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書閣在皇宮的東北角,都是些古舊的書,久沒有人看守,李昭魚從宮殿偏門溜進來,手裡攥著鑰匙,打開書閣正門時日光透著煙塵,李昭魚眯著眼揮揮手,輕咳了兩聲。
沿階而上,木梯嘎吱嘎吱作響,李昭魚穿梭在重重的書架前,小心翼翼地翻找著,她手指沿著那書卷仔細看著,忽地聽見了一些聲音。
是腳步聲!
李昭魚皺眉心道她平日裡來了那麼多回也沒有人來過這裡,怎麼會有人。她把書放回到原位,而後閃著身子極快速地躲在了最裡麵的一個書架旁。
“嘎吱嘎吱”
李昭魚探頭,看見一雙雲紋黑靴,而後透過層層藏書掩映的縫隙中看見了一張臉,她神情立刻如同見了鬼一樣,登時身子縮回去,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要死,這人怎麼會來這裡?!
賀渾看上去十分悠閒,一點也不像是偷偷過來的,比她這個正經公主看上去還光明正大。
李昭魚暗道倒黴,她屏住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喘,隻盼著這人趕緊走。
賀渾耳朵一動,眼神掃視而過,他伸出手隨手翻著書架上的書,半晌沒有動靜,李昭魚忍不住微微探頭,隻看見他也在找什麼,李昭魚暗暗歎氣,腳都麻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窗外日影斑駁,鳥叫了兩聲,李昭魚額上一層薄汗,一陣下樓的腳步聲,越來越遠了,她長舒一口氣,在窗邊盯著一個人影出了角門才走了出來,她抻著腰,錘了錘腿,來回走了幾圈,嘟囔道:“真是個瘟神啊。”
“在說我?”
“!!!”
李昭魚像是渾身的血液都凝住了,僵硬地轉身,看著那個倚在柱子後麵的人,嚇得連連後退,忙用袖子半遮住了自己的臉,又想起這樣實在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她手足無措,咳了一聲,裝得鎮定問:“你是何人?”
賀渾眼神冰冷,看人時絲毫也不像看著一個活物,李昭魚雖然撐著公主的氣勢,可實際上已經滿手的汗了。
他緩緩開口,“你又是何人?”
李昭魚道:“我是公主,這裡是天書閣,不容人擅闖,你速速離開。”
她說這話時自己以為自己是很有威勢的,可實際上嬌嬌弱弱的,一點也沒有嚇到彆人。
賀渾看著她,挑眉,“是臣魯莽了,一時走錯了路。”
一點也看不出來他魯莽,那眼神分明在說自己就是故意走進來的,這裡雖然是藏書,但是都是些圖冊古籍,談不上機密,他這個樣子一點也不緊張,倒還真像是因為好奇才走進來看看的。
李昭魚抿唇,“那···那你快走吧,本公主···不會告訴旁人。”
賀渾道:“那還要多謝公主殿下了。”
李昭魚在他嘴裡聽見這個謝字,隻覺得後背一陣寒風,勉力維持著臉上的笑,實際上已經十分僵硬了,開口道:“不···不客氣。”
賀渾轉身離開,李昭魚長舒一口氣,拍著腦袋,一遍遍想自己剛才的舉止,實在是······全都是破綻。
李昭魚忽地想起來什麼,握上自己的玉蟬,“在否,在否?”
“何事?”
事情太多,她一時都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了,李昭魚撓撓頭,怕它覺得自己在質疑它,斟酌著開口道:“我按照你說的做了,可是皇後並沒有改變心意呀,如果用賈家都不能讓她把我換出去,這還有什麼辦法嗎?”
那玉蟬暫時沒有開口,李昭魚話癆似的接著道:“她說了不讓我出嫁就肯定是有法子讓賀渾悔婚,我該怎麼辦。”
“而且那賀渾看上去實在嚇人,我······我總覺得他的眼神把我看透了似的,他會不會發現了?”
李昭魚絮叨了半晌,而後聽見了一句話,如墜冰窟。
“他或許早就知道了。”
李昭魚瞪大了雙眼,“什麼?”
“你為什麼不早說?那這樣的話···這樣的話···”
這樣的話她費這一番力氣究竟是要乾什麼。
那玉蟬不答,李昭魚有些怒氣,“你到底是···是誰?為什麼似乎很了解他?”
玉蟬隻是輕聲道:“我不會害你,信我。”
李昭魚垂首,沉默不語,她知道這‘人’說的是實話,這是她母妃被軟禁在宮前留給她的唯一一件東西,並叮囑她要好好保管,更何況從小到大她每次遇到不好的事情總能‘未卜先知’,她後來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是這個玉蟬的功勞,自己總是能在危機關頭腦子裡出現一副畫麵,讓她可以‘預見’危險。
李昭魚有些發蔫,“好吧,我信你。那我們眼下該怎麼辦?”
“等。”
李昭魚拖著身子慢慢回去了,一踏進迎輝宮宮門的時候便剛要便看見殿門口文竹的神色有些不對勁,她這才注意到那另一邊隨侍的幾個人,文竹小聲道:“太子殿下來了。”
李昭魚抿唇,裡麵有落棋的聲音,隨著一聲輕語,“知道我來了還不進來?”
李昭魚邁進殿門時就換上了笑顏,“殿下來了。”
李原側目看她,“隻有你我二人在這裡還要叫我殿下?”
李昭魚不敢說話,她幼時來到皇後宮中的時候是把李原叫作太子哥哥的,他們其實年歲一樣,隻差了一天的生辰,李原讓她叫自己哥哥,可是後來有次被皇後聽見了,那是李昭魚第一次看見皇後的怒氣寫在臉上,她不僅打了李昭魚,連著太子也打了。
是的,就算是太子,皇後的親生兒子,在她膝下的日子也並不好過,李昭魚並不懷疑皇後恨自己,可是有時候她懷疑,連太子,也不得皇後的喜歡,可是當初太子降生時,司天監曾作法望氣,直言當時還不是皇後的賈獻容腹中子命貴不可言,後果誕下一子,順理成章被封為皇後,按理說,皇後應該很寵愛自己這個兒子的,可是李昭魚卻覺得,李原的日子和她一樣,如履薄冰。
李昭魚見他有些不高興似的,隻好重新叫他太子哥哥,李原微抬下巴,李昭魚也乖巧坐下,李原給她倒了杯茶,她忙接過來。
“躲哪去了?”
李昭魚差點嗆到,老實答話,“去了天書閣。”
李原看著她,問道:“到底怎麼想的,要嫁去涼州?”
李昭魚手指在桌下絞著衣服,小聲道:“若是一直按母後的心意活下去,我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
這話是真話,可是李昭魚隻說了一半,其他的緘口不言,看上去十分真心實意。
“可是涼州苦寒,前途未知,你到了那裡難道就能安身立命嗎?那賀家狂妄至極,他們根本···”
根本就沒有把皇族和世家放在眼裡。
李昭魚道:“總能尋一條路的,賈家專權,京都沒人可以與之抗衡,若是繼續如此,危矣。”
李原眸中精光閃現,看著她道:“你要記住,你身上是李氏皇族的血,你是公主。”
李昭魚那尚帶著幾分稚嫩的清麗麵容忽地正色,看著他點頭,“我知。”
李原點頭,握著她的手,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又幾番沒有開口,外麵的太監出聲咳了一下,李原站起來走了出去,李昭魚行禮相送。
一連幾日,皇宮都風平浪靜,靜得讓李昭魚隱隱覺得有些不安,婚期將至,可是皇後卻根本沒有動靜,賀渾那邊在太常寺暫住更是一點都沒有消息,她仰躺著看書,揉著眉心,昏昏欲睡。
明霞宮內,賈獻容笑盈盈地舉杯,“久不見葉護進宮,本宮隻好派人去請了。”
‘賀渾’喝了杯中酒,聲音粗糲,“皇後娘娘抬愛,臣失禮了。”
賈獻容笑著,眼神略過那‘賀渾’身旁帶著銀色麵罩的近衛,心頭略過一絲異樣,然而也隻是片刻,她忽地開口試探道:“賀節度使在涼州可好?早些年還見過,這些年不大入京了。”
‘賀渾’答道:“有勞娘娘掛念,家父一些都好。”
皇後撫著鬢發,“也是,聽說令尊又給賀大公子添了個弟弟呢,想來應該是身子康健的。”
‘賀渾’不語,皇後又接著道:“不過最得你父親歡心的,還屬你二弟,是正統的鮮卑血脈。”
“不像你,賀大公子的母親是漢人,到底是處處被防備,聽說當初收服武川六鎮的時候你父親甚至不肯分兵支援,險些讓你全軍覆沒,大公子後來不僅屠城還殺了降卒才全身而退。”
‘賀渾’有些變色,眼神略略瞟過身旁站著的人,仍舊不語,隻是咬牙道:“皇後娘娘是什麼意思?”
賈獻容勾唇笑得妖冶,“你這樣的人怕是要短命,本宮怎可能讓女兒嫁給你呢?”
‘賀渾’拍案而起,“你!”
“哐當!”
摔杯的聲音與破門而入的聲音一同響起,座下兩人看著被團團圍住,賀渾戴著麵具微微眯眼,隻是一瞬間,楊玄掀案奪刀,皇後已經被掩護到了後麵,走時還不忘惡狠狠地下命令,“殺!”
腰帶中的軟劍抽出閃著寒光,賀渾和楊玄背靠著,菱窗上染了一片血跡。
殿門破開,賀渾滿麵的血,楊玄被拖著,一身的傷,撐著自己放了響箭。
層層的禁軍撲上來,賀渾手裡的刀架在賈獻容的脖頸上,低聲道:“實在是沒想到你肯為這個四公主冒這樣的險。”
賈獻容嗤笑,“本宮想要什麼人的命還需要理由嗎?她就算是一條本宮養大的狗,你這樣的門第也配不上!”
賀渾森然開口,“你放心,我死不了,不僅死不了,來日一定會回來血洗京都!”
“不要!”
李昭魚猛地睜眼起身,書掉在地上,玉蟬似乎閃著溫潤的光芒,李昭魚劇烈的呼吸,夢裡最後的畫麵久久揮之不去,滿城的死人,整個皇宮都被血洗,那個男人的眼神,讓她似乎見到了活著的惡鬼。
這是個睚眥必報的人!
“文竹!文竹!”
文竹推門跑進來,“在呢公主,文竹在呢?怎麼了?”
李昭魚拽著她的手臂,“去打探一下賀渾這幾日進宮了沒?”
文竹道:“賀葉護今日進宮啊,聽說是皇後娘娘傳召。”
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