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卻沒想到會是以這樣慘痛的方式終結。

子彈破空而來時，涼宮梨香還來不及去提醒安室透，就看著它以不可阻擋的姿勢飛向他的腹部。

她張張嘴，半天都沒有吐露出一個字來。又猛地看向子彈來時的方向，咬著牙，聲音沙啞，“琴酒這個混蛋，竟然安排人暗算你。”

她料定不會是琴酒親自動手，這種狡猾的男人勢必會給自己留下後路。無論安室透是死是活，那個替他出手的人都將成為可憐的替罪羔羊，餘生都將後悔選擇了與琴酒合作。

又責怪命運的安排從她提醒透君不要和風見聯係開始就邁向了全新的方向，她根本無法窺見未來一二。

涼宮梨香隻覺得心裡一片冰涼，可四肢卻莫名滾燙起來。

安室透咬咬牙，他已經幾乎說不出話來了。

腹部的傷口正往外汩汩地冒著鮮血，他幾乎支撐不住地跪倒在地上，連大口喘氣都顯得費勁兒。

涼宮梨香也跪在他身邊，眼眶泛紅。她捂著臉，小聲地抽噎著，可是卻流不出一滴淚來，看上去竟是有些悲哀的滑稽。

這種時候她才無比痛恨自己靈魂體的存在。原來自由自在地飄蕩在世間，所需要的代價是留下存在過的痕跡的一切可能。

哪怕是淚水，也在落下的那一瞬間消失不見。

安室透臉色蒼白，幾乎是用儘全身的力氣才忍住了咳血的欲望。他稍微支撐起身子，想要儘力擺出一個不太沉重的表情麵對她。可是當他抬起頭來，他卻愣住了。

梨香她……是在哭泣嗎？

他忽然覺得心臟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從心頭傳來的陣痛順著血液流向了全身，腹部傷口的疼痛感在此刻似乎都略遜一籌。他僵硬著抬起手，此刻他忘記了對方隻是靈魂體的存在，想要撫摸她帶淚的臉龐。

而事實上，他卻也真實地觸到了她的臉龐。掌心下溫熱中帶著濕潤的溫度讓安室透心下更為難過。他低啞著聲音說，“梨香……你有實體了……”

涼宮梨香愣在了原地，她伸出的手第一次完完全全地覆蓋在安室透的手上而不是直接穿了過去。相貼的肌膚互相汲取著彼此滾燙的，炙熱的體溫。

安室透輕輕摩挲她的臉龐，身上遍布斑駁的血跡，數不清的傷口，唇角仍在往外溢著猩紅。他分明也是如此狼狽的模樣，卻還露出最溫柔的神色，用最溫柔的嗓音，輕聲地安撫著她。

涼宮梨香哭得更加傷心了。她抽噎著，想要說些什麼，卻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她隻好固執地攥緊了他的手掌，不讓他有抽離的機會。

在這個寒冷孤寂的長夜，他們是彼此僅剩的溫暖。

被她攥著手不放，安室透覺得自己似乎恢複了些力氣。他還未來得及細下思索其中的緣由，涼宮梨香已經睜開水霧迷蒙的雙眼，像是做了什麼決定似的，一把抱住了他。

少女馨香的氣息竄入他的鼻腔中。柔軟的細膩的肌膚讓他有些僵硬。梨香小心地避開了他的傷口，緊緊地擁抱著他。

安室透忽然覺得自己恢複了些力氣，甚至傷口都堪堪止住了血。

又看到小姑娘變得有些透明的身體。

他神色一凜就要推開她，卻被她察覺到，隻是更用力地抱緊了他。

“透君，”她說，“不要推開我……不可以推開我。”

她嗓音中還帶著濃濃的哭腔，安室透隻覺得自己心頭像是夏季飄來的一陣雨，濕答答地淋在心尖，熱氣氤氳著，似是最微不足道的溫度，卻一寸寸地灼燒著他。

他閉上雙眼，緩緩地回抱住她。

怎麼舍得推開你，安室透在心裡想著，他從前最大的渴望，就是能像這樣，真切地擁抱她。

可是……不該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緊閉的雙眼中滿是痛苦的神色。

不該是這樣兩難的情況。

如果他或她，隻有一個人能夠活下來；如果他能夠繼續堅守心中的信仰，為自己的信仰奮鬥的機會，必須要靠著犧牲眼前這個小姑娘才來換來。

安室透抿著唇，內心的起伏逐漸平息下來。

他也做出了決定。

不可以這樣。

無論是感性還是理性驅使，他都不允許自己這樣做。

他用雙手捧起梨香的臉，少女臉龐此刻已經顯而易見的蒼白下來。再這樣下去，她就會如她所說的那樣，連靈魂體都徹底消散，此後再也無法存在這世間。

讓她孤獨地麵對世間太難過了。可是如果連這份孤獨的權力都被剝奪了……安室透用額頭抵住她的額頭，好看的紫灰色眼眸中流轉著最溫柔的，也是最深沉的愛意。

他隻會比她更難過。

涼宮梨香心裡湧出莫大的慌張，她隻聽見男人輕聲說，“梨香，對不起。”

她緊緊地攥住他的衣袖，想要扭過頭去不再看他，卻被他抓住兩手，帶著不容拒絕的力道讓她遠離了他的身體。

“對不起，”他又重複了一遍，“可是我不能這麼做。”

小姑娘哭得可憐兮兮的模樣讓他心裡一片柔軟，可是他再也不敢和她有任何肢體接觸。

安室透終於感覺到自己重又開始緩緩流逝的生命力，可是還有好多話他都來不及說完，這讓他覺得有些遺憾。

他一樁樁一件件地說著。

“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過得很開心。”

“不用為我難過，梨香，我隻是去找我的朋友們了。說不定未來在某個角落，我還有機會帶你去認識他們。”

“想做什麼就去做，無論怎樣，要讓自己開心。”

“太無聊的話……就試著去找找其他也能看見你的人。”

“你總是仗著自己是靈魂體就不好好休息，這樣是不行的，會很疲憊的。”

“一個人生活，要記得好好照顧自己啊。”

涼宮梨香哭得更大聲了。溢出眼眶的淚水還來不及被抹掉就重重地掉下，砸在冰涼的地麵上又消失殆儘。

她心裡卻又有些迷茫。

原來飄蕩在這世間太久，她竟都忘記了淚水是鹹的。

安室透輕輕吻在她的唇角。

“梨香是我聽過最好聽的名字。”

他說，“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