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說你精神力使用過度,加上貫通傷還沒有徹底愈合,需要在醫療艙內治療48小時。目前你才睡了七個小時,可以再休息一會兒。”
江明野在控製麵板操作兩下,聲音就清晰傳到夏芒耳邊。
夏芒閉了閉眼,緩慢點頭。她的腦內有些嗡鳴,似乎能感受到精神力場像被投下一塊大石,擊起的精神力波動一圈圈外溢,從內“嗵嗵”撞擊著夏芒有些脆皮的腦殼。
可能是精神力透支的後遺症,她身上又開始出現針紮般的刺痛。
“我在聖輝暈倒前身邊似乎有個小孩,你們看到他了嗎?”
夏芒想起當時似乎聽到小孩回來找自己的聲音,他身份特殊,不知道被靈倫中心發現會怎麼樣。
“我們把那個小孩一起帶回來了,他交代了你們認識的緣由和潛入聖輝的過程,我們根據他攜帶出的醫療記錄,確認了他的身份……他就是之前白蟻入侵男子和妻子的孩子。崇康取出了實驗體胎兒送回聖輝實驗,擔心事情泄露所以立即處理了母親的遺體,至於他父親進入地裂下的白蟻穴是不是也有崇康或聖輝的推動還不得而知,我們抓捕了崇康領導,但他什麼都不說。”
江明野一邊詳細說明最近發生的各種情況,一邊又在控製麵板上操作幾下,醫療艙內忽然彈出一根透明軟管。
“你先喝點水吧。”
夏芒一偏頭就叼住了軟管,混著愈合藥劑的清水流進乾咳到冒煙的喉嚨,夏芒才靈魂歸位——原來小孩是那對夫妻的孩子。
夫妻兩人的悲劇促使他們開啟對崇康和聖輝的懷疑和調查,小孩的參與則讓她直接目睹聖輝靈體入侵培育實驗,找到與自己基因共鳴的核心檔案。一切似乎形成了完整的閉環。
夏芒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收容異能的意義。她曾認為這是在入侵爆發的廢土世界的生存外掛,順便給自己生產一些淨化物幫手。她曾認為消滅入侵物收容後就是終結,卻在麵對那對艱辛求生但始終沒有喪失希望的夫妻時,想做得更多一點——她的心中翻湧著一股陌生的情緒浪潮,夏芒不知道如何命名這種感覺,她隻知道,如果那樣真摯的生命力量是因為某種陰謀、私利而承受這樣的無妄之災,那這個世界的災難絕不僅是來自靈體入侵的天災。
一顆皺皺巴巴、布滿棕褐色爛斑的蘋果,內裡往往也早已被腐蝕了果殼。
“那孩子呢?你們打算怎麼辦?”夏芒一口氣喝了大半升水。
“童樺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目前在遲醫生那裡接受心理疏導和軀體檢測。不過關於他的安置……”江明野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你們想用他做研究?”夏芒見江明野躊躇,以為靈倫中心發現童樺這樣人工培育的入侵體,並且是理性可控,看起來與正常人毫無差彆的實驗體,必然要采集數據甚至進一步實驗觀測。
夏芒對這種事的觀感很複雜,一方麵對人體實驗有本能的排斥,另一方麵如今的情況已經有人進行活體靈體培育,如果靈倫中心還要恪守那份往日倫理,哪還能有一點和敵人抗衡的可能。
江明野見夏芒皺眉闔眼,以為她是誤會了,伸手向前探撫,被外凸的玻璃觀察窗擋住,愣了一下。
“你昏迷期間,童樺的血液檢測出聖輝植入的基因標記,”他打開光錨調出圖片,螺旋狀DNA鏈中躍動著詭異的金斑,
“這些金色光斑實際是納米機器人,它們正在改寫童樺的端粒,最多三個月就會引起全身器官晶體化。”
夏芒怔住了,圖片上的金色斑點被凸鏡扭曲變形,像是她發懵的大腦裡噴湧而出的星星。
她想起童樺拖著一個和他身高差不多的袋子,裡麵裝滿用作安全屋床位費的沙土。想起在聖輝童樺展現液化異能,自己有一瞬覺得他是幸運的,這樣的異能讓他可以逃脫實驗體命運,說不定可以和項蘅一樣與靈體穩定共生。
夏芒覺得自己還是天真了,人工實驗體哪有這麼好的命。
“他的生命還有三個月了?”
夏芒的聲音很低,像是在問自己,但醫療艙專用通訊器還是把她的話清晰傳給江明野。
“不,還有希望。”江明野在外麵看到的夏芒是縮小版,他總想貼得觀察窗更近一點。
“我們從聖輝實驗區廢墟下挖出來一些沒來得及銷毀的未蘇醒實驗體,進行檢測比對後發現,他們的基因被編入了一段共同的接收器基因,我們懷疑是接受幕後實驗總部某種信號的基因序列。這或許能幫助我們找到總部實驗室!”
對,找到聖輝的幕後推手才是關鍵,現在還不是傷春悲秋的時候。
“聖輝似乎在傳播某種宗教故事發展信眾,他們表麵信奉‘神母’,也稱為‘新母’,而實際謳歌‘聖父’的光輝偉岸悲天憫人。”
夏芒將從“昨日重現”中聽護士講述的神母與聖父的淵源給江明野講了一邊,“這個故事給我的觀感非常……不好,能查到符合的宗教團體嗎?”
江明野知道這是正事,已同步將夏芒講述的信息發給技術處讓同事調查。
“之前對宗教的排查沒有發現你所說的,我讓技術處同事定向追查看看。”
夏芒會想起張醫生那句“聖父不會這麼對我!我從一開始就跟著他,他還是老學究時我就崇拜他,他做的事一半都有我的技術支持。這些年要不是我他去哪找哪些美妙的殼子,怎麼可能換了一次又一次……”
這話信息量有點大,夏芒補充道:“聖父很可能就是聖輝幕後領導的代號,聖輝研究員首領張醫生說自己從聖父還是老學究時就追隨他。從這個張醫生入手,重點關注與他有關的學者導師。”
而“美妙的殼子”、“換了一次又一次”讓夏芒想到一種更令人如墜冰窟的可能,“聖父很可能能夠變更軀殼……你還記不記得秦主任提到過的精神力遷移理論!”
夏芒目前思維一活躍,大腦裡就隱隱發痛,心律也變得十分不正常,像一隻快被吹爆的氣球。
江明野看出她的臉色不對,“你先放鬆精神休息,這些事情交給我們。”
夏芒閉眼點頭,緩解突如其來的眩暈感,忽然聽到“吱吱”的撓玻璃聲——
哦,是“張醫生”……的淨化物。
金絲熊長得略顯含蓄的後腿蹬在江明野盤作的大腿上,前爪攀著弧形觀察窗向內張望,小爪子在玻璃上不停劃拉。
江明野與巨蛛淨化物相處挺久,對淨化物很信任放心。
夏芒看著金絲熊思維卻飄到彆處,金絲熊是張醫生淨化物,還會保留張醫生的記憶思想嗎?她決定出了醫療艙後對金絲熊使用“昨日重現”試試。
何瓊瑰推門進來時,看到的就是一大一小扒在醫療艙外眼巴巴向內張望的景象,就像向衝破籠子被主人帶走的小貓小狗,可是這倆不是在“籠子”外的一方嗎……
“夏芒怎麼樣?”
江明野聽到何瓊瑰的聲音,從地上爬起,“已經醒了。”
何瓊瑰走到觀察窗前俯身和夏芒打了個招呼,“這次你辛苦了,好好療養,有需要隨時告訴我們。你安全屋的同伴那邊我們也已經取得聯係,這次明野他們能及時趕到聖輝多虧她的消息。我已經告訴她你脫離危險正在靈倫中心接受治療,她說安全屋這兩天來了一大批避難者,脫不開身來看你,讓你醒來方便時給她去消息。”
何瓊瑰之前對夏芒十分忌憚和警惕,但夏芒屢次出手消滅入侵物,這次更是掀了聖輝老巢,她的戒心和態度自然軟化了一些。
夏芒想起當時一直要跟著自己一起去的項蘅,這兩天肯定是和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她的情況又確實不適合出現在靈倫中心。
“謝謝。”夏芒向何瓊瑰露出淡淡的微笑。
“你好好休息,明野我就先帶走了。”何瓊瑰說著瞥江明野一眼,“你來,主任有事交代。”
在醫療艙裡待了兩天,夏芒終於“重見天日”。身體創傷已經痊愈,精神力透支引發的軀體反應也好得差不多了。
夏芒出來的第一時間,就去看了安全室中的童樺。
安全室內,童樺正在用蠟筆塗抹整麵白牆。
“夏芒!你都好了嗎?”童樺見夏芒來看他,很是驚喜。
“嗯,畫什麼呢?”
夏芒看向白牆,藍色的小魚在吃星星。
遲促在為童樺進行心理診療後,給了他一盒畫筆,童樺看著五顏六色的蠟筆十分喜歡,“你不給我畫紙嗎?我在哪裡畫呢?”
“你可以畫在任何你想畫的地方。”遲促告訴他。
“夏芒你是要住在靈倫中心嗎?還會不會安全屋啦?”
“怎麼?你想回安全屋住嗎?”
童樺低頭,“嗯……我的床位費快過期了。”
童樺似乎在聖輝的並肩作戰中對夏芒產生了無可比擬的信任和依賴,有一件事夏芒考慮了很久,還是決定告訴他。
“童樺,如果我說是我殺死了你的爸爸,你還想和我回安全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