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行雪估計得不錯,哪怕東邊牧區算得上離招待所最近,可兩人還是走到了夜裡。
天黑淙淙的,池輕塵什麼也看不見。天上又開始下起大雪,直往人眼睛裡竄。
奚行雪從行囊裡取出盞燈來,又打開小瓶倒了些煤油進去。
微弱的光堪堪照亮了四周,春風前麵的路還是暗沉沉的。
草原上牧民之間相隔甚遠,奚行雪怕池輕塵在這杳無人煙的地方害怕。
誰料那人卻顫著聲自己哼起歌來,怯生生的,卻意外好聽。
奚行雪聽了一會兒說:“害怕嗎?”
池輕塵聲音抖著,嘴上死不承認,他說:“不怕。”
奚行雪安慰他,“春風對這兒很熟悉,跟著它不會迷路。這裡是堆放草敦兒的地方,我們快到了。”
這樣聊著,遠遠看見一抹亮光,池輕塵感覺自己終於脫離那灘黑水,整個人輕快起來。
有了希望,路走起來就快多了。
奚行雪帶著池輕塵向燈光走去,是克莉一家。
克莉昨天就接到了許連英的安排,今天夜裡一直亮燈等待。
池輕塵想自己跳下馬,但坐在馬背上往下看還是覺得高。
奚行雪看了眼他的長腿,緊繃地掛馬側,走過去接了一把,池輕塵借力跳了下來。
一抬頭就看見克莉難掩驚訝的目光。池輕塵臉皮一扔再扔,已經不會為騎馬下馬感到難堪了。
進了屋,奚行雪和克莉商量借宿一晚,她明天得去搭建視察人待的氈房,今夜還得處理胳膊上的傷口和春風的後腿。
克莉去找藥草,奚行雪自顧自脫著衣服,被晾在一邊的池輕塵隻能和克莉的小兒子玩。
貼身的衣服脫下,奚行雪穿著胸衣開始清洗敷藥,她的後背有擦傷,但肌肉線條十分漂亮,像一隻敏捷的豹,混沌著野蠻和性感,令人賞心悅目。
隻是一旁陪玩的池輕塵腦袋垂得更低了。他想不明白,為什麼奚行雪能這樣旁若無人。
好歹自己還是個異性。
克莉看著奚行雪左臂上小拇指大小的齒洞,麵色凝重。
“阿雪,東邊也有狼了。”
奚行雪纏著繃帶的手一頓,抬頭望向克莉。
“怎麼會?中間保護帶有軍人把守,東邊是沙漠,狼從哪裡來?”
“就在前夜,暴雪之前。我在牧區邊緣聽到了狼嚎。”
“新的狼王出現了,阿雪。”克莉眉頭緊鎖,“但它沒殺死老狼王,而是驅逐了它和它的部下。”
克莉提起狼依舊仇恨,她的丈夫,東區的唯一的獵人,就是死於狼牙之下。
而今,它們又來了。
奚行雪明白克莉的痛楚,原本不存在東西區的劃分,後來為建立中間牧民的保護帶,人為隔開的,為保證東區絕對安全,他們開始獵狼。
但是狼是最記仇的生物,當那些雇傭來的獵人都離開了,隻剩下領頭的庫爾德時,狼群包圍了他,留下剛成婚不久的克莉。
奚行雪又想起了那隻壯碩的母狼,老狼王被打敗了,離開族群的狼活不了多久。
可如果出現在東邊的狼是從新狼王這裡分割出去,並不是被驅逐的。
那麼整片牧區將不再安全,池輕塵不能留在這裡,東區也必須有自己的獵人。
“池輕塵。”奚行雪喊他。
“怎麼了?”池輕塵剛才就聽她們討論狼群,這會兒見奚行雪麵色凝重,也嚴肅起來。
“你得回家去。從哪裡來你回哪裡去,草原已經不安全了。”
池輕塵記得他來時的路上設有中間保護帶,那裡有他父親的兵,他們認識他。
“我們不是有中間保護帶的軍隊支持嗎?請他們巡邏不就安全了。奚行雪,先不論我是走是留,牧民怎麼辦?”池輕塵不想置之事外。
“我可以和那些人說,讓他們來驅趕狼。”
奚行雪有些頭疼,中間保護帶的人每天飯都吃不飽,更彆提彈藥了。拿什麼驅趕,赤手空拳?
她不想理會池輕塵,轉頭對克莉說:“明兒你就去和許主任說明情況。我會騎馬巡獵震懾。”
“蘇爾那邊,讓許主任帶個信,讓他趕來東區,西區銀狼王那邊我來守。”
池輕塵的提議就這樣被輕飄飄地忽視了,他知道奚行雪這會心煩意亂,可是明明有更優的選擇。
“奚行雪,我說我們可以靠中間保護帶的那些人,你有沒有聽到!”
“保護帶?”
奚行雪也有些惱了,人命關天,牧民的損失是不可逆的。
即使她不想遷怒,努力克製,可是這人那副天真派頭,在牧民的苦難麵前顯得格外諷刺!
“保護帶那裡是池司令的兵沒錯,可是池司令已經回京都了!那些人被丟下了,池輕塵,你沒能耐讓他們聽你的話!”
奚行雪並不怨恨池仁昌,他守了邊疆二十年了,相反因為他駐紮時間最長,草原上的牧民都很感謝池昌仁,哪怕他功成名就已經回京都複職了,哪怕牧區現在依舊一團糟。
可是,中間保護帶的建立就是錯誤的決策,這狡辯不了。
那裡駐紮的兵也像個錯誤一樣被丟下了,被邊緣化,他們中的很多人已經嘗試在草原牧羊生活了。
池輕塵雖然被自己的父親傷了心,可也不允許奚行雪這樣說他。昨天他初來乍到路過保護帶,還有人向自己還在打招呼,沒有任何的埋怨的神色。
“我父親不是那樣的人,奚行雪,我父親駐紮這裡二十年,我自記事起就見過他三麵!”
“你憑什麼這樣說他!”
池輕塵不欲與奚行雪爭辯,他已然氣急,需要空間冷靜,掀起氈房簾子氣呼呼地衝了出去。
克莉看著麵色冷重的奚行雪,也有些發怵。
倘若是彆的事,奚行雪也不至於和池輕塵計較,畢竟他也算來考察的金貴人兒,可偏偏是保護帶的事。
兩人之間短暫的和諧氛圍被這場爭吵毀得所剩無幾。
外麵簌簌下著雪,奚行雪包紮完自己又開始給春風上藥。
克莉在氈房角落裡用木箱子給奚行雪搭建臨時的床。
原本是打算她和奚行雪擠擠的,讓池輕塵和孩子睡。可那小孩黏慣了媽媽,哭鬨得不行。
最後還是奚行雪哄小孩,說她要守夜,小孩繼續和他媽媽一起睡才止了哭。
安頓好克莉一家,還不見池輕塵回來。
奚行雪想了想覺得自己今夜是有些過分,池輕塵也是想解決問題,自己卻將一切遷怒在他身上。
她決定去道個歉,剛準備出門,就見那人青著臉進來。
池輕塵說:“奚行雪,我父親不是那樣的人,我也不會走,我父親能在這裡待二十年我也可以在這裡待很久。”
奚行雪驚訝於小少爺的心性,她不是固執的人,道歉也乾脆利落。
“剛才的事是我言語有失。隻是你要留下來,我不讚同,草原現在根本不安全,出事了我們怎麼和池副司令交代?
池輕塵看著奚行雪麵露難色,心裡明白自己也是給人添麻煩了。
其實這也不怪他,在京都,他衣來張口飯來伸手,哪怕去留學也是帶著廚子去的。
而今要在草原上生活,肯定是百般困難。
他回想一路過來許主任的妥帖謹慎,奚行雪的照顧幫扶,以及自己下馬時克莉的驚訝。
池輕塵作為池正勳的兒子,實在是,太軟弱了。
在草原上要忍痛,勇敢,強悍。
池輕塵看了眼奚行雪,要像她一樣。
奚行雪不知道池輕塵的心路曆程,她隻覺得,這人安排在哪裡都不放心,許主任那裡池輕塵不願意回去,隻能安排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盯著。
她想了想說:“那你和我一起住吧。”
其實奚行雪原本還想著如果池輕塵堅持男女有彆,她就安排蘇爾帶他。
可誰知那人滿口答應。
奚行雪的解決方法正和池輕塵意,他人生地不熟,路上又受她照顧,心理上難免親近些。
再加上,池輕塵也想讓奚行雪真正意識到,他父親絕不是那種貪圖功利的人。
保護帶的事,一定另有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