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1)

傑森猛地起身回頭,一個男人出現在了靠近河岸的樹叢邊緣。他穿著軍綠色的長袖外套,灰色長褲,袖口和褲腳都用繩子紮緊,手上杵著根樹枝,背上背著個巨大的登山包,一副標準的野外探險裝扮,看起來像個背包客。

不是那些統一穿著古怪製服的人,又或者彆的什麼看起來就危險的人物,傑森提起的心放下了一半。但他依然不著痕跡地轉了轉身體的方向,將河灘上靠坐著的少年擋在身後。

雪雞群被背包客的聲音驚擾,紛紛擺動雙腿四散奔逃,眼見到手的鴨子飛了,傑森露出了不爽的表情。

“你弄丟了我的早餐。”

“什麼早餐?”說話的是道女聲。背包客背後的草葉一陣悉悉索索,又有一個男聲接話道,“懷特教授,您在跟誰說話?”

樹林中鑽出兩男一女。

先走出來的中年男人膚色略黑,他穿著一身異域風格的長褂,戴著頭巾,看起來是一名本地向導。

向導肩上架著一位戴著金邊眼鏡的青年,長相斯文,大概二十來歲,他似乎受了傷,右腿上綁著樹枝,在向導的攙扶下緩慢向河岸方向移動著。

最後跟著的是一位金發碧眼的成熟女士,她行動乾練,穿著迷彩色上衣和駝色工裝褲,上衣外套著一件紅白相間的馬甲,腰間則是用背帶挎著一個箱子,她扶在金邊眼鏡的另一邊,幫他注意著腳下的地形。

“河邊有其他人。”被稱為懷特教授的背包客轉身對金發女士說道,回頭看向傑森。

背包客儘力讓自己的眼神不要落在傑森上身赤裸的傷痕上,而是注視著麵前這個男孩還帶著一絲稚嫩的臉龐。

“聽著,孩子,我是多米尼亞·懷特,來自美國,是舊金山洲立大學的教授,也是一位地質學家、古生物學。”看出男孩眼神中的警惕,背包客率先介紹道,並分彆指向金發女士、向導和金絲眼鏡:

“這位是國際紅十字會的援助誌願者瑪莎·瓊斯女士,向導哈比布還有我的學生伊萊·約翰遜。我和伊萊是來野外實踐的,伊萊受傷後我從附近的鎮子裡找來瓊斯女士和哈比布先生幫助我們。”

隨著多米尼亞·懷特的介紹,傑森與這三人逐個對上視線,互相點頭微笑示意,在視線與那名金發的誌願援助女士對上時,傑森頓了一瞬。

“很抱歉讓你失去了你的食物,雪雞是瀕危動物,選擇它們作為早餐可能會給你帶來不小的麻煩。我是說,午餐肉配上餅乾應該是早餐的不錯選擇。”懷特教授將登山包的一邊背帶從肩上取下,讓包斜跨在身上,從外側的夾層摸出一個方形的罐頭展示給傑森看:

“或許我們可以邊吃邊聊聊,你叫什麼名字?我看你並不像亞洲人,你是美國人嗎,怎麼會一個人到興都庫什山脈來?”

興都庫什山脈,傑森記住這個名字,但他沒能從大腦的記憶中搜索出這個地名所對應的位置。

懷特教授說話坦誠謙遜,言語間帶著真摯的關切。傑森注意到了懷特教授介紹的瓊斯女士身上馬甲確實印著紅十字會的標誌,腰上挎著的箱子上也印著相同的標誌,應該是醫療箱,她正與向導哈比布將懷特教授的學生伊萊扶到一邊坐下。

也許自己可以向他們尋求部分幫助,傑森心想。但不知為什麼,懷特教授描述的金發女士的形象總給他一種莫名的既視感,這讓他不由提高警惕。

自己是不是在哪裡見過她?

但看金發醫生的表現,並不像認識自己的樣子。

將想不通的事情暫且擱置,傑森接過罐頭,半真半假地開口,“謝謝,我確實是美國人,我叫傑森,傑森·史密斯。”

傑森道,“我不記得我是怎麼來到這裡的,我走在路上突然暈過去,醒來便發現自己出現在山裡。”

他看了不遠處的瓊斯女士一眼,神態中露出難以掩飾的焦急,就好像一個普通的少年人,“您剛剛說這位尊敬的瓊斯女士是國際紅十字會的誌願者對嗎,請問她是一名醫生嗎?”

懷特教授轉頭與瑪莎·瓊斯對視一眼。按理來說傑森這個突然暈過去又莫名醒來的說辭非常可疑,但他們先前都注意到了傑森身上不同尋常的疤痕,學醫的瑪莎·瓊斯更是一眼認出,比起受傷或者手術後的縫合傷口,那更像是解剖線。

什麼人會在活人身上進行解剖?他們既然主動來到這片土地,自然都了解過,因為連年的戰亂,這塊地區有多麼混亂。

雇傭兵、黑一幫、反政府武裝甚至是一些極端恐怖組織,這道傷痕讓傑森原本可疑的說辭奇異地合理了起來。

想在這裡平安生存,需要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要多管閒事。

但如果不願意多管閒事,一名在任何地方都會備受尊敬的醫生,又怎麼會加入國際紅十字會,來到這樣一個充滿戰亂,混亂貧瘠的地方做誌願者?

於是金發的乾練女士主動走上前來,“沒錯,我是醫生,孩子,你需要我的幫助嗎?”

傑森緊緊盯著醫生的動作,隨著金發女士的靠近,自醒來後一直困擾著他的偏頭痛似乎更嚴重了,這讓他無法完全放下防備。

但是現成的醫生總比背著少年去找不知道還有多遠的城鎮靠譜,最終他還是微微側開身,“我還有一名同伴,他發燒了,能拜托你幫他看看嗎?”

懷特和瓊斯這才注意到,在傑森健壯的身形遮擋後,還坐著一個少年,兩邊對話了幾分鐘,他一點動靜都沒有,顯然病得不輕。

醫生的職業操守讓瑪莎·瓊斯女士的表情嚴肅起來,她一手托著腰間的醫療箱,快步走向靠坐在石頭邊的少年。

與傑森高大健壯的“美國男孩”外表不同,眼前的少年身材纖細,因為生病臉色慘白。

瑪莎·瓊斯本打算去翻少年的眼皮,通過觀察瞳孔判斷意識恢複情況,但很快她也注意到了少年眼睛的異常。

“他的眼睛是什麼情況,受傷多久了,是否處理過?他身上還有其他傷口嗎?”瑪莎·瓊斯問道。

出於對患者隱私的尊重,懷特教授在打過招呼後已經退到一邊去照看伊森,傑森則是站在一個不會乾擾醫生動作但又方便隨時上前幫忙的位置。

聽到醫生詢問,傑森猶豫道,“我不清楚,實際上我不認識他,我在山裡遇見他的時候他的眼睛已經是這樣了。”

“但中途他似乎扛著我跑了一段路,腿應該沒有大問題。”傑森想了想,補充道。至於少年的上半身是否受傷,傑森剛剛為了方便降溫將少年的上衣脫了,醫生自己就能觀察到。

“過來幫我扶住他的頭,我需要為他做個初步檢查,確認眼部情況,在沒有其他明顯外傷的情況下,這可能與他發熱的原因相關。”說話間瑪莎·瓊斯已經將醫藥箱打開放在平地上。

瓊斯醫生動作利落,顯得十分正常而專業,她指導傑森扶少年靠在他身上,並用雙手將人固定成便於檢查的姿勢。隨即她拿出雙一次性乳膠檢查手套,用沾了碘伏的棉簽快速給少年眼周一圈消毒,將使用過的棉簽收入單獨的密封袋中,換了兩根棉簽,左手拿著手電,右手用棉簽輕輕夾起少年的一邊眼皮觀察起來。

“……”

為了固定少年,傑森半跪在少年身後。這個方向並不能看見少年的眼睛,但他敏銳的發現麵前的醫生似乎看見了什麼令人震驚的東西,眼睛瞪大,臉上的表情甚至短暫出現了空白。

“醫生,他傷得很重嗎?”傑森輕聲問道。

“也許他需要更多的幫助”,瓊斯醫生的聲音也很輕,還帶著些顫抖,不知是因為悲傷還是氣憤,“眼周肌肉的撕裂痕跡非常野蠻,這樣的傷勢,他的眼睛也許是被人用手硬生生挖出來的,事後也沒有給他進行過係統治療。”

“……”這下輪到傑森沉默了。

“這裡沒有給他處理的條件,隻能先給他注射一針消炎針。”瓊斯醫生再次給少年簡單消毒後,用紗布將他的眼睛蒙起來,“短暫修整一下就出發,我們必須儘快趕回鎮子,鎮子上有我們的醫療車,能為他進行簡單的清創手術。兩天後我們會回楠格哈爾省的賈拉拉巴德市,如果你們願意和我一起的話,那裡有我們的康複中心,在檢查後可以為他安裝義眼。”

她再次看了一眼傑森的上身,即使在執業生涯中已經見識過足夠多的不幸,她依然為這兩個孩子身上的遭遇而感到揪心,她忍不住開口道,“如果你有任何不適或者需要幫助的話,也可以告訴我。”

“我會的。”傑森點了點頭,但並沒有多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