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明一連幾天,在公司都不曾見到寧洛的身影,問了筱筱,筱筱隻回答她最近在外監工,就沒再多說什麼。
雖然,郭明已經是這組的老大,但寧洛的工作範圍卻是盛董親自指配,不受他任何的管理,郭明也心知肚明。
組廳裡一片死寂,寧洛又不在眼皮子底下,對愛玩的郭明來說,似乎少了點樂趣。
周五晚上,他就忍不住找寧洛聊起了天,他在微信裡給自己弄了一個聊天室,把筱筱也拉了進來。
郭明上來就是一頓輕鬆的調侃:“寧洛,你現在可是個自由人了。”
“怎麼,嫉妒了,要不咱們換換。”
論調侃,寧洛也是一把好手,隻不過平時沒有表露,她更是很少察覺到自己的緊繃,以至於突然來那麼一下,連自己都有些驚訝。
筱筱插話道,“郭總,我也覺得,你應該去體驗一下陽光暴曬的感覺。”
郭明被兩人像是串通好了一般的說辭,結結實實的噎了一回。
急忙回避,“這苦差事可不適合我。”
郭明直言,嚴肅拒絕,讓正翻書的寧洛樂了好大一陣。
三人開始各聊各的,唯一的男士偶爾插一句嘴,閒聊時間過得飛快。
眼看快要11點了,寧洛找了個借口便掛了。
手邊的書被她反蓋在桌麵,這是一本她新買的關於心理學方麵的事,買來有一陣了,一直忙著沒看,想著今天先翻幾頁,不料被郭明的電話打斷,還被迫加入了聊天隊伍。
不知怎的,寧洛心一靜下來,就會不自覺想起楚喻他媽媽來。
上次,說去看阿姨的,不想卻先碰上楚喻,沒去成之後,這也成了她的一點小小的遺憾。
阿姨對她的好,時不時的會晃在眼前,前些日子還好,為什麼最近感覺這麼深呢。
她突發惡疾,寧洛也會去猜測到底是什麼時候確診的,治療多長時間了,身體是否吃的消。
這些她都想知道。
*
醫院臨近馬路而建,好在是遠離市區,這邊的汽車自然少了許多。不過從周五開始,這裡會時不時的傳來沉悶的車鳴聲,一陣接著一陣,都是生命流動的痕跡。
病房內,楚母依靠在整理好的床背上,床正好靠近窗戶,她斜著身子找了個算是舒服的姿勢,眼睛朝向窗外看著白玉一樣的月色,眼裡的落寞和孤單一點點顯露在了臉上。
今晚,兒子說要過來陪夜,楚母就先讓陳姨回去休息了,此時,房間裡就她一個人,時間也屬於她一個人,平時隱藏的悲戚,此刻也不再遮掩。
楚喻不知陳姨不在,一進屋,便先找陳姨幫他接東西,楚母聽到動靜,趕忙擦去眼角的淚,還未見人,就看到一個被抱著的懸空的大箱子先進了來。
“阿喻,你買的什麼啊?”
“媽,這是按摩用的,陳姨呢?”
楚喻把箱子放在角落,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尋著房內四周看了過去。
“我讓她回去了。”
“是嗎。”
楚喻停下手上的動作,朝向床上的母親看了一眼,“現在感覺怎麼樣?”
楚母慈目溫和的笑了笑,“我很好,趕緊先把手洗一洗。”
楚喻點頭,轉身去了洗手間。
門被反鎖住,楚喻擰開水龍頭,放了水。
心裡不住地一陣難過,那分明是淚,可母親卻還是忍著不讓兒子察覺,楚喻心裡都知道。
似乎是已經過了,想起就鼻酸的時刻,楚喻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許久,隻要媽媽還在,他寧願這樣一直維持。
楚喻圍著買來的按摩儀包裝箱看了一圈,立馬脫掉了身上的外套,隨意的搭在床尾的欄杆上,就準備拆開。
楚母見狀,不忙讓他拆,擺了擺手,讓楚喻先歇息一會兒,天氣這麼熱,這東西重量也不輕,一路抱著上來是很費力氣的事。
楚喻聽完,就乖乖照做了,沒再堅持拆。
把身後的凳子一扯,坐了下來。手機被他從身上的口袋拿出來,隨手放在了一邊。
“你自己一個人待多久了?”
楚喻很難過,不知道母親背著他哭了多久,就連臉上的淚痕還沒完全乾透。
“不長的,就是懷念以前,心裡特彆的想。”
她了解自己的兒子,他不會無緣無故問這句話,又怪自己沒有偽裝好被他看了出來。
趁著這個時候,正好她也想聊一聊隻能和兒子說的話題。
“媽,那你給我說說,都想起了誰?”
楚喻往前挪了挪身體,挨的母親近一些,現在她有時候咬字會說不清楚,他無能為力隻能學著慢慢克服、消化。
“你爸在樓下種的花,開了沒有?”
楚母輕緩吐出這些字,平靜的樣子像是憧憬著想要見到一般。
“院子已經荒廢了,等你好了,咱們回家重新再打理。”養護花草不在楚喻單一的生活裡,每天忙起來,不止忽略這一個問題,說起來他實在羞愧。
“我對種花也不是在行,也隻有你爸喜歡搗鼓這些。”
“媽,爸還有什麼愛好?”
這似乎是在兒子成年之後,第一次問她這個問題。
青春期他寡言少語的日常,占據了父母整個中年時期,直到兒子出去上學,極少的溝通也成了她心裡的遺憾。
“想知道?”
“當然。”
“你爸喜歡修理自行車,第一個上門來找他的人,你猜是誰?”
“爸還有這技能?”
修自行車這事他還就真是第一次聽說,很難和文麵的父親聯係在一起。
“反正不是我的,我都不知道這事。”
楚母看著楚喻,遲疑著張了張嘴,清楚的說出了寧洛兩個字。
“她來的那天,車子輪胎不知從哪裡紮到了,人急的不行,都快哭了,正好你爸看到,說他想試試。”
楚母一聊這事,勁頭和彆的時候明顯不一樣,人顯得很是氣足。
母子倆好幾年都沒說起過寧洛了,兒子分手之後,她是整夜的難過,那會兒又是老伴剛去世不久,不好的事情接踵而至,整個世界都變得灰黑了。
“修好了沒有?當時。”楚喻的聲音乾巴巴的,怎麼會突然這樣問,他自己心裡也嘀咕。
“沒有,因為沒有趁手的工具,寧洛隨後又借了輛車,騎去上的學。”
“洛洛,是個好孩子,我和你爸都很喜歡她。”
“媽,其實有件事我沒有給你說。”
楚母疑惑的看向兒子,心跳在不覺間加快了速度。楚喻看母親焦急,連忙起身拍了拍她的背,“你彆激動,先緩一緩。”
“快說。”
楚母扯過兒子的手,把他按回了凳子上。
“前段時間,我拿回的糕點是寧洛送過來的。”
啊!
她一點也沒有往那方麵想,以為是楚喻想念小時候的味道,特意買回來嘗嘗的。
“你小子,怎麼現在才說!”
楚喻也有他的為難,在當時那個情況,說了隻會增加低氣壓,兩個心裡都不好受。
半晌,楚母才又徐徐開口,“怎麼說都是咱們楚家虧待了人寧洛。”
“你爸走,你傷心,但也不能傷害人女孩子。”
“我和你寧阿姨他們,也許久沒見麵了,更彆說聊聊家常,這些平常不過的事了。”
“你要是再見到寧洛,替我向她說聲對不起,阿姨沒管教好兒子,讓她受委屈了。”
楚喻安靜的聽完,眼睛掩藏不住的往手機那邊瞧。
他在想,如果現在電話打過去,聽到是他的聲音,寧洛會不會直接就給掛了。
“楚喻,你在聽嗎?”
“聽得,我見到寧洛一定傳達到。”
楚喻陪母親聊了許久,直到楚母臉上的困意漸漸濃重,在他的一再勸說之下,才不舍的睡了。
給母親掖好被子,楚喻在凳子上獨坐了十幾分鐘,時間繼續往上走,他人卻一點困意也沒有。
外頭的路燈,隻淺顯的照亮垂直而下的那一塊小小的地方,楚喻望的出神,眼中一閃而過寧洛哭花臉的樣子。
十歲的寧洛:“楚喻,等等我。”
十歲的楚喻:“自己過來。”
“太黑了,我怕。”
“說了自己過來,不怕,我在這邊。”
“那你站著彆動。”
“彆羅嗦了,快點。”
“......”
“楚喻,你騙人,你在哪裡,我看不見你。”
悠長的回聲響起,“我在這裡......”
“我看不到!”
女孩聲嘶力竭的哭喊聲,在楚喻的耳道內久久消散不開。
一睜眼,窗外白燦的光亮投進房間,楚喻滿頭的汗,順著臉頰慢慢流入脖頸,原來是個夢,聲音消失之後,他才覺察到後背涼涼的,睡衣的衣料也已濕了一片。
他虛弱的拿起手機,一閃,上麵顯示的時間是5點01刻。
原來還早,手機又被他扔在了一邊,重新躺回去,怎麼都睡不著,索性他輕聲起身,潦草的套了件外套,走出了病房。
外麵安靜非常,沒彆的地方去,他就先去了護士站,交代了幾句,便在附近找了一家洗浴房,衝了個澡。
母親醒的時候,沒多久,楚喻也洗完回了病房。
今天,有幾個檢查要做,就沒讓陳姨過來,都是楚喻一個人在忙。
檢查的等待區,坐滿了人。
他推著母親在一旁等待。想起,自己不在州市的這幾年,父親病重,母親也是這樣照顧著,心裡和身體上的壓力,對這樣的感知,漸而又深了幾分。
“媽,你怕嗎?”
楚母隻淡淡的回,“習慣了。”
就像夢裡守不住寧洛一般,現在的他,也不能完全握住母親已經步入倒計時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