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月明星稀。
寂夜之中,看似平和的表象下暗藏殺機。
咚——
咚——
敲門聲極有節奏地響起,來人並未刻意掩藏氣息,因此早在靠近之時,容恪已從床榻起身。
他心中有數,披上外袍不緊不慢地將門打開。
門外是換上嫁衣的嫵秋。
一側身便越過他兀自進入房間。
容恪沒說什麼,半掩上門跟著進去。
女人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下,打量四周之後支著下巴看他。
“夜已深,嫵秋姑娘有何貴乾?”
幾縷月光透過窗欞落在容恪臉上,照亮情緒極淡的眉目,正靜默地看著她。
他顯然是被她吵醒,聲音染上幾分暗啞。
月色朦朧,孤男寡女總是曖昧的,隻是縈繞在兩人之間的氛圍卻格外古怪。
嫵秋笑了一下,暗淡光線顯出格外嫣紅的唇色。
她拿出曲無疚給的白玉膏:“幫我塗藥。”
一雙如玉的手伸了出來,白日裡是紅色,入夜卻泛上了青色,她的膚色極白,襯得那抹烏青分外駭人。
容恪看了一眼,有些意外,但也僅僅如此。
自作自受的人難以挑起他多餘的情緒。
他擰緊了眉,眸光泛冷,似對她的深夜叨擾“頤指氣使”尤為不喜。
“怎麼,容公子不想負責?”
白衣公子的不耐擺在了明麵上,嫵秋看出來了卻不加收斂,反而站起身貼近了他,輕薄的呼吸透過單薄的衣料噴灑在勁瘦的胸膛,從遠處看,女人如同被圈禁在他的懷中。
她從胸前抬頭,揚起白淨的看似乖巧的實則滿懷戲謔的臉,在迷離的光影中具有十足的迷惑性。
“好還是不好呢……”
容恪垂眸看她,因兩人的姿勢他背著光,嫵秋看不清男人的神色,因此不知道——
那種眼神就好像冷眼看著在危險中死命蹦躂的獵物。
她聽見一聲笑,身前的胸腔發出輕微的振動。
“好。”他輕易地答應,如同白日裡她輕易地收手。
嫵秋退後一步,看見容恪平靜溫和的俊臉,或許還顯露出仁慈與寬容。
她眯起了眼,退回自己的位置坐下,再次將雙手伸出來。
容恪沒有坐下,拿過放於桌麵的白玉膏,拔開塞子把藥物倒在指腹,隨即拉過她的一隻手俯身而來……
距離越來越近,近得讓兩人可以看見對方眼睫落下的陰影,卻看不清對方眼底的內容。
他們對視一瞬,是容恪先移開視線,溫熱的指腹落在腕間,力道適度地摩挲,極為細致妥帖。
待藥物完全覆蓋了傷處,他拉過了另一隻手重複著之前的動作。
嫵秋一直看著,有幾分意外,因為沒想過他會“乖乖就範”。
在來找容恪之前,她想了許多折磨男人的方式來逼迫他答應,她知道他怕麻煩。
而現在,她尚未施展任何一個。
就好像江湖傳聞那樣,玉山派大弟子是一個十足的正派人物,憐貧恤幼,心懷大義。
“好了。”
手腕處傳來清涼的感覺,容恪已經上好了藥,將白玉膏放於原處,他彬彬有禮地撤開兩人的距離,一寸兩寸……
從容而自持。
人無完人,但是對嫵秋不再不耐的容恪就真的似那摒棄了七情六欲的神仙公子,超凡脫俗、無懈可擊。
他是敵人。
嫵秋不喜歡這樣的敵人,難搞又纏腳。
觸及他波瀾不驚的眉目,她緩緩勾唇,在男人即將站直身體完全拉開距離的瞬間傾身吻了過去。
容恪及時避開,即使如此,紅唇也擦過唇角落在了他的側臉,留下輕微的濡濕感,讓人不適到了極點。
神仙公子的完美麵具土崩瓦解,容恪的臉完全冷了下來,眸光像利刃一般刺向嫵秋。
女人開心極了,花掉的口脂與囂張的神色無一不再展現她的得意。
“呀……”
她作勢擦掉留在男人側臉的口脂,容恪先一步退開。
她的手落了空,聲音天真卻透露出森森惡意。
“收到了我的謝禮,你不開心嗎?”
美人“含羞帶怯”,有足夠的資本引得無數英雄儘折腰。
但在容恪眼裡——她隻是一隻螻蟻。
就算是尚算有用的螻蟻,也不該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肆於前。
沒有風,竹紋玉佩無風而動。
詭異的安靜下似有什麼東西蠢蠢欲動,即將掙破黑暗。
“既收了姑娘的禮,在下不能不回禮……”他的嗓音堪稱溫柔。
素白的手心向上攤起,不知死活地索要著:“好呀。”
他輕飄飄地看著她,隨手扯下腰間玉佩遞過去。
就在瑩白纖細的指尖快要觸及玉佩的那刻,房門再次被敲響,沒有顧忌力道,響聲震耳欲聾,隨之而來的是曲無疚的大聲喊叫:
“師兄!師兄快醒醒!出事了……”
“師兄!”
門豁然打開,令曲無疚意想不到的是,仙女姑娘正在師兄的房間裡。
情況緊急,他來不及對此表示疑惑,一見到容恪就說:
“師兄,白日裡那個絡腮胡大漢死在客棧後院了!”
“他的屍體也被抽成了乾屍,身旁有一個畸形木偶……”
他起夜時路過後院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拿出火折子一看竟是屍體。嚇得他魂飛魄散六神無主,緩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找容恪。
甚至到了現在他的神情依舊恍惚。
“可有發現旁人?”
這個旁人指的是鬼臉人。
被師兄的鎮靜影響,曲無疚終於冷靜下來:“沒有。”
他分析道:“客棧這樣安靜,應該也沒有其他人看見,我是第一個。”
“師兄,我們現在怎麼辦?”
“帶我去看看。”
“好。”
曲無疚看向嫵秋:“仙女姑娘要一起嗎?”
推開門的前一刻,男人將竹紋玉佩收回掌心,眼下僅有繩結暴露在外,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竹紋已看不見。
在她的注視下,男人將其掛回了腰間,所謂的回禮就此作罷。
嫵秋眨了一下眼睛:“好啊。”
客棧眾人仍在熟睡,三人借著月色來到後院。
劉順義陳屍於後院中通往茅廁的路上,幾株雜草遮擋住他的臉,濃稠的鮮血自纖長的葉片滑落,附近的泥土地都染成了暗紅色。
他的死狀與雲峰、簡長平二人一模一樣,右手手腕處的五個紅點更是證明了這一點。
手心留有餘溫,說明才死了沒多久。
毫無疑問,劉順義之死出自鬼臉人之手。
但眼下首先要做的不是去追蹤鬼臉人的蹤跡。
嫵秋圍著屍體轉了一圈,也看出來了什麼,因此她沒有像以往那般急不可耐地找尋鬼臉人,而是看著容恪,跟著他去了後院的幾個角落。
看似漫無目的,實則有跡可循。
夜色裡,青玉竹紋佩近似墨色,折射著月光,湧動著神秘詭譎的光輝,與月華一般的公子竟有一種詭異的適配感。
嫵秋與容恪二人氣定神閒,在後院閒庭信步。
最先著急的人是曲無疚,指著幾枚不算明顯的腳印道:“這定是那鬼臉人不慎留下的痕跡,趁著人還沒走遠,我們不如追上去看看?”
容恪沒理他,向西南方位挪了兩步,腳尖的位置出現了一塊隨處可見的石頭,在這片雜草叢生的院落裡是最容易被忽略的東西。
“師兄你研究石頭做什麼,當務之急……”
纖長細白的指尖豎在紅唇前,是一直跟在容恪身後的嫵秋朝他看來,一雙明亮的眼眸微眯,在黑夜裡迷人又危險。
她嫌吵,讓他噤聲。
曲無疚一臉莫名,但在仙女姑娘暗含涼意的注視下,他沒骨氣地點了頭。
“仙女姑娘,師兄在做什麼啊?”
既不讓他與師兄說話,曲無疚便曲線救國,嫵秋跟著容恪,他就跟著嫵秋。
看在白玉膏的份上,嫵秋為其解釋了幾句:“你就沒有覺得有點不對勁嗎?”
“哪裡?”
嫵秋難以言喻地看著他:“闖蕩江湖的人哪個沒有些本事在身。”
“這人的屍體就在後院,如此濃重的血腥味竟無一人發覺,不是很不尋常嗎?”
經她提醒,曲無疚的腦袋終於轉了起來:“仙女姑娘的意思是那鬼臉人耍了詭計故意讓我發現,也是故意讓我去找你們。”
“他的目標從一開始就是我們三人,那他將我們引來此地……”
“還不算太笨,”嫵秋淡淡道,“看你師兄的行徑,鬼臉人大概是設了陣法。”
曲無疚後知後覺,原來師兄是在解陣。
若剛才真如他所提議的那般追著腳印而去怕是正中鬼臉人下懷。
想到這裡,曲無疚有些後怕,更多的是尷尬。
尤其是,仙女姑娘以一種挑剔複雜的目光看著他,這目光很好讀懂——
同樣是玉山派弟子,為何會天差地彆。
曲無疚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絞儘腦汁地想著說些什麼來挽回自己在仙女姑娘心目中的形象。
刹那間風雲突變,剛剛還風平浪靜的陣法在瞬間彌漫著肅殺之氣,密不透風的罡風似利劍從四麵八方刮來,一旦觸及皮膚輕則皮開肉綻,重則傷筋動骨……
“仙女姑娘……”
罡風無聲無息,在曲無疚還未察覺之前已經到了身後,電光火石之間,反應迅速的嫵秋當機立斷一掌擊退身邊的小公子。
見人因此釀蹌了好幾步,她不由嫌棄道:“我不會再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