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
A市機場,楊蘊拖著行李箱,剛走出T1航站樓,毫無征兆地看見趙延聿捧著一束玫瑰等在出口。
楊蘊怔住,人來人往中,她的眼裡隻看得見他。
她沒有讓人接機的習慣,也並沒有告訴趙延聿準確的航班,他隻知道她今天上午到。
A市最難熬的是倒春寒,難以想象他是幾點來的,準備在濕冷的寒風中等多久。
幸好,她是上午九點到的飛機,並沒有讓他等太久。
“阿蘊,這裡。”
他朝她笑得溫柔,懷裡的玫瑰熱烈。
下一秒,楊蘊飛奔過去,緊緊地抱住了他。
“延聿,我回來了……”
她聲音哽咽,“我好想你……”
數不清的旅客擦肩而過,隻有他們在緊緊相擁。
趙延聿感覺脖子有冰涼的水滴滑過,涼到他心都疼了。
他輕吻了下楊蘊的發絲,笑吟吟地抬起她的下巴哄道:“哇,我們拿下S市三所紅圈律所offer的楊蘊律師,怎麼變成了一隻小花貓呢?”
“趙延聿!”楊蘊羞惱地扒開他的手,“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掉頭回S市!”
“好好好,是我錯了。”趙延聿笑彎了眼,舉手投降,“彆生氣。”
他忽而正了臉色,把玫瑰鄭重其事地舉到她眼前:“無論三年前還是現在,在我心裡,我們楊蘊律師都是最最勇敢的。所以,最漂亮的玫瑰,獻給最勇敢的你。”
“你乾什麼,這麼突然……”
楊蘊被他說得眼眶發酸,但在人群中突然哭成狗,實在太尷尬了。
她隻好把臉埋進雙手,企圖遮住沒出息流出的眼淚。
趙延聿笑了起來,一把拉過她的手,攬入懷中。
“走,給我們大律師接風洗塵。”
“去哪?”
“就去……我們三年前第一次重逢的雲山緣吧!”
“阿聿?”
有時候,世界真的很小,緣分就是這麼猝不及防。
就在楊蘊和趙延聿兩人踏入雲山緣時,迎麵碰上了一對母子,正是趙延聿的母親和哥哥。
趙母打量了楊蘊一眼,神色平靜地開口:“就是她,回來了?”
楊蘊很意外,對於趙母的視線,她並無不適,好像對於趙母,她隻是路上碰到的一個人,恰巧看上一眼。
相比之下,趙延聿的哥哥,他的目光就複雜得多。
“這不是顯而易見嗎?”趙延聿牽著楊蘊的手一緊,語氣莫名有些刻薄,“倒是哥終於舍得從M國回來了?那媽你也不用總是往M國一走就是好幾個月了。”
趙母沉默了幾秒,歎了口氣:“阿聿,你跟我過來。”
見趙延聿不為所動,趙母加重了語氣:“是商量關於你們結婚的事。”
趙延聿眼裡迸發出顯而易見的喜悅。
“阿蘊,你先去9號包廂等我,我一會就來。”他放開楊蘊,細心叮囑道,“想吃什麼自己先點。”
她點點頭。
待目送兩人走遠,楊蘊剛想去9號包廂,趙延聿的哥哥卻叫住了她。
“你……阿聿他很愛你,你們很幸福。”
他目光複雜地看著楊蘊,說不清是羨慕還是彆的什麼,或者二者都有。
楊蘊不明所以,隻好笑了一下,客氣道:“謝謝。”
“我很羨慕你們,真的。”他臉上是欣慰的笑,眼神卻帶著些憂傷,“你們一定要幸福。”
“回G市?”
9號包廂,趙延聿點點頭:“對,吃完飯就走。”
楊蘊有些驚訝:“怎麼這麼突然?”
趙延聿溫柔地摸摸她的頭發:“我這邊的長輩見完了,我總得見見你的長輩吧……”
楊蘊嘴角的笑意一下子消失了。
在G市,她隻有一位長輩,那是長眠在紫荊園公墓的外婆。
察覺到楊蘊的心情低落下來,趙延聿有些不知所措。
他牽起她稍顯冰涼的手,輕聲安撫:“是我欠缺考慮了,你不願意,我們就不去了……”
“沒有,是該去見見的。”
楊蘊搖搖頭,重新揚起笑容,“阿婆看到你,應該會很開心的。”
“我沒事,我隻是……”
她隻是覺得阿婆會怪她,怪她這麼長時間了,都沒來看過幾次。
可是,她實在沒有勇氣,去麵對那座冷冰冰的墓碑。
趙延聿把楊蘊擁進懷裡,無聲地安慰。
她不必說,他都懂。
“不會的,阿婆隻會很開心,自己的孫女長大了,來看她了。”
趙延聿輕拍著楊蘊的背,任由懷裡衣襟沾濕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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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初的A市還飄著細雨,高速路麵太滑,楊蘊和趙延聿還是選擇坐高鐵回G市。
車窗外,層層繞繞的立交橋逐漸化為蔥綠,再到熟悉的平房高樓,曆史與現代交織的矛盾感撲麵而來,那正是G市。
身旁的楊蘊在淺眠,趙延聿卻毫無睡意,他想起剛剛跟母親的談話。
還有,哥哥對他說的話。
他忽然覺得,自己的前二十多年,是一場執念的作繭自縛。
趙母對他的婚姻選擇沒有半點意見,隻是問他準備什麼時候領證擺席,預算是多少,對方父母什麼時候有空見個麵。
說實話,趙延聿並不意外,母親對他一向如此,放任自由,也幾近不聞不問。
但哥哥的話,卻讓他很意外。
哥哥說,很羨慕他,曾經還一度很嫉妒他。
“阿聿你知道嗎,當5歲的你在學喜歡的鋼琴時,我正在國際學校跟不喜歡的IB課程較勁,還有各種競賽,壓力大到現在都隻能淺眠,總是會驚醒。而這所學校從一年級開始就是寄宿製,我基本一個月才能回家一次。這樣的生活,我過了十二年。”
“當8歲的你纏著媽媽要學攀岩時,我已經在被逼迫學習不喜歡的代碼和編程。”
“當18歲的你選擇喜歡的專業走進B大時,我在M國開拓市場,從基層乾起,喝酒應酬喝到胃出血,卻在第二天還要爬起來工作。”
“現在,你27歲,即將與喜歡的人步入婚姻時,身邊還有一群知心好友,而我內心卻早已麻木,無論是友情,還是婚姻,於我而言都隻是關乎利益的交換,我需要權衡利弊,考慮我能從中得到什麼,公司因此能得到什麼。”
“我的一舉一動,都被暴露在公眾麵前,不能有行差踏錯,不能有自己的喜好,做什麼都要前後周全。”
哥哥眼神複雜地看著他,再次重複,“所以我羨慕你,甚至嫉妒你。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快樂一點,不要這麼清晰的人生規劃,我寧願迷茫。因為迷茫,才會有可能。”
趙延聿靜靜地聽著。
他想起彆墅那盞冷清荒蕪的燈,想起那無數個等待的夜晚。
趙延聿笑了笑,把心裡莫名升起的酸澀壓了下去:“可是哥,這就是你選擇的路,如果你從一開始就真的不願意,沒有人能夠逼你。”
“而且,友情和愛情,這種主觀唯心的東西,如果足夠純粹,真的會摻和進利益嗎?”
哥哥沉默了。
幾秒後,他忽然大笑起來:“對,你說得沒錯,這就是我的路,我自己選的路。”
趙延聿看到他眼裡有淚。
哥哥離開了。
趙延聿想,原來,時間是一麵鏡子,每個人回照過往,都有自己的得失。
“是不是快到了……”楊蘊醒了,探頭看向窗外,“變化好大,我都快認不出來了。”
趙延聿嗯了一聲,望著身旁的她,輕輕笑了。
幸運的是,生命裡缺失的,命運總會換種方式還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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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荊園,天空灰蒙蒙的,籠著一層薄薄的細雨,楊蘊拾階而上,把一束百合輕輕放在墓前。
“阿婆,我來看您了。”
楊蘊望著墓碑上那張黑白照片,還是沒忍住哭了起來,“您有沒有怪我……”
趙延聿沉默地攬過她的肩,給予無聲的安慰。
“本來說好不哭,您看,又哭了,眼淚擦都擦不完。”她含著一汪淚笑了起來,“您定是在偷偷笑話阿蘊吧?”
“不說廢話了,給您介紹一下,旁邊這位,是我的男朋友。”
楊蘊匆匆擦乾眼淚,揚起笑臉,“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嗯,我們準備結婚了,帶過來給您看看。”
照片上,老人笑得慈祥溫柔,趙延聿上前一步,朝她深深鞠了一躬。
離得近些,他才發現,外婆的右側鼻梁上,跟楊蘊一樣,也有一顆小痣。
“阿婆您好,我是趙延聿,楊蘊的未婚夫。”
他凝視著那張照片,神色認真而鄭重,“謝謝阿婆您把楊蘊教育培養成這麼好,遇見她,是我之幸。”
“阿婆您放心,我會儘我所能,傾我之力,保護她,托舉她,讓她看得更遠。”
趙延聿拉過楊蘊的手,向外婆展示兩人左手中指的鑽戒,“我們打算在征得阿蘊父母同意後,今年年底就結婚,到時我們會再過來通知您一聲的。”
兩人雙手交握在一起,相視一笑。
一陣風吹過,斜斜細雨刮進傘內,打濕了楊蘊的睫毛。她眨了眨眼睛,想學小時候那樣,伸手去夠傘外的細雨,一朵紫荊花就這麼突然吹進了她掌心。
楊蘊看著掌心的紫荊,莫名紅了眼眶。
阿婆小區門口,也有一樹很大的紫荊,在很小的時候,她最喜歡坐在圍滿瓷磚的樹頭,等著外婆回來,風一吹,花就鋪滿了一地,形成春秋兩季獨有的紫荊地毯。
“阿婆,您彆擔心。”
她把紫荊花放在了墓碑上,慢慢抹平照片上的水痕。
“阿蘊現在,過得很好,很幸福。”
一對成雙背影隱入雨幕,隻有細雨綿綿不斷灑落,為墓前那束百合聚了一滴水珠。
水珠慢慢滑下,砸落在地,像是欣慰的眼淚。
“你說要給我一個驚喜,就是這隻咪咪?”
趙延聿在G市的房子裡,楊蘊抱著砂糖橘愛不釋手,“之前你總說有一隻貓,我好奇好久了。”
“咪咪,你叫什麼名字呀?”她笑著點了點砂糖橘的鼻子,聲音不自覺變夾了起來。
“喵~”橘貓一臉無辜。
“他叫砂糖橘。”趙延聿蹲在她麵前,捏捏橘貓的耳朵,挑了挑眉,“我說的驚喜不是他。不過看樣子,也算一個小驚喜?”
“砂糖橘……”楊蘊不由笑起來,“怎麼想到給他起這個名字的?”
“喜慶。”趙延聿聳聳肩,又問,“你還要看那個驚喜嗎?”
仔細看,他的神色竟有些緊張。
“看,我們趙公子用心準備的驚喜哎,哪能不看。走,砂糖橘,我們一起看。”楊蘊抱起橘貓站起來,揚了揚下巴,調侃笑道,“趙公子,帶路。”
屋外正下著蒙蒙雨絲,屋內,趙延聿推開房門,一架隻在音樂會見過的三角鋼琴就這麼活生生出現在楊蘊眼前。
橘貓輕巧地跳下地,楊蘊完全愣在了那裡。
她就這麼看著,看著趙延聿掀開琴蓋,看著那骨節分明的手搭在了潔白的琴鍵,看著他的手指開始跳起了指尖芭蕾。
楊蘊終於反應過來。
她終於見到了,他彈鋼琴的樣子。
“來啊,敢不敢四手聯彈?”
趙延聿笑得張揚。
“來就來!”
兩人相視一笑,默契地彈起了一首熟悉的曲子。
那是,《kiss the rain》。
雨的印記,也是人生的印記。
去親吻雨,去享受雨,享受雨帶來的酸甜苦辣,體會雨背後的不同境遇。
人生起起落落,會遇見低穀,也會見過高山,有時,還會被困在一場潮濕連綿的雨裡。
所有人都知道,雨後總會遇見彩虹,但是被困在雨裡的人,總是會忘記這件事。
所以,在遇見彩虹之前,不妨膽大一點,寬容一點,享受此刻。
當下即珍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