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午餐，左見鳴帶著毛毛刺蝶離開醫院，兜裡揣著三百塊，總算不是身無分文。

一人一獸站在大街上，新奇地左看右看。陸地主乾道相當寬敞，再加上車流都被天空車道給分流，即便分為機動車道、非機動車道和人行道三道也不見堵塞。

道路兩側有小麵積的綠地公園，不少人帶著異獸在綠地裡野餐，以中小型的異獸為主，一堆他不認識的類彆。

左見鳴抬起頭，磁懸浮轎車以穩健的速度駛過，長得像蘿卜的藍色機器飛在空中指揮交通，整個交通網絡都有序清晰，順暢地不見停頓。

高樓大廈的玻璃幕牆不再反著刺目的光。多走幾步，左見鳴就看見玻璃如水般波動著換成廣告。

鬃毛旺盛的白獅視線睥睨，從高樓玻璃中一躍而出。

3D投影的身體閃著電子光，在空中輕鬆地踏步，然後在樓頂盤旋坐下。鬃毛柔順飄逸，卷出一行漢字：

自信頭發，意氣風發。伊諾獅王，也要清飄！

毛毛刺蝶盯著那隻白獅蓬鬆的毛發，再看看自己尾部光溜溜的尖針，哼了一聲。然後趾高氣昂地趴在左見鳴腦袋上。

見見的頭毛很多！

它撅著嘴，兩隻小手揪住他的頭發。

沒注意到自己的頭發被薅下一把。左見鳴猶豫一會，順著指示牌朝商業街的位置走。

由主乾道進入分支，從商業化的需求出發，道路逐漸變得窄小，行人也多了起來。

人行道上的行人穿得五花八門，商務、哥特並排走，田園、解構兩不誤。有簡單得渾身上下隻裹了床單的，複雜到在身上（物理）建城的，還有一些像他這樣穿著短袖褲子的中立派。

兩個字概括就是自由。

要多自由有多自由。

左見鳴懷疑這附近是不是有大型漫展，不然怎麼一眼看過去滿街二次元。

原先他還怕自己燒烤味的兜帽衫搭配病號褲子會很怪異，現在一看，之前的擔心都是多餘的。

左見鳴這麼一身穿搭的確不顯眼。但毛毛刺蝶顯眼，這麼大隻的蝴蝶少見。

不少路人都朝他倆投來好奇的目光，他在秘境裡呆久了，對視線很敏感，稍顯不自在。

隻好戴上兜帽，往前再多走了一小段。

彆說，還真彆說，廣場的確在舉辦活動，所以才那麼多人都打扮得奇裝異服。

還是得快點解決身份信息。

他心想，斟酌著，選了一個福瑞皮套詢問關於秘境的事情該找哪個相關部門。

——淦啊！這已經是他在人群裡挑出來最正常的一位了。

俗話說的好，穿得越怪，心地越善。

不知男女的福瑞二話不說，就帶著左見鳴來到街邊的懸浮機器人麵前，爪子一拍，把休眠中的機器人給按醒。

隻聽它發出哢的一聲，上半部分轉了兩圈，亮起黃光。

“哇！您的力氣真大。”黃色外觀的蘿卜機器人發出一聲感歎，“請問有什麼需要我幫助的嗎？商江導航X-17650為您傾誠服務。”

蛇頭福瑞在機器人的光屏上戳弄，用的手寫輸入法，尖銳的大爪子點得很艱難。

“好的，開啟智能尋路功能，查找地點中，定位商江市異獸資源與社會保障局，距離目的地3.8公裡，預計步行時間：一小時。”黃色機器人一板一眼地說，“請緊隨我的步伐。”

“謝謝你。”

左見鳴扭頭和福瑞道謝。

蛇頭福瑞眨了眨眼睛，伸手指了指他腦袋上的毛毛刺蝶，脖子上偽裝成項圈的發聲裝置發出機械感重的合成聲音，嘴巴還配合聲音開合，吐出信子：

“大哥哥，我想和你的毛毛刺蝶合照，黑色紅紋好帥啊。你是怎麼培養的？我的毛毛草總是呆在土裡不出來。”

誰懂啊？！

一個身高超兩米的壯漢皮套開口就是稚嫩童音。

這小朋友是夥食太好還是在踩著高蹺COS啊？！你們未來人玩得真花。

等待毛毛刺蝶和福瑞合照完畢，左見鳴有些恍惚地跟上智能機器X-17650的步伐。

長達一小時的路途，也不是無聊得乾走路。智能機器在期間還給他充當導遊，介紹起商江市的地區規劃和著名景點。

湖中島秘境、對戰塔、秘境探索協會、禦獸師協會，聽得左見鳴越來越精神。或許對於其他人司空見慣，但對他這個“百歲老人”來說，這個程度的知識剛剛好。

抵達十字路口後，它停止前進，告知左見鳴自己已經達到街區限製的最遠距離，接下來的路途將由下一個街區的導航號接替完成。

就這樣鴨媽媽帶小鴨，四個導航號交接工作，將左見鳴安全送到異保局（異獸資源與社會保障局）

“導航已結束，祝您的商江之旅一帆風順。”黃色導航號轉了一圈頭，蹲在它光屏上的毛毛刺蝶飛起來，吃吃地偷笑。

“請為本次工作打分，滿意請好評哦。”智能機器的電子屏閃出星星眼。

不必多說，必須好評。左見鳴一口氣給四位導遊都上滿五顆星，這一小時的步行完全物超所值。製造出思維敏捷、邏輯清楚的智能機器人是科技硬實力的表現，但真正讓他感到驚訝的是商江市的人文。

假如這所城市不是真正為公民考慮，就不會將這麼完備的智能機放出來服務大眾了。

一個願意服務公民的城市，還是很值得信賴的。

想到這裡，左見鳴心中穩了穩，帶著毛毛一起進入異保局。辦公大廳相當大，大概有兩個籃球場的麵積，第一眼看上去和建築的外部大小並不協調，有種違和感。

考慮到這是百年後，他認為這或許是使用了某種空間擴展技術，就像剛才在街上看到的，有人用小小的一顆膠囊就將異獸收納起來。

希望能找到指南或圖示，左見鳴先是環視一圈大廳。

左側好幾排座椅，一張沒空，許多人站著等待叫號，有的帶著異獸有的沒有。最裡頭的五個人工窗口，也都排著隊伍。右側擺放著四台傳輸機和一台自動取號機。

幾個藍色的導航號同款機器在人群裡穿梭，隨時解答問題。

“你好，大廳禁止外放大體型、超大體型異獸。”

前台身著製服的小姐姐本來在低頭處理信息，一抬頭，就看見身著森色兜帽衫的高個男生，他背上那隻黑得五彩斑斕的大蝴蝶實在過分顯眼，稍稍展翼，就把大半的門給遮去光線。

她立刻上前告知這一訊息：“不好意思哦。如果它是你的異獸，還請麻煩將你的異獸收入空間或者異獸膠囊。”

左見鳴一怔，他早就習慣了讓毛毛跟在身旁。從清醒到現在已經過去兩小時多，他完全是下意識忽略了還有禦獸空間存在，也沒想過要把毛毛收進去。

“毛！”

不要和見見分開。

毛毛刺蝶立刻搖起頭，抓緊他的頭發，兩隻翅膀也緊緊並在一起，極力想要表現出自己乖巧的一麵。

它那兩隻又大又圓、約有三萬多個小眼的複眼可憐兮兮地看向前台小姐姐：“毛、毛毛毛——”

近距離看好可怕！好大的蟲子啊啊！！而且還是最棘手的粘人型異獸。前台小姐姐頭皮發麻，擺出僵硬的微笑：

“不好意思，這是硬性規定。”

不想讓毛毛傷心，但違反規定，乾擾彆人的工作也不好。

心念一轉，左見鳴立刻打斷工作人員和毛毛刺蝶的僵持，啟動轉移話題大法：

“不好意思，我有消息要提供。二十多天前，我在秘境裡遭到了兩名禦獸師的襲擊，不知道這個是否屬於異獸局的管理範圍內。”

不等前台反應，左見鳴立刻撩起左手右手的袖子。

手背到小臂都留存有燒傷的痕跡，肉紅色和白皙的膚色相接交替，部分皮膚因為深度損毀，造成了增生性瘢痕，手臂表皮像是小型山巒般起伏不定。

左手心更是可憐，一道才痊愈不久的猙獰的貫通傷口，從食指根連到虎口。

“兩名禦獸師攜帶的禦獸分彆是青鳥、火飛鼠以及火錦鼠。在追殺我的過程中，我被火係技能給擊中了，幸好我的異獸及時進化，帶著我逃出了秘境。”

左見鳴補充：“他們兩個好像有犯下命案。”

傷疤、準確的攜帶異獸特征、再加上秘境襲擊事件，前台麵色嚴肅起來，立刻回身在電腦上敲擊幾下。

很快地，一名西裝的工作人員就帶著他和毛毛刺蝶坐上電梯，直達六樓的詢問室。

燈光明亮的小房間，左見鳴坐在沙發上，不見緊張，毛毛則幸福地趴在他腦袋上淺眠。

因為他是訊息提供者，又是未成年受害人，工作人員林蔚的語氣很平和，整個詢問過程相當輕鬆，桌上還擺了一盤水果和小零食。

隱去模擬器，左見鳴將自己在秘境之中的經曆從頭到尾敘述一遍，直到對戰那兩個人渣的部分，他稍微改動，說那個眼鏡男指揮火錦鼠使用火苗，把房子給點了，死於爆炸。

至於刀疤臉，左見鳴這麼解釋：毛毛刺蝶進化後，帶著他逃出了秘境，他猜測他可能還留在秘境。

除開一小部分捏造，他所說的全是真實經曆，迎著工作人員的目光，麵上隻有緊張，不見心虛。

林蔚摸著下巴，心裡已經信了八分，對他的遭遇深感同情。畢竟，如果真如左見鳴所說，那麼他不僅一覺醒來就到達了百年後，更是在秘境裡生死掙紮了兩個月。

能將事情複述地那麼清楚，手臂上的傷疤，醫院的住院記錄都不作假。——她思量一下，讓左見鳴將毛毛刺蝶收入禦獸空間。

左見鳴側過臉，輕聲道：“毛毛，你做好準備。”

“毛~”毛毛刺蝶舔了舔他的手背，化作一道白光，融進了人類的軀體裡。

左見鳴看見自己體表有綠光浮動，那是契約靈紋。而後腦，傳來一股充盈感，他隻要集中注意，就能看見毛毛刺蝶在禦獸空間內部飛行的姿態。

這禦獸空間……是不是有點太廣闊了？

一級契約靈紋，的確是剛覺醒沒多久。林蔚的表情越發緩和，安撫他說：“沒事啊，就是讓你驗證一下，你可以把毛毛刺蝶放出來了。”

不提及自己禦獸空間的情況，左見鳴不動聲色地放出毛毛。大家夥立刻重新爬上他的腦袋，誓死守候他茂盛的頭毛。

很快地，另一個異獸局員工敲響詢問室的門，拿著一疊文件走進來。

“二十七天前，在X231 商真線後半段的西北方向確實持續了為期十天的磁場紊亂，無法檢測。從磁場紊亂的前後期來看，這個地區確實出現過降臨型秘境。”

左見鳴看著他翻開的文件，上麵各種亂七八糟的專有名字和看不懂的圖表。

“三十天前，真定市公安局也向商江市公安局發起過異地執行抓捕的協作請求。”

他將兩張通緝令放在桌上，上麵印著的人頭正是刀疤臉和眼鏡男。“兩個犯罪嫌疑人的特征均吻合描述。”

“綜上，這個叫左見鳴的小朋友，說得都是對的。”

兩名工作人員都朝沙發上正襟危坐的十六歲男生投去目光。

一直略有忐忑的左見鳴慢慢睜大眼睛，在生死掙紮中磨練出的那份成熟瞬間衝淡，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抱著毛毛刺蝶歡呼起來：“萬歲！！”

“毛！”

毛毛刺蝶不知道他在樂什麼，但也跟著傻樂嗬。

它像小時候搖尾巴那樣狂扇翅膀，但掀起的風波一瞬間就把開合式的窗戶碰的吹開。

“啪。”

桌上裝滿水的杯子砸落在地，水濺出去，潑了林蔚一臉。

“呃——”

左見鳴的聲音戛然而止。在長達兩秒的對視後，他一下按住毛毛刺蝶的腦袋，大聲道歉：“對不起！！”

“噗。”男性工作人員——趙照兆捂著嘴，稍微側身憋笑。

一直都沒什麼大表情的林蔚深呼吸兩聲，抽了兩張紙擦臉，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地肘擊他的腹部。她站起來，對著左見鳴一揚下巴：

“小朋友，來，給你辦一個臨時身份證明。”

這一擊必殺的戰鬥力，左見鳴諾諾不敢違，立刻帶著毛毛刺蝶溜出詢問室，徒留被肘擊的文員倒在沙發上。

補辦審核的過程中，他和林蔚說起自己的父母，想問問看在哪能夠查詢信息。

——哪怕過了一百年，哪怕兩個平均年齡一百四十的老太老頭已經不在人間，左見鳴也想要知道他們的消息，想知道在他不在的時間裡，他們過得怎麼樣。

他原先的老家陽縣卷入了降臨型秘境，同樣屬於異保局的管轄範圍內。

林蔚和他保證，一旦在係統中查找到他父母的信息，就會通知他。左見鳴感激不儘。

異保局的辦事效率相當之高，僅僅兩小時，就給他辦好臨時身份證，並且申請並批準了高額度的秘境災害補助、未成年人生活保障基金以及住房保障基金。

通俗來講，就是八千元的災害補助、持續到成年的每個月一千的生活費用和一年份的免費住房（一年後居住每個月需繳納七百元租金）。

等左見鳴抱著裝有三份合同、一張臨時身份證明和存有八千元銀行卡的背包，右手拿著房門鑰匙，站在公寓門口，目送還有公務沒完成的林蔚、趙照兆開車駛離，他臉上的恍惚之色都還沒能緩過來。

“啊？”

他發出了濃縮所有疑問的大道至簡的一聲啊。

啊？！不是——“你們、你們未來人的福利都這麼好的嗎？”

“……毛。”

在他腦袋上睡熟了的毛毛刺蝶耳朵一歪，發出了細小的呼嚕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