“有些念頭最好產生都不要產生,”宋自明正色道,“彆忘了我們的身份是太陽神信徒。”
一行人邊說邊往廢墟深處走去,沒有人注意到,形形色色的異教徒們三五成群,悄無聲息地跟在他們身後——較昨天更近了一些。
與此同時,謝雲逐在認真畫畫。
他找了一戶人家,四處搜尋確定沒有危險後,便在房間裡找到了紙和蠟筆,坐著開始畫起來。
嗯,嫩黃的花蕊,大紅的花瓣,鮮綠的花莖……塗完謝雲逐拿起來欣賞,發現紙上好一盤番茄炒蛋,下麵掛著一根死於非命的蔥。
而這樣的番茄炒蛋,他還得炒11盤。
根據他的推測,大概率北邊是找不到真花的;如果探索隊僥幸能找到一些真花,那麼考慮到自己展現出的價值,阿兮沒理由不為自己捎一朵回來。
謝雲逐塗著塗著,實在被自己的畫醜得有些煩了,心想要是有個參照就好了——他的模仿能力很不錯,隻是太久沒有見過花,以至於快忘記花的模樣了。
正想著,他無意間抬起頭,看到正前方牆上掛著的聖母像,那微笑的聖母手中抱著的,正是一捧怒放的鮮花。
等等……自己剛才進來的時候,聖母有在盯著自己微笑嗎?
她的手裡,一直抱著的難道不是孩子,而是花?
不對……這裡一開始真的掛著如此巨大的一幅聖母畫像嗎?
精神像是遭受汙染一般恍惚起來,謝雲逐無法挪開視線,就見那畫像越來越立體,微笑聖母的五官漸漸浮出畫框,緊接著伸出越來越長的手臂,將那捧油彩濃烈的花獻到他眼前。
“……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