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宮裡就送來了聖旨,說陛下寬厚仁慈,念在祁雁平叛苗亂有功,又為大雍抗擊狄人、戍邊十餘載的份上,赦免他謀逆之罪,並命他遠赴苗疆,出任黔州觀察使,監督考核當地官員。
在此之前,黔州從未單獨設立過觀察使,皆由當地刺史兼任,季淵這麼一搞,算是又把祁雁推到了風口浪尖,這些苗人本就不服漢人管教,叛亂被祁雁平息,已經憋了一口氣,再得知祁雁擔任監察使,隻能是恨上加恨,哪天再反一次把他殺了都不足為奇。
祁雁聽到聖旨內容的時候,就已經猜到了季淵給他安排的結局,到時候他死在苗疆,將鍋推給苗人,季淵又能借此機會打壓苗眾一波。
不論是他,還是苗霜這個大巫,一個都彆想活。
祁雁臉上沒什麼表情,隻平淡地接過聖旨:“臣領旨謝恩。”
來福送走了來宣旨的太監,又慌慌張張地跑了回來,焦急詢問:“將軍,您真的要去黔州?”
祁雁淡淡地嗯了一聲:“昨晚苗霜不是告訴你了嗎?”
“夫人是說了,可是,可是……”來福急得眼圈發紅,撲通一聲在他麵前跪了下來,“將軍,要不您帶上小人吧!黔州那麼遠,路上您和夫人肯定需要人照顧……”
祁雁輕歎口氣,打斷了他:“來福。”
來福眼淚汪汪地抬起頭看他。
“我們這一去生死未卜,能不能回來還是未知數,或許今日一彆就是永訣,你隻是個小廝,離開將軍府,再去找點彆的活兒乾,沒必要跟著我們,把命都搭上。”
“將軍……”
“若我有朝一日還能回到這京都晏安,定去找你回來,再讓你當這府內管家,你看可好?”
來福拚命抹眼淚,卻越抹越多,已是泣不成聲:“我……小的……”
祁雁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向盧方:“盧先生。”
盧方也有些哽咽,他上前一步:“將軍。”
祁雁將早已寫好的信遞給他:“待我們啟程,你也帶著小滿離開京都吧,我會讓來福給你們準備好盤纏,等過段時間風波平息,你就拿著這封信去找信裡提到的人,地址我也寫在字條上塞進信封裡了,他會教小滿習武,不過此人性情古怪,若是他不開門,你就報上我的名字,多敲幾遍。”
盧方顫抖著接過信封,深深一揖:“我替小女……謝將軍!”
盧小滿懵懵懂懂,顯然還沒理解他們說的話:“‘錢’州是哪裡呀?祁哥哥和苗霜哥哥要去哪裡?我們要去找誰?”
祁雁沒有回答女孩的話,隻轉動輪椅回到房間。
“你完全可以不管他們,”苗霜正在收拾自己的那堆瓶瓶罐罐,“就把他們留在此處,反正皇帝賞了你那麼多銀子,隨便拿出來一點,都夠雇他們一輩子了。”
祁雁搖了搖頭:“讓他們留在府中總歸不安全,我們一走,陛下指不定會做出什麼事,不如就留給他一座空宅,他安心,我們也安心。”
“隨你,”苗霜將瓶瓶罐罐整齊碼進箱子裡,“既然要留給他一座空宅,那所有的東西我們都帶走,藥材、銀子、布匹……好不容易從皇帝手裡摳來的,可不能再被他拿回去了。”
“好,銀子給來福他們分一些,其他的都歸你處理。”
一道聖旨讓好不容易安頓下來的將軍府再次緊張起來,來福剛開始置辦的年貨也擱置了,年味在緊鑼密鼓的收拾當中煙消雲散,趕在年關之前,祁雁踏上了遠赴黔州的任途。
這日,車馬停在將軍府門前,府裡的下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隻剩來福和盧方父女留到了最後。
馬車是特製的,比尋常馬車寬敞許多,可以直接將輪椅推上去,來福搭好了木板斜坡,幫忙推祁雁上車,看起來又有點想哭。
苗霜向府外望去。
他們的隊伍總共三輛馬車,前麵兩輛載人,除了他和祁雁所乘的這輛,另一輛輛坐的應該是祝公公,還帶了兩個小太監服侍他。
最後麵的一輛馬車負責拉貨,他們的金銀細軟都放在上麵。
苗霜挑了挑眉,也跟著跳上馬車,閂死車門。
這輛特製的馬車車廂內地麵上開了道凹槽,祁雁將輪椅的輪子卡進其中,以免在路途中晃動,由於是冬天出發,馬車四壁都粘了厚厚的毛氈,用來抵禦嚴寒。
車廂裡還算暖和,苗霜在他對麵坐下,撩開車簾往外看:“前麵那些是什麼人?”
十幾個騎兵在他們的隊伍前開路,皆騎著棗紅色的高頭大馬,重甲加身,看起來威風凜凜。
“禁軍,赤麟衛,陛下的親兵。”祁雁道。
“就是你說陛下把你調回京都時讓你管的禁軍?”
“嗯,不過都是些生麵孔,禁軍分為許多支,赤麟衛隻是其中一支,我也不是所有人都見過。”
正說話間,馬車突然一震,馬蹄聲響了起來,帶著隊伍向前行進。
來福背著包袱追在馬車後麵,紅著眼圈衝他們大喊:“將軍!夫人!一路小心啊!”
苗霜朝他擺了擺手。
盧方抱著女兒站在將軍府門前,也忍不住偷偷擦拭眼淚。
盧小滿十分努力地衝他們揮手,祁雁最後看了一眼將軍府的方向,厚重的大門在他們身後緩緩關上。
他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收回了視線。
離開將軍府,更多的赤麟衛從後方追趕上來,將他們的隊伍夾在其中,苗霜有些詫異道:“這麼大陣仗?護送這麼幾個人,要出動這麼多禁軍嗎?”
祁雁沒有吭聲。
赤麟衛來到他們的車駕兩側,苗霜放下車簾。
這季淵真是對祁雁忌憚至極。
哪怕祁雁已經是個武功儘失的廢人,連輪椅都離不開,季淵依然放心不下,甚至要派親兵“護送”。
這幫人該不會要一直護送他們到苗疆吧?
茶已經沏好了,祁雁給苗霜倒了一杯:“夫人喝茶。”
苗霜回過神來,聽著外麵雜亂的馬蹄聲,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笑吟吟道:“將軍隨我去苗疆,可後悔?”
“為何後悔?”
“黔地多山,雨水充沛,蟲蛇遍布,和你的塞北可是大不相同,將軍一個北方人,適應得了我們那裡的氣候嗎?”
“大漠的風沙我卻也吃夠了,從今往後夫人在哪,我就在哪,有夫人的地方就是家,塞北也好,晏安也好,黔州也好……都一樣。”
苗霜輕笑出聲。
外麵偷聽的赤麟衛被肉麻出了一身雞皮疙瘩,急忙一夾馬腹,跑去了車前。
苗霜起身換了個位子,好好的座位不坐,偏要坐祁雁腿上,親昵地勾住他的脖子,親了親他的唇角:“這三千裡路,天寒地凍,將軍可彆死在路上。”
祁雁臉上沒一絲表情,語氣卻膩得要命:“為了夫人,為夫定活著走到苗寨。”
他說著摟住了苗霜的腰身,抬起他一條腿,搭在了輪椅扶手上,熟練地解開他腰間係帶,掌心粗糙的繭子撫上白皙細膩的皮膚。
車內的空氣逐漸曖昧,馬蹄聲中不知夾雜著誰的喘|息,祁雁低沉的嗓音微啞:“夫人想不想試試……在馬車裡,可會與平常不同?”
苗霜呼出一口氣:“好啊,總是那些花樣,我也有些膩了,不如試試新鮮的。”
趕車的車夫聽著車廂內的對話,眼珠子差點從眼眶裡瞪出來。
為什麼會有人能隨時隨地地乾起來啊?!
他現在到底是該把車趕得平穩一些,還是趕得顛簸一些??
負責護送的赤麟衛們聽著車廂裡的動靜,也是眉頭緊鎖,情不自禁地選擇了敬而遠之。
車廂裡,苗霜坐在祁雁身上,緊緊和他貼在一起,卻是連衣服也沒脫。
祁雁揉搓著他腰側的那一小塊皮膚,另一隻手越過他,蘸了茶水在桌上寫字:“陛下命我擔任觀察使,很顯然是要鷸蚌相爭,坐收漁利,等我真走馬上任,你要如何?”
趴在車廂四壁上的幾隻蠱蟲間歇振翅,發出酷似人類喘|息的曖昧聲響。
祁雁耳朵裡傳來尖銳的蟲鳴,苗霜捉住他貼在自己腰側的手,按到了大腿上:“且走一步看一步,大不了舉族逃進南照,遠走高飛。”
祁雁皺了皺眉,寫道:“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你要是真敢反叛,我不介意和你玉石俱焚。”
苗霜啃了啃他的喉結,笑著捧住他的臉:“你答應跟我去苗疆,不就是想以身為眼,親自監督我?觀察使……這個職位季淵倒也賜對了,將軍,你為大雍這般出生入死,舍身取義,若這帝位最後沒能落在你手裡,我都要替你喊冤。”
祁雁黑沉的眼眸注視著他,兩人的視線無聲交彙,愛|欲和敵意在這一刻達到了一絲微妙的平衡,終於被他逐漸加力的手指打破,朝著更深處撚去——
忽然,前方傳來的一陣嘈雜蓋過了蠱蟲振翅的聲響,馬車停了下來,祁雁動作猛地頓住。
苗霜迅速收了蠱蟲,祁雁輕咳一聲,嗓音帶著些縱|欲過後的嘶啞:“發生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