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1)

芙蓉帳暖,洞房花燭。

苗霜睜開雙眼,濃重的血色遮蔽了視線。

心口的痛楚還未消退,耳邊風雪呼嘯,骨頭縫裡都沁透了寒意。

就在剛剛,他被泊雁仙尊貫心一劍結果了性命。

煉虛修士,半步合道,兩人纏鬥七七四十九天,苗霜終以半招落敗。

技不如人,他也認了。

都說邪不壓正,他這作惡多端的禍世魔尊終於結束了罪惡的一生,想必那些正道修士正在拍手稱快,互相慶賀著過大年吧。

隻不過……

早已在風雪中凍僵的身體逐漸回暖,苗霜感覺自己又能動了,他慢慢活動了一下手腕,掌心在胸前摸了摸。

心口並無傷痕。

早該在滔天劍意中四分五裂的心臟還在跳動,甚至因為驚悸,跳得比平常還歡快許多。

……

怎麼回事?

他還活著?

隨著他的動作,眼前的紅色竟也跟著晃動,苗霜這才發現,遮蔽他視線的並非流進眼睛裡的血,而是一塊紅布。

他一把將紅布掀開。

細膩的紅色綢緞繡著金線,喜慶又貴氣。

什麼東西?

紅蓋頭?

即便是處變不驚的魔尊大人,也為自己莫名其妙蓋上紅蓋頭披著嫁衣坐在洞房裡扮新娘子而震驚,他抬起頭來,環顧四周。

半透的床幔垂下,大紅囍字帖在窗欞上,耳邊嘈雜退去,彆說什麼呼嘯風雪,就連床頭燃著的紅燭燭光都沒有晃動一絲。

毫無疑問,這裡不是他殞命的萬魔峰,甚至可能不是修真界,而是一間凡俗人家的婚房。

苗霜:“……”

稀罕。

頭回知道死後的世界是這樣的。

他並不相信自己在泊雁仙尊的劍下能夠僥幸存活,可他的意識還在又是事實。

莫非是殺他的人將他的神魂拉進了某種幻境,讓他在欲|海中迷失自我,好讓他走得舒服快活些?

但那是合歡宗修士才能習得的絕技,他偷師都沒偷成,怎麼看也和光風霽月的泊雁仙尊不沾邊吧。

泊雁仙尊一生除魔衛道,想必不會心慈手軟,給他這個魔頭送來臨終關懷。

那就奇了怪了……

正思索著,屋外忽然傳來說話聲:“將軍快些進去吧,彆讓夫人等太久。”

那聲音尖聲細氣,笑吟吟的,又隱隱透出威脅:“畢竟是陛下欽賜的婚事,聖恩浩蕩,將軍還是要高興些才好。”

……將軍?夫人?

不過是被死對頭捅了一劍,他苗霜就從堂堂魔尊變成了將軍夫人?哈?

想他昔日統領萬魔,每天上趕著想和他雙修的人不計其數,雖然那些歪瓜裂棗他一個都看不上……但最次也該是將軍嫁他。

一想到自己將成他人胯|下之物,苗霜就不禁有些惱火,這將軍夫人誰愛當誰當,反正他苗霜不當。

他抬手就要掀了這婚房,給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凡夫俗子一點顏色瞧瞧,可手剛抬起來,他表情就僵住。

體內竟一絲法力也無!

門扇微動,外麵的人要進來了,千鈞一發之際,苗霜果斷收手,抄起紅蓋頭重新頂在了頭上。

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暫且不知對方底細,先靜觀其變。

有人進來了,苗霜卻沒聽到腳步聲。

隻有木輪碌碌軋過地麵,經過拆去了門檻的房門,緩慢朝他接近。

許久,那自始至終不發一言的將軍終於來到他麵前,掀開他匆忙覆在頭上卻並沒蓋正的蓋頭。

被紅色遮蔽的視野再度亮起,率先映入眼簾的是對方的手。

一隻傷痕累累的手。

被拔掉的指甲還沒完全長好,手腕內側層疊的傷疤證明這裡的筋脈似乎被挑斷又續接過,也因此,這隻手已變得不甚靈活,掀個蓋頭都十分困難。

這人受過重刑。

視線順著手臂往上,苗霜終於看清了他的臉。

一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

在萬魔峰被正道修士圍攻的那四十九天,他日日夜夜都麵對著這張臉,就在兩刻鐘前,這張臉的主人還神情淡漠地睨視他,毫不留情地將冰冷的長劍送進他的心口。

“泊雁仙尊……”苗霜狠狠地咬著牙,恨不得將這四個字嚼碎了吃進肚子裡。

祁雁抬起眼簾,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神情並沒因這個稱呼而產生任何波動。

苗霜:“……”

不對勁。

這人好像不是泊雁仙尊。

雖然泊雁仙尊也總是一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死樣子,但更多的是孤絕疏離,清冷出塵如高嶺之花。

而現在這個……

不知道是不是受過重刑的緣故,那眼神漠然如一灘死水,深黑得近乎陰鬱。

而且,他好像不認得他。

如果泊雁仙尊發現他還活著,絕對不可能是這樣一種漠不關心的反應。

怎麼回事?

此祁雁非彼祁雁?

可他又篤定自己不會認錯,麵前這副軀殼裡裝著的確是祁雁的神魂,化成灰他都認得出來。

姓祁的失憶了?

捅了他一劍,又把他忘了?

這和操完他提了褲子就跑有什麼區彆?

四目相對的寂靜之中,門外那道尖細的嗓音再度響起:“那老奴就不打擾將軍行|房了,陛下欽定的良辰吉時,還望將軍和夫人共享春宵~”

房門被人帶上,苗霜往門口一瞥,眯了眯眼。

一口一個陛下,看似是賀喜,實則分明是威脅。

一個尖聲怪氣的死太監,竟能對將軍指手畫腳,這究竟是哪朝哪代,不陰不陽的東西也敢這般頤指氣使?

等等。

死太監說的話倒是有些耳熟,似乎在哪裡見過……

將軍、皇帝、賜婚……

有點印象了。

這好像是他之前看過的那本書裡的劇情。

兩個月前,他隨手砍翻了幾個不識好歹的正道修士,撿了他們的儲物法寶,收了幾件可有可無的破爛。

這些正道修士身上的東西甚是無趣,一些仙道典籍,他當柴火燒了,隻有一部凡俗話本還算有意思,原因無他,裡麵的主角是苗霜和祁雁。

他和祁雁爭鬥千年,不光是修真界,就連凡間也開始流傳關於他們的事跡,經過一些人添油加醋,編得比他們的真實經曆還熱鬨。

記得之前聽說,凡間管這叫什麼……“銅仁”?

出於無聊和好奇,苗霜翻開了撿到的銅仁話本子,想看看這些凡人究竟怎麼編排他們。

話本名為《聖蠱》,內容倒是十分新鮮,裡麵架空了一個叫做“雍”的朝代,祁雁被塑造成了雍國將軍,為國家出生入死,戰功赫赫,卻又因功高震主遭皇帝忌憚,欲除之而後快。

恰逢苗疆“聖蠱”現世,得之可得天下,大雍皇帝派祁雁踏平了苗寨,卻沒能帶回聖蠱,隻帶回一個空盒子,便借此機會治了祁雁的罪,下獄施刑,逼他說出聖蠱的下落。

祁雁被廢了一身武功,折斷手腳,依然閉口不言,昏君便又想出一招狠的——一紙詔書賜他大婚,美其名曰看在他為大雍立下汗馬功勞的份上放他一馬,辦點紅事衝衝喜,實則賜了他一個苗醫為妻,這苗醫不光心狠手辣惡毒如蛇蠍,還是個男的。

是的,沒錯,這苗醫便是他這個凶名能止小兒夜啼的堂堂魔尊大人,苗霜了。

至於魔尊和苗疆究竟有什麼關聯……可能因為他名字裡帶“苗”吧。

又或者是魔修在凡人眼中惡毒如巫蠱。

總而言之,話本的內容雖然十分新鮮,但和他或祁雁著實不沾邊,沒辦法,銅仁話本子多了就是這樣,除了名字還是那個名字,其他都屬於杜撰成分。

苗霜將其定義為某個愛看仙尊落難的家夥釋放杏癖之作,沒什麼營養,也就閒來無事翻兩眼。

正道修士們殺來的那天,他正窩在萬魔殿裡看話本呢,把書往懷裡一揣就迎上了祁雁的劍,到死,書應該還在身上。

或許是因為這個,導致他沒在祁雁劍下灰飛煙滅,反而掉進這書中的世界裡來了。

煉虛修士的交鋒連空間都能撕裂,發生什麼都不稀奇,隻是他不明白,他進來也就罷了,祁雁為什麼會在這裡?

他是死了才神魂離體,祁雁呢?

莫非這位天天追著他殺的仙道魁首其實是個深櫃,給他這禍世魔尊殉了情?

苗霜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隻怕是祁雁殺完他收繳他的法寶,看到了他身上的書,才被吸進來的吧。

也不知這位一輩子順風順水的天之驕子,清絕傲岸的泊雁仙尊,看到自己被編排成話本裡的樣子,內心作何感想。

苗霜慢慢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輪椅上的人。

昔日身騎戰馬,手握長|槍,以一敵千的大將軍,如今已腿不能行,手不能提,隻能借輪椅行動,重傷未愈,大紅的喜服更襯得他麵色蒼白憔悴。

但那副清俊的眉眼又冷淡一如往日,無論門外陰陽怪氣的太監如何挖苦,無論昏君如何逼迫羞辱,深黑的眼眸都始終平靜無瀾。

苗霜深吸一口氣。

某人這副明明大難臨頭卻又心如止水好似事不關己的死樣子,還真是讓人……

唧兒邦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