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露(1 / 1)

時樾隻愣了一下,然後快步走上前,在輪椅前蹲下,帶著連自己都不清楚的情緒,聲音顫抖,小小聲地問:“你怎麼來了?”

司機早在時樾走過來的第一秒便向後退去,站在不遠處靜靜等候,留給他們獨處的空間。

傅珩舟伸手,帶著涼意的指尖碰到時樾的臉頰,眼底是時樾看不懂的情緒:“怎麼打扮成這樣?”

時樾扯扯衣領,說:“衣服是活動需要,本來是借用,但會長財大氣粗,送我了。我急著回家陪你吃飯,所以就沒換。”

不知道是哪個詞觸動了傅珩舟,他動了動手指,指尖從臉上移開,落到頭頂。

時樾感覺到自己做了簡單造型的頭發被揉了揉。

抓住那隻作亂的手,不讓它再繼續禍害自己的頭發,時樾抬眸,眼睛裡成滿了細碎的笑意:“傅總,我今天這身打扮好看麼?”

傅珩舟喉結滾動了一下,笑了:“嗯,好看。”

“好看就行,我也覺得我好看。”

時樾歪了歪頭,故意裝可愛。

然後下一秒,就向前靠去,額頭頂住傅珩舟的膝蓋。

“啊,我好餓,我們快點回去吃飯吧。”

傅珩舟任由他趴在自己腿上,聞言又被逗笑,心裡那點滋生的負麵情緒瞬間消失,說:“行,你快起來。”

時樾站起來,握住輪椅把手將人轉了個方向,向校門外走去。

司機走在他們前麵,隔著一小段距離,時樾推著傅珩舟不緊不慢地走。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司機來接就行了,你怎麼也來了?”

傅珩舟說:“來接你回家吃飯,不行?”

時樾點點頭,特彆好說話:“怎麼不行,當然行。”

然後話鋒突然一轉:“誠實招來,在這裡偷偷看我多久了?”

傅珩舟的笑意一頓,避重就輕地回答:“是看了,但這不是來接你麼。”

時樾不吃他這一套,非要逼出個答案來。

傅珩舟被他纏得沒辦法,隻好鬆口:“二十分鐘,其實也沒多久。”

“什麼叫沒多久?你吹不了冷風知不知道,這已經夠久了。”

夏天的溫度雖然高,但是傍晚還是有絲絲帶著涼意的風,時樾皺著眉,嘴裡小聲嘟嘟囔囔。

傅珩舟聽清了他的話後,失笑。

“……回去得告訴紀叔,讓紀叔好好譴責你,最好是像我上次一樣喝幾天補湯才行。”

傅珩舟提醒他:“醫生說我不受補,補湯不能多喝。”

時樾撇嘴:“……”

見他有些悶氣,傅珩舟笑著哄了哄:“好了,我知道錯了,以後不會吹冷風了,嗯?”

“……行吧。”

時樾知道傅珩舟說話算話,自己答應的事就一定會做到,所以也不再追著不放。

回到車上,時樾找出紀叔放在儲物櫃中的毛毯,不容拒絕地披到傅珩舟身上。

“你手冰涼,趕緊捂一捂。”

傅珩舟因為一場車禍變得身體虛弱,渾身沒什麼熱氣,夏天在烈日下曬著都感覺不到溫暖,剛才在外麵吹了半個多小時,身體肯定不舒服。

傅珩舟見時樾緊張的模樣,順著他的意思披上了毛毯,姿態乖順得好像他才是那個不讓人省心的孩子。

無奈地拒絕了第二張毛毯的邀請,傅珩舟道:“時樾,可以了,我沒那麼脆弱。”

時樾一臉嚴肅:“那你讓李醫生今晚過來,省得你半夜出什麼狀況。”

傅珩舟不答應,時樾就自己拿出手機,找出一個聯係人劈裡啪啦發出去一條消息。

傅珩舟驚奇地看他:“你什麼時候加了李書言的聯係方式?”

“上次在醫院,李醫生說有需要可以直接聯係他。”

傅珩舟半信半疑。

李書言什麼性格他了解,怎麼看也不像是見第二麵就能和人熟到主動加聯係方式。

不過時樾神態自然,不像是有什麼騙他的樣子。

時樾還真不是騙傅珩舟,隻是說了一部分真相。

李書言確實說過“有需要直接聯係我”這種話,但隻是順帶客氣,主要原因是時樾在他麵前暴露了對傅珩舟的在意,李書言覺得拿他監督傅珩舟吃藥治療再合適不過,便主動加了他。

回到家裡,紀叔掐著點讓人擺好了晚餐,見兩人回來,笑眯眯地叫人去洗手吃飯。

時樾往常回來都會先換一身衣服,但今天他留了個心眼,洗了手後依舊穿著這身天藍色西裝,坐到餐桌前。

傅珩舟上樓換了身舒適的居家服,剛進餐廳,就被時樾遞過來一碗薑湯。

這些天接甜品接習慣了,傅珩舟想也沒想就伸手接過,結果發現是薑湯。

他掀掀眼皮,看向偷笑的青年。

時樾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那碗薑湯:“我讓廚房專門給你煮的,問過李醫生李醫生也同意了,要喝完哦。”

連紀叔也在一邊幫腔:“先生,聽說您在外麵吹了半小時涼風?這薑湯裡加了驅寒的中藥,是時小先生特意叮囑的呢。”

傅珩舟被他倆一唱一和逗笑,問時樾:“加中藥的主意誰出的,李書言?”

時樾十分肯定地點頭。

“行,等他來了我找他算賬。”

傅珩舟一口氣喝完了味道十分不妙的薑湯,被這辛辣苦澀的味道嗆得皺了下眉。

嘴角抵上一隻挖了塊兒蛋糕的小勺子,傅珩舟猶豫了一秒,張口把蛋糕吃進嘴裡,緊接著一股濃重的牛奶香甜味彌漫開來。

……沒有減糖,是時樾喜歡的全糖口味。

對傅珩舟來說過於甜膩了,眉頭皺得比剛才和薑湯時還緊。

時樾惡作劇成功,哈哈大笑。

傅珩舟好不容易才把那口齁甜的蛋糕咽下去,嘴裡是揮散不去的甜味。

他歎了一口氣,卻沒有訓斥時樾,看著他笑,自己也露出一點點笑意。

紀叔在一旁看著他們的互動,十分欣慰。

先生何時這麼寵過一個人,連責備一句都舍不得。

就是在傅珣小少爺小的時候,先生都沒有這樣過吧。

紀叔看得分明,這位時小先生,對傅珩舟的意義已經非比尋常了。

吃飯時,時樾就穿著他那一身天藍色西裝,勾得傅珩舟時不時看他一眼,最後就連紀叔都察覺到了不同。

紀叔語氣和藹地問:“時小先生喜歡這身衣服嗎?需不需要以後就按照這種風格購買?”

時樾訕訕,擺了擺手:“紀叔,不用麻煩,還按照以前的就可以。”

他隻是沒見過傅珩舟這樣喜歡一樣東西,想讓他多看兩眼開心開心罷了。

不過倒是沒有問傅珩舟願不願意看他穿正裝。

時樾拒絕了紀叔是不想麻煩他老人家,但是後來又想了想,覺得還是要和傅珩舟商量。

畢竟他穿衣服變換風格就是想讓傅珩舟看著開心。

吃過飯,傅珩舟今天難得不忙,輪椅推到時樾的搖椅旁邊,桌子上擺著一本書和一壺茶。

時樾穿著正裝吃了頓飯,也累了,上樓換了身睡衣下來,在落地窗前看見傅珩舟還有些意外。

“今天不忙嗎?”

傅珩舟回頭,時樾剛好走到搖椅前,懶懶地窩進去。

傅珩舟有時候覺得時樾像小狗,但這種時候,又感覺像小貓。

懶洋洋地窩進自己的小窩裡,伸個懶腰、翻個身,簡單而治愈。

他什麼都不做,隻待在那裡,就能讓傅珩舟感到安心。

“今天確實沒什麼工作。”

傅珩舟放下書,發現和時樾聊天的欲望遠大於書對他的吸引。

鑒於上次時樾在傅家老宅家宴上的語出驚人,傅珩舟知道他對傅家人的表裡不和看得清楚,心裡如明鏡一般,但是沒有傅珩舟的準許,時樾又絕對不會越界,展露出自己的好奇心來。

客廳的掛鐘一刻一刻地往前走,時樾任由傅珩舟看著他發呆,卻不開口製止,也不大幅度動作地影響到他。

時樾對於自己感興趣的東西,好像天生就擅長等待忍耐。

傅珩舟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告訴他。

時樾應該擁有知情權。

“前段時間在忙一件很重要的事,現在初步有了結果,所以後麵幾天會閒下來。”

傅珩舟開了個頭,將追問的權利交給時樾。

時樾很聰明地知道他想讓自己說什麼,也清楚這是傅珩舟向自己開放內心的第一步。

他當然不負所望,所以笑著,直視著傅珩舟的眼睛,問道:“那,很重要的事,是什麼呢?”

傅珩舟看著他,眼底的凝重被青年的笑容融化,即將說出口坦白的話也變得輕鬆。

“自我接替老爺子成為集團總裁後,傅家其他人就一直暗中和我作對。從我受傷後,這種情況更甚,所以,我做了一件事,讓他們安分一陣子。”

具體怎樣對付他們的手段傅珩舟沒有告訴時樾,他私心不想讓時樾知道那些肮臟,更害怕時樾會對自己改觀。

他隻想留給時樾最好的一麵。

誰料時樾聽完,問了一句傅珩舟完全沒想到的話。

他說:“那你開心一點了嗎?

傅珩舟一愣。

他想過時樾會問的幾種問題,時樾或許會問傅家哪些人是不安分的,或許會問傅珩舟具體做了什麼,或許會問事情解決了怎麼樣……

他都做好了完全的準備,將自己的私心、自己不好的一麵,通通向他坦白,隻要時樾問。

他總是無法拒絕時樾的。

但是時樾沒有,這些都沒有問。

他隻是說,那你開心了嗎。

時樾沒有明說,但傅珩舟已然了解了他的想法。

其他人、其他事,在我這裡都算不上重要,我隻想知道,做了這一切之後的你,會開心嗎。

傅珩舟心裡的那些算計擔憂、孤注一擲的瘋狂,通通沒有了用處。

好不容易豎起的高牆,崩塌隻需要一瞬間。

傅珩舟想,他或許一輩子都忘不掉這句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