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嚇(1 / 1)

蘇澤歲坐起身,雙手抱胸,氣鼓鼓地瞪著床上那金光閃閃的手機,仿佛它才是那個罪魁禍首。

……出師未捷身先死。

但!沒關係,那先從第二條開始吧。等到好感度高了,就自然能解鎖對方的朋友圈啦!

蘇澤歲這樣安慰著自己。

二,在他有困難的時候恰巧出現,幫他度過難關。

英雄救美的橋段永不過時,誰讚成誰反對!

在TA苦惱的時候,給予TA關心的話;在TA遇到問題時,突然像英雄般降臨,幫TA解決麻煩。不用幾次,TA就會對你露出崇拜的星星眼。

這段攻略描述的畫麵感太強,蘇澤歲仿佛已經看到了顧熠闌對他星星眼,用低沉偏冷的嗓音道:“歲歲,你好厲害啊。”

蘇澤歲被自己的想象給羞到了,將通紅的臉埋進枕頭裡,假裝鴕鳥。

就在此時,他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蘇澤歲頭上的呆毛晃了晃,他抬起頭,露出一張紅潤漂亮的小臉,茫然地去看彈出消息提醒的手機——

【陌生人。的私信:在?】

他剛才的帖子小火了一下,話題樓裡聊得熱火朝天,但隻有這一個人私信了他。

蘇澤歲從來不敢跟陌生人說話。在他的小世界裡,陌生人即地獄。

所以他理所應當地忽略了這條私信,順便動動小手,把消息記錄也刪了,這樣不回消息的壓迫感就也一並消失啦。

但過了一會,對方鍥而不舍地又發了幾條。

【。:有空嗎?】

【。:方便加個聯係方式?】

窮追不舍、死纏爛打就很可疑了。

對方的頭像是係統默認的小人,蘇澤歲自動幻視小說中的一些猥瑣大叔,在互聯網上廣撒網,加上聯係方式後就發一些騷擾信息。

蘇澤歲很少用社交軟件,所以連“拉黑”這個功能都不知道。

眼見著聊天框還在閃“對方正在輸入中”,蘇澤歲生怕大叔說什麼不能見人的話、放什麼無法直視的圖片。他不想長針眼。

因此,他僵著手指,耗儘所有的社交點數,回複了一句話——

【用戶1947296:不】

他捂住胸口,喘著粗氣,感覺有點胸悶氣短、精疲力儘。

社交的代價!

互聯網很可怕,網友很嚇人。

說完,不管大叔如何回複,蘇澤歲就把手機一丟,倒下身子,又精準地埋頭在軟綿的枕頭裡。

他努力地把腦子裡關於社交的東西排排空,繼續想他那“拯救顧熠闌於水火之中”的大計去了。

……

另一邊的書房裡。

顧熠闌眉頭緊鎖地看著手機,黑眸中翻湧著濃稠而道不明的情緒。

時間回到十分鐘前。

那時,他剛處理完了一波文件,在管家整理下一遝資料的間隙,就隨手刷了兩下A市專屬的搜索軟件A乎。

A乎有大數據判斷用戶喜好的功能,所以一般情況下,推送給顧熠闌的帖子都是些新聞資訊、時事政策之類的東西,方便他時刻關注A市政商界動向。

“顧先生,要不要我過會睡前去看下蘇小少爺?萬一他還在哭,我也能安慰著點。”管家一邊整理文件,一邊說道。

顧熠闌眼皮都不掀一下:“不用。”

管家:“也是。您都把睡前故事發給他了,他現在應該心裡好受多了。可能風乾了眼淚、正躺在床上閉目養神?”

於公於私,管家都希望自家老板能順利結婚,所以皇帝不急他太監急,故意把蘇澤歲的現狀編得慘了些。

“不過這才第一天,就出了這檔子事兒,小少爺難受成這樣,我擔心聯姻的事恐怕……唉,當真可惜。”管家又故作惋惜地說。

但顧熠闌卻沒能體會他的良苦用心,淡淡道:“過程殘忍,結局喜人。嚇跑了不挺好。”

管家不敢苟同,也不敢忤逆老板的心思,隻能裝啞巴,接著埋頭整理資料。

顧熠闌重新將視線落在A乎上。

但出乎意料的是,今晚,懸在最頂上的帖子卻和往日的畫風大相徑庭——

【求助:[愛心]怎麼才能提升一個人的好感度[愛心]?】

帖子標題花裡胡哨,帶著一股土味情意。

顧熠闌不感興趣地一掃而過,本打算接著往下翻,但奈何那個發帖人的頭像實在過於顯眼,讓他視線倏地一頓。

不僅如此,那新用戶的名稱後,還明晃晃地綴著他刷到這條帖子的原因——“來自附近的人”。

顧熠闌滑動界麵的手指僵住,停頓了片刻,才打開了發帖人的主頁,點擊了對方的頭像大圖。

網絡略有延遲,界麵持續加載中,在轉了幾個圈後,對方的頭像突然毫無征兆地鋪滿了半個屏幕。

……熟悉的頭像,熟悉的割裂風,熟悉的手銬玩具。

顧熠闌:“……”

某位少年顯然不懂怎麼在網上保護自己的隱私,搜索記錄都還清清楚楚地擺在主頁,像裸奔一樣,清晰了然。

顧熠闌一目十行地掃了一遍。

【怎麼才能跟一個人結婚?】

【怎麼讓攻方心甘情願單膝跪地、真誠表白?】

【點擊查看“欲迎還拒”的十大好處】

【民政局是移動的房車嗎?真的會自己跑嗎?怎麼才能讓它發結婚證?】

……

管家口中風乾了眼淚在床上默默憂傷舔舐傷口的少年,不僅在網絡上活蹦亂跳,還學會亂搜東西了。

顧熠闌眼眸中湧起複雜的情緒,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他閉上眼,眉頭微微蹙起。

良久,他才重新睜開恢複了平靜的黑眸,點進了和對方的聊天框。

【。:在?】

很長一段時間,對麵都沒有反應。

顧熠闌隻當少年沒有看見,繼續發了兩句,說明了來意。

【。:方便加個聯係方式?】

少年總是表現得乖巧聽話,像個沒有自己意識的小尾巴。這樣的人,往往屬於“討好型人格”,學不懂拒絕,對所有或合理、或不合理的要求都回以“好好好”。

顧熠闌看人一貫很準,所以這回選擇了單刀直入。

果然,沒過幾秒,少年回複了——

【用戶1947296:不】

緊接著,聊天界麵突然閃動了一下,整個變成單調的灰色。

像是怕他看不懂似的,係統信息還特意彈窗提醒——“對方已下線”。

顧熠闌:“……”

他修長的手指在桌麵頓了一下,才又重新抬起,落在手機屏幕上。但這時,一個突如其來的電話打斷了他的思緒。

來電備注在手機上晃悠,顧熠闌薄唇不耐煩地抿成一條直線,眉頭微蹙,但手指還是點擊了“接通”。

手機那頭傳來一道疲憊但恭敬的聲音:“喂,顧總。”

***

蘇澤歲從來沒睡過這麼舒適的覺了。

先前折磨他的噩夢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感覺自己陷在了軟綿的棉花裡,舒舒服服地晃悠著。再一睜眼,外麵天就全亮了。

蘇澤歲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

現在居然才六點二十,離時間表上規定的起床時間還有四十分鐘。

他是個遵守規則的好客人。

所以他重新閉上眼,躺在床上硬生生地熬了十分鐘,然後又實在渴得不行地睜開了眼。

蘇澤歲盯著雪白的天花板,吞了吞唾沫。

很渴,想喝水。

這棟大型彆墅中的每個房間都有實時檢測係統,門框上的紅外線感熱係統能自動統計房間人數,彙報給顧熠闌和管家。

所以按常理來說,他一離開房門,兩人就能知道。

但是!

按照時間表來說,這棟房子裡現在應該沒人起床。

既然沒人還醒著,又怎麼會有人知道他偷偷摸下樓了呢?

蘇澤歲滿意地點了點小腦袋,被自己聰明壞了。

他從枕頭底下摸出顧熠闌給他的鑰匙,解開手上的手銬,穿上他的小白兔拖鞋,就直奔著一樓冰箱去了。

抵達一樓,需要走過一個旋轉式大型樓梯。

蘇澤歲邁上扶梯,剛過轉彎,就隱約看到客廳裡的沙發上正坐著一個人,那挺拔頎長的身影像是一把鋥亮的刀,銳利冰冷,帶著撲麵而來的氣場,讓人後背發涼。

蘇澤歲動作一愣,下意識就想轉身逃跑,卻被樓下傳來的一句話打斷:“跑什麼?”

顧熠闌的嗓音低沉壓抑,說話時不帶一絲感情,尾音總是習慣性地往下沉,很好辨認。

當場被抓包,蘇澤歲逃跑的身軀倏地一抖,僵在原地,不敢動彈,也不敢和對方對視。他低垂著毛茸茸的腦袋,眼觀鼻鼻觀心,顫個不停。

“下來。”顧熠闌又道。

蘇澤歲捏了捏手指,見對方沒有回心轉意的想法,才垂著頭,小步挪到了樓下。

他的情緒感知能力和推理能力很弱,很多時候,隻有在意外已經發生後,才會遲鈍地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明明幾分鐘前還蹦蹦跳跳、開開心心,現在情緒就倏地墜到了冰涼的穀底。

他後知後覺地開始後悔、驚慌。

就算樓梯在長,也總有走到底的時候。

蘇澤歲挪步到了顧熠闌麵前,卻不敢看男人。

他能感覺到男人姿態放鬆地靠在沙發上,存在感極強的視線正從他的臉頰掃過。似是在審視,又似是在等他解釋。

他破壞了規則,他再也不能留在這裡了。他要被丟出房子了,他要被拋棄了。

蘇澤歲害怕又後悔地想。

“起、好早。”蘇澤歲小聲嘟囔了一句,慌亂得胃疼,卻又不敢為自己辯解。

在極端的茫然與無措中,他的靈魂有些被抽離出身體,隱約聽到了“滴滴”兩聲,但不真切。

“還沒睡。”顧熠闌看著他,皺眉道,“哭什麼?”

蘇澤歲怔愣地抬頭,用小手撫上臉頰,果然摸到了一絲冰涼的水痕。

他手忙腳亂地擦去掛在臉上的貓淚,不怎麼流暢地轉移話題道:“為什麼、不睡?”

顧熠闌用下巴一指桌麵上堆積的文件,簡短地解釋道:“有人,有事,沒辦好。”

蘇澤歲從來都控製不住自己的眼淚,明明話題已經成功轉移,但晶瑩的淚水還在一滴滴地往下墜,打濕了他的睡衣。

他抬手擦了一次又一次,動作可憐兮兮,像被人欺負狠了。

但口上卻很割裂、還兢兢業業地在堅持社交:“很生氣嗎?”

顧熠闌挑了下眉,那雙因為通宵而愈發深邃的眼眸中,隱隱映出一片血色。

但其實,顧熠闌活了這麼多年,很少會出現生氣、憤怒、傷心、心疼這樣的大情緒。

由於他無時無刻不在釋放低氣壓,所以第一次見他的人,都會下意識覺得“他不高興”。

長期維持低情緒對普通人而言很難,因為負麵情緒會不斷積累,持續疊加,直到“砰”地爆發,最後或陷入絕境,或走出低穀。

但對顧熠闌來說卻很容易,那陰沉沉的烏雲似乎已經跟他融為一體。就算讓認識他很久的人,來感知他情緒,最終也同樣隻能得出“他好像不高興”的結論。

說是“惱怒”吧,沒有;說是“絕望”吧,不像。

他的情緒總是很穩定——穩定的很差勁。

有時候偏向於不耐煩,有時候偏向於無語。至於“生氣”,似乎從未在他身上出現過,或許是因為沒有什麼事、什麼人值得他表露出如此劇烈的情緒吧。

顧熠闌站起身,垂眸看著蘇澤歲。

少年長睫上還掛著顆顆細碎的小淚珠,小手一會兒擦擦臉上的眼淚,一會兒局促又不安地捏著睡衣。不知為何,眼中卻流淌著莫名的期待,像是要說些什麼。

顧熠闌無所謂地又挑了挑眉梢,順著對方的話音道:“嗯,有點氣。”

蘇澤歲眼眸一亮,淚水終於止住,軟唇激動地張張合合,最後吐出一句安慰的話:“彆氣。”

少年嗓音輕軟,難掩稚氣和欣喜。由於剛才的哭泣,還帶著濃重的鼻音。

顧熠闌:“?”

蘇澤歲感覺自己終於扳回一局了。

提高好感第二式——在TA苦惱的時候,給予TA關心的話。

他覺得自己成功了,因為顧熠闌站在原地默然無言,沒有抬手把他拎起來、丟到大門外麵去,也沒有指責他違背了時間表。

蘇澤歲不是很害怕了,但也要再接再勵。他在睡衣口袋中摸索了一下,摸出了手銬鑰匙和手機。

他把鑰匙一遞:“給。”

在顧熠闌接過鑰匙後,蘇澤歲又像是想到什麼,解屏手機,伸手遞給對方:“給。”

顧熠闌視線淡淡地落在手機上,沒有接,像是在等他先開口解釋。

這種長久沉默的對峙往往極具壓迫感,更彆提施壓的人還是顧熠闌這種大魔頭了。但感知力遲鈍的蘇澤歲卻隻覺得手臂有點酸

他收回手機,打開微信,又遞到了男人手前,歪頭好奇道:“不要、檢查嗎?”

顧熠闌:“……”

剛巧下樓路過的管家:“???”

他剛起床,準備給家裡的傭人安排一天的工作,恰巧就撞到了這樣奇怪又割裂的一幕。

查手機、看微信聊天記錄、不給社交隱私……這不都該是自家控製欲變態的老板的台詞嗎?怎麼從少年口中輕輕鬆鬆、毫不發抖地說出來了?

顧熠闌垂眸。

蘇澤歲微信上隻有兩個對話記錄,除了他,就是“哥哥”。他隨手劃了一下手機屏幕,就看到了蘇銘宇罵他“混蛋”的信息。

顧熠闌掀起眼皮看向少年。

“沒有、”蘇澤歲毫不知情地收回手機,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像是在求表揚,“加彆人。”

顧熠闌腦海中倏地浮現出那灰色的聊天界麵,以及A乎係統提醒他的“對方已下線”。他危險地眯了眯眼,口中自嘲地輕輕嗤笑一聲。

蘇澤歲見他笑了,懸著的心終於落地。

感謝偉大的搜索軟件,他應該不會被趕走啦。

蘇澤歲剛把臉上還掛著的最後幾滴淚抹去,就聽見顧熠闌在頭頂悠悠地道:“倒也不必。”

男人朝剛露頭的管家招招手,後者立馬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

“來,加個好友。”顧熠闌抬了抬下巴。

偷聽了一會兒的管家秒懂,他彎著眼,對蘇澤歲道:“小少爺,我們加個微信好友吧?以後你有什麼困難可以隨時找我。”

蘇澤歲不想社交,可也不會拒絕人,更何況現在還在擔心自己會因為小錯誤被人丟棄。

他胡亂地找了半天,才找到微信個人二維碼,讓管家掃了自己。

“房子裡的人你可以隨便加,網友也可以加一兩個。我不會暫時查你手機。”顧熠闌垂眸道。

蘇澤歲捏著衣角不說話,但靈魂在身體裡像撥浪鼓一樣直搖頭。

“但是——”顧熠闌話音一轉。

就在這時,彆墅大門的門鈴突然被人按響了,“叮咚”的響鈴聲在偌大的客廳中回響。在一旁打雜的管家急忙去開門。

對社恐而言,門鈴就像是死神的喪鐘。

蘇澤歲單薄的身體抖了抖,已經開始腿軟了。

他是罕見的、嚴重到了病態程度的社交恐懼症患者,此時視線亂晃著,想往大門看去,卻又不敢,隻能盯著男人修長有力的腿,泛紅的眼眸中盈滿了不安和慌亂。

顧熠闌不緊不慢地觀察著他的神情,也同樣沒往大門處瞥一眼。像是來的隻是無關緊要的路人。

這是一個久居上位者才有的姿態,冷漠倨傲,習慣了被人恭敬地等待,習慣了所有人都以自己為絕對優先級,所有事都為自己的事讓路。

“滴滴滴”——

清脆乾淨的鈴聲突兀地響起。

這回蘇澤歲聽清了,是顧熠闌手機上的心率監測app在響,三聲“滴”代表著他的心跳已經突破了正常上限。因為他恐懼社交,心臟在亂跳。

顧熠闌盯著他,繼續麵無表情地恐嚇:“跟我結婚後,你不能加任何好友,否則會有苛刻的懲罰。而且,你必須搬到我房間來住,我要時時刻刻、親自監視你。”

“叮——”大門開了。

蘇澤歲腦袋倏地一片空白,餘光已經瞥見有個高個子的陌生人要走進來了。

他記住了顧熠闌的話,但沒時間說一個字,也來不及思考對方言辭裡的含義,就拔腿要往樓上跑。

顧熠闌眼神示意了一下管家,還在門口的管家立刻福至心靈,朝著少年的方向追去。

好在蘇澤歲跑得不是很快,管家很快追上,雙手虛扶在他周圍,生怕他又一個不小心、膝蓋跌在樓梯上。

不遠處,顧熠闌駐足,看著因他的一句話就落荒而逃的少年,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