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光正好,暖陽高掛,柔風拂麵。迎親的隊伍似遊動的紅綢蜿蜒向前,吹拉彈唱響起的喜樂渲染出喜慶熱鬨的氛圍。
孩童們競相擁至街邊撿喜糖,大人們踮起腳尖看著喜轎。
“好大的陣仗,胡家嫁女果然不同凡響!”
“可不是,看見剛剛抬去的嫁妝沒,那可是尋常人家十輩子都積攢不了的財富。”
“李氏的少東家命好啊……”
人聲鼎沸,吵嚷歡騰。紅蓋頭下,妝容姣好的胡靜好第三次問落桑:“阿秋可來了?”
不知嫵秋姑娘何處得了自家小姐的青眼,竟真的像是當作姊妹般在這三日裡時常提起。
大喜之日落桑也想小姐更加高興,可事與願違。
落桑打量著小姐的神情,遞了一盞熱茶過去:“還沒呢,容公子和曲公子已經到了。”
胡靜好接過茶盞,輕歎了一聲。
喜轎一路行至李府,李溫年翻身下馬,行至落地的喜轎邊上,俯低身子伸手牽出新娘。
紅綢的另一頭交給了新娘,聯結著新人成雙前行,鮮紅裙裾越過火盆,媒婆在一旁說著吉祥話。
賓客已至,蓋頭遮擋視線,胡靜好看不清人,落桑與采葉二人知曉她的心意時刻留意著,但直到兩位新人步入中庭依然未見嫵秋身影。
“小姐……”
平地忽起一陣微風,半空掠過一道輕巧的嫣粉身影,盈盈墜落,一雙美眸顧盼生輝,一張俏臉豔若苕藥。
她少見的沒有穿上嫁衣,落桑怔了一下才道:“小姐,是嫵秋姑娘來了。”
胡靜好捏住她的手:“真的?”
“嗯。”
紅蓋頭下,新娘挽出一抹笑:“真好。”
雖然看不見,但隻要來了,這場婚禮就是圓滿的。
無需李府下人引路,嫵秋一眼便看到了容恪,抬步向他走去。
從天而降本就令人驚異,再加上那一張堪稱絕色的容顏,她格外引人矚目。
容恪與曲無疚自然也看見了她。
嫵秋落座於容恪身側。
不知是否有胡靜好特意吩咐的緣故,他們這一桌的菜色與彆處不同,儘是肉食,照顧了嫵秋無肉不歡的口味。
嫵秋從不講虛禮,胡府的蜜汁雞腿是她最愛,不知道李府的手藝如何,提起筷子便要品嘗一番。
打量她的裝束後,曲無疚開口問道:“仙女姑娘今日怎麼沒穿嫁衣?”
這個問題問得很沒有必要,哪怕是八歲稚童也知道婚禮當天隻有新娘可以穿嫁衣的道理。
隻是嫵秋向來不能以常理看待。
她吃完一個雞腿才慢條斯理的回答他,蜜汁染上紅唇發出瑩潤的光澤。
曲無疚臉上熱熱的,偏過了頭。
“穿膩了。”
她明擺著懶得解釋,偏生曲無疚信以為真點點頭。
嫵秋輕笑一聲。
容恪看她一眼,聲音輕緩夾雜著幾絲莫名:“嫵秋姑娘待胡小姐很好。”
嫵秋盯著他,笑意如常:“怎麼了?”
“因何緣故?”
又是一次試探。
“容公子認為呢?”
許是因為觀禮,容恪與曲無疚沒有穿著弟子服前來。
曲無疚一席淡青衣袍玉樹臨風。
容恪則是穿著一件與弟子服相差無幾的白色衣裳,公子如玉,令聞令望。
他不言,纖長骨感的指節向著一處。
嫵秋順著指尖看去,是正在拜天地的新娘。
看著胡靜好身上那件繡著緋麗鳳凰花的嫁衣,她挑了挑眉,是她脫下來的那件。
“或許與嫵秋姑娘將嫁衣贈予胡小姐出於同樣的緣由。”
“遺憾嗎?”
眼前的魔女雖然行事老練乖張,但仔細看來不過二八年華,談及婚事於她過早。
不是她的遺憾,便是她所親昵依賴的旁人的憾事。
唇邊的笑意散了個乾淨,女人的視線在他麵上逡巡。
容恪淡然一笑:“猜對了?”
語氣疑問,神情肯定。
“容恪……”她又一次叫他的名字。
容恪對上她的眼,風平浪靜卻是風雨欲來。
“我很喜歡你。”
她笑了,比嫁衣上那朵鳳凰花更加耀眼。
如此含情脈脈的表白,卻連遲鈍的曲無疚都察覺出其中的不尋常。
他左看右看,明智地靜氣屏息降低存在感。
他不是很懂,剛剛不還好好的嗎,怎麼轉瞬之間氣氛變得如此肅殺。
師兄也沒做什麼吧……
他正“瑟瑟發抖”,當事人容恪卻穩如泰山。
還是一貫溫和的語氣,所有的鋒芒都隱入桃花眼中。
“多謝姑娘抬愛。”
他們三人到底不是親屬,且已逗留三日,宴席過半便向李溫年辭行。
李溫年向三人抱拳示意:“容公子、嫵秋姑娘、曲公子,青山不改,後會有期!”
已至黃昏,瑰麗霞光流光溢彩,喧鬨的人群與吉慶的府邸留在原地,而橘黃暖光落於三人身後,漸行漸遠。
“師兄,我們接下來做什麼?”
“接著查乾屍案。”
天色已晚,不好貿然前往屍官府邸,三人入住了一間客棧,第二天一早出門拜訪屍官。
雲峰與簡長平的屍身擺在一處,因是春日,屍官又用了特彆的辦法保存屍身,一眼看去還是將將發現的模樣。
兩廂對比,死狀出奇的一致,皆被開膛破肚抽乾了渾身的鮮血,簡長平右手手腕三指處的五個紅點更是與雲峰如出一轍。
容恪:“可有查清生出紅點的緣故?”
屍官麵色凝重,像是查到了什麼東西卻又顧忌著什麼不敢開口。
混跡江湖多年,他自然懂得禍從口出的道理。
看了看三人,屍官含糊其辭:“大約是使了秘法,全身的血液都經由五個紅點溢出,開膛破肚隻是障眼法。”
五個紅點的傷口細小得肉眼都看不見,全身的血液經由那樣小的口子抽出聽起來就像是天方夜譚。
就算事實如此,要抽成乾屍至少也得花上十天半個月,可是雲峰和簡長平死後不到一天就被他們發現了。
曲無疚:“什麼秘法如此狠辣?”
屍官搖了搖頭。
是真的沒有頭緒還是不敢說出口……
無論是因為什麼,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他們無法從屍官口中得到答案。
線索就這樣斷了。
容恪與嫵秋雖然與鬼臉人交過手,但鬼臉人沒有用武器,功法與招式更是五花八門沒有定式,實在不能從中得到有效的信息。
三人回客棧的路上,曲無疚歎道:“那魔女與傳聞真是不符,換作是我被人三番五次地栽贓陷害怎麼也不會默不作聲,就算不拚命把凶手揪出來,也得澄清一番撇清關係。”
“魔女倒好,吃了這麼多啞巴虧也不見惱怒……”
他不由懷疑:“還是說千麵魁魅根本就不存在,是鬼臉人憑空捏造出來的?”
“師兄,千麵魁魅是什麼時候出現在江湖的啊?”
曲無疚自小在玉山派長大,玉山派避世數十載,門下弟子已經許久不曾入世,可謂兩耳不聞窗外事地用心練武,除了掌門和輩分高的師叔們,玉山派弟子對於江湖中的事情都是一知半解。
但容恪不一樣。
“魔女第一次現身是在兩年前的坷羌戰役,她以一己之力操縱上萬傀儡顛覆整個部落,上萬族群無一生還。”
坷羌部落,是一個位於北境的世代鑽研醫術的族群,遊離於朝廷與江湖之外,向來與二者井水不犯河水。
其在北境盤踞的上百年,多的是人打它的主意,卻無一例外曝屍荒野,但千麵魁魅卻做到了,還是用滅族這樣慘無人道的方式。
曲無疚曾在多本古籍中看到過坷羌部落,對它的恐怖實力多多少少有所了解,聞言咽了咽口水,神情恍然:“多大仇多大怨呐……”
“不過,既然是無一幸免,怎麼還會傳出魔女的消息?”
容恪搖了搖頭。
這一點一直都是江湖未解之謎。
照理來說見過魔女的人都已死去,偏偏傳聞有模有樣,將坷羌戰役說的繪聲繪色,簡直就像是親自看過一般。
而魔女作惡之後會留下一個畸形木偶的癖好亦是莫名其妙地在江湖傳揚,那畸形木偶的樣子還印在了江湖奇聞錄中。
近些時日頻頻出現的乾屍會被歸為魔女的手筆就是因為現場留下了一模一樣的畸形木偶。
曲無疚:“唉,要是抓到魔女就好了,直接問她有什麼仇家,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嗎。”
身邊兩人討論得“熱火朝天”,魔女本人卻隻是一言不發地跟著他們,步履閒適如同散步,時不時踢走擋路的石子發出細微聲響。
即使白衣公子的餘光多次掃向她,她也狀若未聞。
容恪突然停下了腳步,吩咐曲無疚:“無疚,我在上一間客棧遺失了一塊玉佩,你現在去問問客棧的夥計有沒有見過。”
“是師兄一直掛在腰間的那塊竹紋玉佩嗎,我記得昨日在胡小姐的婚禮上我還見你戴著呢?”
“咦?”曲無疚此刻一看,師兄腰間的玉佩卻不見了。
“會不會是掉路上了?”
“你記錯了,它早就不見了,是掉在了上一間的客棧。”
曲無疚不是很相信自己記錯了,但他一向信任容恪,再說師兄根本沒有理由誆他。
“好,那我去去就回。”旋即施展輕功離去。
等曲無疚從眼前消失,容恪將剛剛收至掌心的玉佩取出掛上。
嫵秋目睹了這一切,再度評價了一番曲無疚:“蠢貨。”