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個樓梯間裡並不昏暗,但林寒溪還是能清晰地看出陳醫生的眼睛亮了起來。
很難不清晰,因為他的眼睛是物理意義上亮了起來。
林寒溪:“?”
林寒溪:“不是,你冷靜點。”
陳醫生的臉上,那雙眼睛正激情地向外散發出簇狀光芒,還是炫酷的藍紫漸變色。聽了這話忙急匆匆地偏頭,拿手揉眼:“對不起,這東西我還不太會用,你稍等我控製一下。”
這個場麵在邪典中透露出一絲搞笑,林寒溪謹慎地往後退了兩步,不忘跟副係統溝通:“副係統,呼叫副係統,這人到底是什麼來路,他這是要狂化了嗎!Warning!Help!FBI OPEN THE DOOR!”
那邊的陳醫生已經整理好了,藍紫色光芒徹底隱進瞳孔裡。他轉過來看著林寒溪,露出了個安撫的笑容:“我過來也沒幾天,原主自己把自己改造成這樣了,我也很難接受。”
林寒溪驚奇:“哎?我看你修那個宋醫生腦殼挺熟練的啊,以前學過?”
陳醫生苦笑著擺擺手:“誰以前學過給人修機械腦殼...嗨,修儀器嘛,拍拍打打幾下,總會好的。”
副係統做出判斷:“重度人體改造,心臟替換、眼睛替換、義肢植入。”
林寒溪點點頭,真假參半地介紹自己的來曆:“我也差不多,這邊有我需要的消息,我就過來查了。”
陳醫生歎了口氣:“那個治愈重型汙染後遺症的醫療針劑嗎?我勸你放棄,原主留下來的檔案我都看了,且不說你拿不拿得到,這個實驗可疑的地方太多了,你知道三期臨床下去了多少所謂誌願者嗎?我查了一下死亡率。”
他頓了一下,吐出那個答案:“百分之百。”
似乎是被這個沉重的數字壓抑到了,他長吐一口氣,深呼吸了一下,試圖跟林寒溪講道理:“你也不過剛來沒幾天,為了一個相處沒幾天的舅舅,犯得上把自己搭進去嗎?我聽我一句勸,趕緊離開,這裡不是人呆的地方。”
林寒溪正打算跟他解釋我不是我沒有,下一秒就看見了他瞳孔裡湧動的藍光,那張原本生動的臉徹底平板下去,聲帶拖拉出機械的語調:“請77846號實驗體儘快跟隨前往地下二層報道。”
又過了幾秒,切換成了激昂的語調:“為綠洲奉獻,是每一位誌願者應儘的義務,你們的靈魂將在樂土中永生。”
與此同時,副係統在腦海裡,補上了它未做完的最後一個判斷:“思維控製權限移交:百分之八十。身體控製權限移交:百分之百。”
林寒溪悚然一驚,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什麼。
副係統彈出適時播報:“警告,無法判斷對方思維控製權限具體劃分,存在高度暴露風險,最佳逃生時機路線正在為您規劃中。”
被控製的陳醫生連步速都是均勻的,向下的樓梯長且幽深,他轉過身一步步走下去,均勻的腳步聲回蕩,似乎並不擔心林寒溪會不會跟上來。
樓梯的儘頭是一扇電梯,陳醫生自顧自地走上前去,用佩戴在胸前的工卡刷開了電梯的門,然後回頭,仰起頭顱,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腦海中的副係統瘋狂預警:“警告!警告!存在未知風險!存在未知風險!正在為您判斷最佳逃生路線!”
直接投射在腦海中的立體地圖上,短發的像素小人周圍灑滿了代表危險的紅點。而它腳下的一段黑色下麵,是一整片醒目的猩紅。
“提示!提示!前方存在修複卡牌的重要機會,但您的生命高於一切。建議您即刻放棄探查計劃,逃生路線已給出,我將全力保障您的安全。”
滿目危險的紅色裡,一道鮮明的明藍線條扶搖直上,那一瞬間無數念頭滾過林寒溪的腦子,她權衡了一下,跟了過去。
“來都來了。”
電梯的門一直開著,陳醫生那雙暗暗湧動著藍紫色光芒的眼睛平靜地盯著她。
林寒溪無從判斷那種平靜的來源到底是機械感的外化還是情緒上的冷漠,隻覺得那眼神像是盯著青蛙的毒蛇。
電梯的上下左右都是光屏,悅耳的女聲溫柔甜美地播報:“實驗體77846,歡迎來到綠洲計劃,感謝您的付出,祝您快樂幸福。”它沒有歡迎陳醫生,大概因為陳醫生也是這裡的一部分。
電梯飛速地向下,短發的像素小人急速靠近那片猩紅,然後落在了裡麵。副係統在林寒溪說出那句“來都來了”之後就陷入了純粹的安靜,隻有輕微的刺啦聲偶爾響起。
“綠洲層,到了。請您攜帶好實驗體,再見。”那甜美的女聲再度響起,與此同時,陳醫生的軀體猛然一震。
林寒溪又一次敏銳地察覺到了,它沒有對自己說再見。
她轉過頭和陳醫生對上了眼神,不出意外地再次看見那雙眼睛在短暫地迷茫之後,再次發出了藍紫色簇狀光芒。
“怎麼會這樣???”他看起來更崩潰了。
“...你冷靜點。”林寒溪第二遍說出了這話,停頓了兩秒,發現並沒有起到效用。於是她嘗試著再次開口:“問題不大,你看我們兩個都還活著。”
陳醫生終於有反應了,他的反應是歎了口氣:“你可真會安慰人。”
林寒溪點點頭,算是接受了這句誇獎,她斟酌著開口:“你知道你...”
電梯外又是一條長而幽深的長廊。
它彎曲著向前延申,兩側是極高的、直頂天花板的牆壁,大片大片的白熾燈管粗糙地綴在上方的管道上,輕輕搖晃,長廊的儘頭豁然開朗,隱約可見一些穿著白大褂的人影在其中穿梭。
與其說是長廊,不如說他們像是正走在一條深井裡。
陳醫生帶著她走進長廊:“之前不知道,隻知道自己會經常斷片式失憶,本來以為是接受改造的後遺症...沒想到是這樣。”
他低聲發出最後一句警告:“跟緊我,你現在被判定為實驗體,進了這裡麵如果再想逃出去,會直接激活應急處理程序,它有一個優點。”他說到這裡停下了。
林寒溪很給麵子地配合問:“是什麼?”
“是我們兩個都可以死得比較快。”他又自嘲地笑了笑:“雖然我現在已經不知道,嚴格意義上我還算不算人類了。”
“好事啊陳醫生,你終於樂觀冷靜點了。”林寒溪跟在他身後。“人不人類的等會兒再說唄,你先看看那邊的你同事,我總覺得他們不大對勁。”
陳醫生聞言抬頭,再次操控起了他的炫酷機械發光雙眼,下一秒一滴鮮紅的液體啪地一下砸在他們腳邊,林寒溪一個暴起,拉著他的胳膊急速後退,看見十幾米的挑高上麵,趴著個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存在。
那裡是燈光的盲區。
陳醫生被拽得一個趔趄,極度震驚之下連聲音都變形了:“實驗體失控了!快向前!你彆後退了!你再往後退激活應急處理程序了!”
這話說太晚,林寒溪半個腳掌越過了某條看不見的線。
“你不早說!”紅色的預警警報響徹整個空間,林寒溪一個炸毛加速躲過了第一輪的光束,抓著陳醫生的胳膊向前衝刺,衝刺的過程中不忘吐槽:“到底誰才是實驗體!”
陳醫生在風中嘶吼:“它是實驗體,你是實驗耗材!”
光束切割後的動靜驚天動地,林寒溪在風中吼回去:“前麵是你同事!你同事現在什麼情況!”
陳醫生接受的重度人體改造終於在此刻來了點正麵作用,在奔跑之餘他向頭頂張開了手心,這姿勢其實有點像在求雨,一縷湛藍的光束直直照了上去,一瞬間,聽不見的嘶鳴聲充滿了整個空間。
林寒溪一瞬間感覺頭暈腦脹,她憤怒地嚼了一口手中的綠草,操控一縷瑰麗的紅線自虛空中凝聚而出,洞穿了一個圍過來的、眼神空洞的醫生胸膛。
陳醫生本人看起來倒是沒受多大影響,伸手拽了一把她:“現在是前同事了!那邊沒路!往下走!三層有個往外運東西的通道!”又轟穿了另一個圍過來的前同事的胸膛:“怎麼好像一個個真瘋了!這裡到底有多少個實驗體!”
林寒溪迅速跟上他指的那個方向:“你是本地人你問我???快點!後麵那東西要追上來了!”
在飛速穿越這片區域的間隙裡,林寒溪看到了無數個打翻的儀器,各種碎片亂七八糟地淌在地上,不知道是被破壞了還是什麼,目之所及一片警報的滴滴聲。
陳醫生氣喘籲籲地跟了上來,兩人並肩站在二層和三層的交界處,看見通往三層的門敞開著,門上纏繞著生機勃勃的綠色藤蔓,藤蔓上開滿了白色的、美麗的小花。
它看起來安寧、平和、溫柔。
但的景象出現在這裡,不會讓人覺得重見天日,隻會讓人覺得詭異。
即使是在這樣的生死時刻,兩個人的腳步還是頓住了。
“陳醫生,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三層之前應該不長這樣吧?”
陳醫生的聲音很凝重:“我以我曾念過的希波克拉底宣言起誓,它之前不長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