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怪得出奇,西邊圓月高懸,可另一頭黑雲翻滾,正欲遮天蔽月,暴雪不停。
從暗處飄零的雪借來月色,瑩瑩地,與遠處隱約的森森綠光交織起來。
狼群在草場邊緣徘徊,一頭灰色的母狼跳上裸露的高岩,伏低身子死死盯著遠處騎著黑馬的女人。
這是狼埋伏攻擊的經典姿勢,眾狼等待著頭狼的信號。
能在進攻時壓抑住自己的天性,從幾十裡開外的密林裡悄無聲息地摸到草場邊緣而不被發現。
這匹狼的聰慧程度已經遠超牧民們的想象。
綠光彙聚後又四散開來,先前明亮的月被雲遮擋起來,四下黑暗,身下的馬兒發出不安的響鼻。
奚行雪拿著獵槍,靜靜地等待著,在寒冷的黑夜裡進行無聲的對峙。
狼群越靠越近,在距離她五六米的地方停了下來,形成了攻擊的包圍圈。
裸岩上的母狼和圈中的奚行雪四目相對,一雙綠瑩瑩的眼中倒映著那人的影子。
一聲幽長狼嚎,倏地傳來一聲槍鳴。
"砰——"
率先飛撲攻擊的狼,後腿被擊中,周圍綠色的螢火被轟出來一道缺口。
狼又一擁而上,奚行雪一夾馬腹跳出了狼群。
老式的組裝獵槍震得奚行雪虎口發麻,這種依靠鐵珠和火藥攻擊的獵槍,威力大,射程近。
狼群在身後窮追不舍,老獵槍上彈又十分耗費時間,奚行雪拿出背後的弓。
一箭又一箭。每有狼受傷後麵又會有新的狼補上。
可羽箭隻剩十支,身下的馬越跑越急,突然一下急刹,奚行雪在慣性的衝擊下摔下馬去。
落馬的一瞬間遠遠看到團灰影隻衝她喉頸襲來。
"春風!"
奚行雪護住身子,厲聲呼喚。被頭狼截攔受驚的馬聽到召喚衝撞過去,撕咬住奚行雪左臂的母狼被春風一頭撞開,她趁機抓住馬繩再次翻身上馬。
母狼偷襲不成,又開始撕咬馬身,春風後腿被劃出道道血痕。
“給我滾開!”
奚行雪反手握住剛才來不及射出的羽箭狠狠插入狼的左眼。
隨著一聲哀嚎,母狼左眼流出紅白相間的血水,鬆開馬腿搖搖擺擺地逃離,群狼也慢慢散去。
一場惡鬥,奚行雪難掩一身狼狽,摔下馬時傷到了左半邊身子,左臂也被咬出兩個鮮血淙淙的□□。
她一拐一瘸走向不遠處,在一處冰河旁衝洗傷口,又將隨身攜帶的黃酒噴塗在傷口消毒。
解下左胳膊上代表獵戶身份的白色臂圈,奚行雪咬住一段狠狠紮緊了傷口。
今年草原的冬更冷了,她的手指凍得粗紅,隱隱有了生瘡的跡象,包紮的動作也因為寒冷變得僵硬。
喝了一口黃酒暖暖身子,又將剩餘的酒全都撒在了馬的後腿上。
春風耐著疼,馬尾甩得啪啪響。
“好春風。”奚行雪安撫地拍了拍它的腦袋。
一人一馬修整包紮,奚行雪從腰包裡掏出一張乾餅,儘數喂了春風,她才走向那隻被擊中的狼。
那狼已然冰涼,後腿被土槍轟得粉碎。
掏出匕首在周遭挖了坑,抱起狼屍埋葬。
蘇爾總是說奚行雪固執,她隻是有自己的行事方式,比如,她從不會剝下狼皮,這並不像一個獵人該有的作風。
而今天若不是迫不得已,奚行雪絕對不會用那把槍
她總是以驅趕為主,邊疆草原,槍械管製,被自製的土槍打中的獵物,會遭受巨大的痛苦。
天空中烏雲厚重一片,狼群主動攻擊說明林子裡已經沒有東西可以吃了,若是再下雪……
奚行雪不可聞地歎息一聲,牽著春風走向牧區。
要是在下雪,她也不敢想,牧民們到底能不能過得了這個冬。
……
池輕塵奶茶都喝了三杯了,還等不到許主任說得那人來接他。
"池少,您再等等。"
許連英堆著笑,又往麵前這位小少爺杯子裡斟滿了奶茶。
西北軍區第十軍團池副司令的獨子,嬌生慣養的京都闊少,妥妥的攀雲梯啊。
要不是他許連英人脈廣,耳聰目明,今兒怕是要隨便來個人糊弄一下這位少爺。
雖然上麵的意思是一視同仁,要放池輕塵在這苦寒地磨煉一番。
可終究是池家的心頭寶,許連英管理的轄區,唯有東部牧場離鎮子最近。騎摩托半日就可到達。
偏偏昨夜下了雪,天冷路滑。
眼見池輕塵的臉色越來越差,許連英不由出了一身虛汗。
“許主任,我們是要在這裡等到天黑嗎?”
池輕塵聽起來有些咬牙切齒,矜貴的少爺等了一肚子火氣,又不知道如何發作。
“再等等,再等等呀,池少。”許連英本來就胖,這會兒緊張起來,滿腦門虛汗。
氈房內燒著泥爐,土腥氣被火炙烤地愈發刺鼻。
池輕塵討厭這裡,冬天的草原都是爛雪爛泥,褲腳已經濺了不少泥點。
他已經有十年未見過自己那戍邊的父親,誰料他老子見他的第一麵就是嫌棄自己是個酒囊飯袋。
也是,池大司令一生戎馬,生出的兒子卻是個拿不出手的貨色,即使送去英國鍍金,也是白費工夫。
池輕塵近日陰霾的心情愈發沉重,都說他一路順遂,令人豔羨。
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苦等人來接也叫順遂?
“誒!池少消消氣。”
“放開!”
池輕塵不願意再等,他甩開徐聯英的手起身,大步向門口走去。
“等等我啊池少!”
許連英還在後麵挽留,氈房的簾子卻被人從外麵掀起來。
池輕塵被突然襲來的風雪撲了一下,接著,一位全身寒意的人闖了進來。
簾子被放了下去,屋內又暖和起來。
奚行雪自顧自倒了碗熱奶茶喝,她渾身僵透了,昨夜巡獵後又馬不停蹄地來接人。
大雪封了山,她把唯一一件羊絨衫裹在了春風背上。
池輕塵明白,這是來接自己的人。
居然是個女人。
還是個,不像女人的女人。
這也不怪他,他母親喬羽是江南水鄉養出來的溫儂軟語,自己平常也接觸的是舉手投足一板一眼的大家閨秀。
所以池輕塵很難想象,奚行雪這樣的人存在。
大碗喝茶,臉部被風雪吹得通紅,就連摘下手套的手,也是紅腫的,和不沾陽春水不僅不沾邊,整個人還透著股濃重的火藥味。
真是好粗魯的女人。
“你是說我嗎?”
池輕塵意識到自己無意中竟然將想法說了出來了,他尷尬的咳了一聲掩飾。
奚行雪猛灌兩碗熱茶,盯著對麵有些羞臊的池輕塵。
每每上頭有人來視察,許連英都會拜托奚行雪護送他們。
相較於蘇爾,奚行雪漢話說得好,知進退,又熟悉路線,所以這次也是她來接池輕塵。
隻是比起以往那些人,這次來的這位,屬實是有些青澀了。
不是說是個少爺麼,怎麼還因為失口之言感到不好意思。
而且,奚行雪多看了兩眼。這位少爺,長得屬實有些豔麗了。
她還沒見過這樣的男人,麵龐白皙,耳朵卻臊得微紅,身姿挺拔,像草原邊緣抵擋風沙的白楊。
清瘦嬌弱,不像個男人樣兒。
池輕塵頂著那人的目光,一時更加無措。一邊痛恨自己口不擇言,一邊又更加埋怨奚行雪粗魯,哪有女人直勾勾盯著彆人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