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1 / 1)

在森林生存並不容易。蚊蟲叮咬、變化多端的天氣以及複雜的地形都是困擾左見鳴的地方。

——儘管是他所熟悉的城市,這麼多年過去,許多地方都被植株或是異獸活動破壞成了新的模樣。

為了延長生存的時限,他開始限製煤氣的使用,洗澡做飯都采用相對原始的生火方式。

燒柴。

說是燒柴,其實隻是尋找食物時順手撿的枯枝樹葉,用布袋子裝著,等滿了再提回去。室內沒有生火的條件,他一般都是到天台去燒火煮水。

有打火機的存在,生火還算是簡單的工作。

此時,其他人家裡的布料就派上了用場,被左見鳴用於起火。

拿了彆人東西,他覺得不好意思,還將自己存了大半年的壓歲錢取出來,平均分地用東西壓在彆人家裡,當作補償。

倘若有不知情的人來到秘境,發現這棟樓,隻怕要被嚇得魂飛魄散。家家戶戶都是半掩著的門,桌上壓著幾張錢,看著像用來鎮魂的器具。

這棟樓唯一的活人——左見鳴下樓時,偶爾也會精神緊繃。

但讓他欣慰的是,毛毛草不愧為他的貼心小棉襖,用尾巴拍著他的背,草草草草地唱著沒調子的歌曲,將樓房裡孤寂恐怖的氛圍都衝散得一乾二淨。

等出去秘境以後,我們兩個就會是最佳搭檔哦。左見鳴這麼和它說。

而個子小小的毛毛草,這時候就會使用撞擊,一下衝進他的懷裡,將他撞得眼冒金星。

“草草、草!”毛毛草揮著短短的雙手,大聲抱怨起來。

“我知道啦。”左見鳴無奈地將它從身上托起來,臉上卻情不自禁露出特彆、特彆燦爛的笑容,“我們現在就是——最佳拍檔!”

他無比確信:假如沒有毛毛草,自己獨自一人絕不會像現在這樣狀態良好。

他們在秘境中相依為命,互不可缺。

追蹤新的異獸,尋找食物,被當作獵物或是狹路相逢,有時候能夠戰勝對手,有時候隻能被攆得四處亂竄。這已經成為了左見鳴和毛毛草的日常。

在森林中,初始形態的異獸就意味著好欺負,所以不管是強大的異獸,還是弱小的異獸,都會偏向於挑選弱小的獵物。

對他們兩個來說,受傷是常有的事情。這個時候,模擬器獎勵的修複噴霧劑就能派上用場,它特攻於異獸傷勢的修複治愈,還能起到減緩疼痛的作用。

幸運的是,一周前進行第五次模擬時,左見鳴再次刷出了修複噴霧劑的獎勵,雖然那次他依然沒有抽中藍色天賦。

第五次的天賦是【趕著投胎】,急著出生所以沒有帶天賦,可謂是白卡中的白卡。

但這次模擬器分配的屬性點意外不錯的樣子。模擬對象普通地出生,普通地沒能覺醒,最後在滿是異獸的世界中結婚生子,過上了平靜而幸福的人生。

屬實是吉良?影看了就狂喜的美滿生活。

美滋滋收下兩瓶修複噴霧劑和藤蔓技能的左見鳴精神一振,立刻將藤蔓技能分配到毛毛草身上。

草屬性的毛毛草毫無障礙地學會並使用了藤蔓技能,之後很多次的戰鬥,【藤蔓】都發揮了不錯的效用。

“哎——隻可惜模擬器升級維修了。”左見鳴嘀咕著,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

他的禦獸模擬器在第五次模擬後,突然彈出窗口,提示模擬總數達到五,係統進入升級狀態。

當時左見鳴還在嘗試能不能用模擬點數提升培育屋的等級,沒料到整個模擬器都進入了維修,隻有物品欄的物品還能正常提取使用。

難道我還不是VIP玩家嗎?有什麼好東西是我這個主人不能看的?!

吐槽歸吐槽,他還是老實地等待起來。而這一等,就幾乎是一個月。

在這一個月的漫長等待中,新晉野人左見鳴徹底意識到了一個道理:

年幼的、戰鬥力不高的異獸不可怕;老練的、有一定生存能力的獨行異獸不可怕,至少他和毛毛草打不過還能跑。

真正可怕的,是群居的異獸。雙拳難敵四手,再強大的異獸也有可能被群聚的弱小異獸殺死。

而群居異獸中,最危險的還得是社會性昆蟲。

強大的等級分化和高度的組織性,井然有序的個體分工,再來是專門內部通訊方式——如果說它們的體型足夠小的時候還不會使人產生驚慌感……可問題就在於,異獸的體型太大了。

試想,一隻小腿大的蟲子在牆角爬行,身上的每一根腿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並直衝你來會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

……左見鳴現在想不了半點。

因為他身後跟著至少七隻一米高的大螞蟻。

飛蟻炮兵分作兩隊,一隊三隻,展開的翅膀猶如直升機的螺旋槳般發出巨大的轟鳴聲,漆黑的身軀分作頭、胸、腹三節,像鋼甲般泛著白光。

外骨骼下眼睛則血紅一片,看不出任何情緒,顎部像剪刀般噏張,時不時往下射出毒針。毒針發出破空的聲響,無疑是瞄準了故意往植被密集之處奔跑的左見鳴。

“我、靠——啊!”

左見鳴猛地向左一拐,手臂擋在脖頸、胸前,撞開過於茂盛的樹枝草葉。

泛著黑色液體的針彈刺猛地刺進他上一秒踏過的土壤,將觸碰到的野草蝕出大洞,距離他的右腳僅僅分毫之差,但凡他跑慢一點,腐蝕出洞的就會是他的腳踝。

“咻”

毛毛草趴在他的肩頭,尾巴從身後晃出來,炸開的毛發化作飛針往身後的追兵射去。

在地麵上爬行的蟻步兵僅有貓咪大小,發出的叫聲震動著,持續不斷,讓人耳鳴頭暈。

飛針破開空氣,一部分銳利無比地紮入它們的身軀,一部分則釘在草地上,阻攔了追兵的靠近。

本來隻是想探查一下那棵巨樹,沒想那邊是蟻王後的領地範圍,還未怎麼靠近,他們兩個就被高強度巡邏的螞步兵給發現。

多虧毛毛草及時提醒,才能提前逃跑。

乳酸在肌肉中積累,過度運動的身體已經負荷,酸脹感不停地湧上來。

儘管嗓子眼都泛出一股血腥味,但左見鳴到底不敢停下腳步,極力壓榨肺部裡的每一份氧氣,跑動到內臟都在顫動的程度。

枝條樹葉拍打著臉頰,鋒利的葉片劃開皮膚,留下一道火辣辣的血痕。

手臂用力推開茂盛的枝葉,眼前浮現白光。

終於跑出來了!——左見鳴不自覺地睜大眼,但隨即腳下一空。

“怎麼有坡啊啊啊!”

鞋底摩擦凹凸不平的岩土,傾斜度過大的坡麵寸土不生,左見鳴頭兩步太空漫步般在坡上行走,旋即而來的第三腳因為慣性用力一蹬,將自己給踩飛出去。

地球的引力拉他下墜。

毛毛草因為過輕的體重而向上浮,在天空中的飛蟻炮兵朝它猛地飛撲過去,尖銳的帶鉤的足節幾乎就能刺穿它的身軀。

少年怒吼出聲:“想都彆想!”

不顧骨骼發出咯咯的警告聲響,他猛地伸出手,在足節觸到身體之前便搶先一步按住毛毛草的後背,旋即用力地往下一撈。

他抱著毛毛草往下墜落。

在徹底墜進水麵之前,他勉強轉過身,以背部朝下的姿態下落。

“撲通!”

人類重重地摔進水裡,濺出的驚天水花絕無美感可言。毫無疑問值得一個零分。飛蟻炮兵在落水處徘徊一會,因水流帶走了所有蹤跡,隻能無功而返。

幾分鐘後,左見鳴在河的下遊鑽出水麵,腦袋上頂著同樣濕漉漉的毛毛草。筋疲力竭的身體差點在水中抽筋。

幸而毛毛草伸出藤蔓——抓住岸上的一顆大樹用力拉拽,他倆才勉強爬出河流。

一人一獸在岸邊氣喘籲籲,累到連眼皮都抬不動,話也說不出一句的地步。

累!實在是太累了。

這些日子東跑西跑,雖然的確將周邊的幾個街區都摸清了底,可一場又一場的戰鬥到底還是讓他們吃不消。

不僅是身體上的,還包括精神上的壓力。

和模擬器中展示出多數內容不同。不是大家都點到為止,誰先冒星星眼誰就失敗回家。

不止一次,左見鳴命懸一線,那種下一秒就要被野生異獸拆成兩半的感覺現在還緊緊纏繞著他,讓他每一次逃亡都繃緊心身,以跑得更快來逃脫死亡的追殺。

但伴隨死亡陰影到來的,還有難以掩蓋的興奮感。

左見鳴摁住自己砰砰跳個不停的心臟,深深地——噦出一灘水,然後開始扶著樹根大吐特吐。

午飯被吐得一乾二淨。

全是各類樹果的混合物,大米早在之前就徹底宣告時代終結,他從此隻能依靠樹果為生。

左見鳴有嘗試種植過水稻,但大米在水裡泡了三天都毫無動靜。

他這才後知後覺:精米是不會發芽的。

……可能這就是現代科技的唯一壞處吧,讓人類離腳下的土地越來越遠。左見鳴腦中浮起父母教訓自己的場麵,他們總是說他這一代過上了好日子,不需要下地種田,不需要挑水砍柴。

媽、你說得對。

左見鳴吐到胃在抽搐,空空如也的胃已經什麼也給不出了,隻剩下青白色的膽汁。

“草草!”

見到左見鳴吐得稀裡嘩啦,毛毛草焦急地繞著他轉悠,還伸出小手拍著他的手臂。

這還是它第一次見到人類嘔吐。

儘管它已經知道人類是多麼脆弱的物種,但隻是在森林裡全力衝刺三千米外加遊泳幾百米就會吐得稀裡嘩啦的——這種情況還是超出了它的理解範圍。

“沒、沒事,我……還、活著。”

左見鳴無力地擺擺手,短時間內進行了超高負荷的運動後又嘔吐,他稍微有些電解質紊亂。

深呼吸幾輪後,他舀了舀水洗臉,若無其事地洗掉因身體不適落下的眼淚,粗糙許多的手擦得臉痛。

總算精神些許,左見鳴伸出手用力揉了揉滿臉寫著擔憂的毛毛草的腦袋:

“真的沒事了!回家吧。”

“草草~”

同樣渾身濕透的毛毛草看他一會,小臉緊繃著臉頰鼓起。

旋即,在左見鳴的注視下,它的眼角擠出一滴眼淚。仿佛觸發了什麼開關般,大滴大滴的晶瑩的淚珠往下掉,就連葉子耳朵也可憐兮兮地垂了下去。

它以為左見鳴要死掉了。

毛毛草無法忍耐下去,它大哭起來,往常總是深藏在皮囊底下的根須從漆黑的口腔中微微探出一些,像是小胡子般懸掛在嘴邊。

一雙滿是繭子和細碎傷疤的手忽地蓋住它的臉頰,冰冰的、並不溫暖。但這是左見鳴的手。

“沒事的。”他篤定地重複,“沒事的。”

毛毛草抽泣一聲,抬起頭,臉頰被這兩隻手壓著往中間擠。左見鳴把它當作團子般輕輕揉了揉,低聲說道:“我們都還活著哦。”

“毛毛,”他戳戳毛毛草的額頭,又點點自己的臉頰,“還有左見鳴。”

“都活著,而且活得好好的。”

頭發濕漉漉地貼著額頭,被手撩到腦後,少年沾著水珠的麵龐在曦光下顯得越發明亮。毛毛草的哭聲小了下去,但還是抽泣著。等到左見鳴把它托起來,它才用力地撲進他的懷裡。

一人一獸緊緊攬著彼此,他們早就是朋友、家人,是彼此生命中難以分割的一部分。

要變得更厲害更厲害——毛毛草的眼角還掛著淚水,擔憂和後怕還在心頭縈繞著,讓它痛苦、讓它前所未有的渴望成長。

隻有變得更強,才能保護他。

保護自己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